吳平
清 涼
入伏快十天了,天,一天比一天熱。
十四點三十分,機車溫度達到了最高值。
大劉跪趴在二端司機室的地板上,埋頭撅腚。等他擰緊遮斷閥的最后一顆螺母,已是滿頭大汗。
工作服早已濕透,在大劉有點發(fā)福的腰身鼓出了幾個油乎乎的氣泡。站起身,取下安全帽放在操縱臺上,大劉一邊拿著頸上的濕毛巾擦著臉,一邊張大嘴巴,習(xí)慣性地揮動著呆口扳手在腦袋邊扇了扇。
這個天,簡直要把人熱死。大劉皺著眉,嘟囔。
“都下來歇會——清涼清涼——吃點冰西瓜?!避囬g記工員小李推著一個小推車立在了機車旁邊,扯著嗓子在底下吆喝。推車上兩個臉盆里一堆切好的西瓜在颼颼地冒著涼氣。
大劉咽了咽口水,把頭縮回司機室。
機車制動系統(tǒng)有故障,換好配件還沒來得及試驗,大劉沒有心思下去清涼。
他擦了一把臉,重新戴上安全帽,彎腰打開了折角塞門。
鳴笛兩聲過后,他又探出頭望了望下面,呼叫了一嗓子:“試閘咯——”
過充,緩解,減壓,制動,緊急。大劉認真移動著手柄,兩眼緊盯操作臺上的壓力表。
一套工藝走下來,各項壓力指標(biāo)正常,故障排除。
大劉回到地面,新來的工友大錢嘴角流著瓜汁,指著推車上的西瓜,笑:“抓緊抓緊,還涼著呢。”
大劉雙手在褲子上擦了一把,上前就要拿瓜,卻被記工員小李攔住了:“這個,你不能吃!”
大劉一雙不大的眼睛像盯風(fēng)壓表一樣緊瞪著小李,一臉疑惑?!罢α?,不給我清涼?”
小李笑,從推車肚子里拿出一瓶鹽汽水:“車間特意吩咐了,說有幾個人腸胃不好,盡量不要吃冰的,主任尤其提到了你,這是常溫的,是專門給你準(zhǔn)備的。”
聽了小李的解釋,大劉愣住了——自從三年前被查出了腸胃病,遵照醫(yī)囑,他還真的沒有吃過什么涼東西。
見大劉愣在那里不動,小李問:“怎么了?嫌一瓶不夠?這里還有呢!”小李笑著又拿出一瓶。
大劉沒有說話,接過水,仰頭一咕嚕喝完。
打了個飽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又要上機車。大錢在身后問:“故障不是處理好了么?”
大劉沒有理他。
——剛才大閘實驗完畢,司機室還有一塊地板沒有完全蓋好,怕把人絆了,有安全隱患。
二端司機室里,大劉彎著腰,認真地蓋著地板,心底竟掠過一陣幸福的清涼。
摜 蛋
這天是周日,春運的第八天。
吃過午飯,大陳掏出電話,喊一朗和小三子幾個來家摜蛋。
剛剛約好他們,大陳便接了一個電話。
老婆問:“誰打來的?”大陳沒好氣地嘟噥了一聲:“沒事?!?/p>
都在鐵路小區(qū)住,大家離得近,再加上鐵路人的高效率,二十分鐘不到,牌場便支起來了。
一邊抓牌,一朗一邊感慨:“這段時間交路緊,太忙,咱哥幾個有兩個多月沒在一起玩牌了吧?!?/p>
牌桌上的四個人,都是十幾年前鐵校的校友,大陳和一朗后來被分到了機務(wù)段,那兩個一個在工務(wù)一個在電務(wù)。不用一朗說,大家自然都能體會鐵路工作的緊張繁忙。
大陳老婆給每個人泡好茶,望了一眼一朗,異常驚訝,問:“一朗,今天過年?。磕慵乙晾司尤环拍愠鰜硗媾屏??”
一朗的老婆其實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尹瀟瀟,在一個小學(xué)做體育老師。兩人結(jié)婚七八年,感情不錯,就是平日里喜歡拌拌嘴吵點架。時間久了,哥們幾個私下里就幫一朗的老婆取了個名字,叫伊拉克。
一朗聽出了大陳老婆的玩笑,得意地說:“你們還別說,我老婆已經(jīng)向我保證,不再和我拌嘴了,以后一切聽我的?!?/p>
大家都愣住了,停住了抓牌,好奇地問:“咋了?”
原來,前天晚上一朗去單位出乘前,小兩口為一點小事又拌嘴了,吵得有點兇。昨天一早一朗老婆開車去買菜,路上還在惦記著吵架的事情,一不小心,闖了紅燈。
一朗接著解釋,老婆說了:“她開汽車闖紅燈被扣分罰款事小,我是開動車的,如果也為家里的一點小事在當(dāng)班的時候開小差,那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了?!?/p>
昨天夜里一朗下班剛進家門,老婆就遞給他一份協(xié)議,說是伊朗和伊拉克當(dāng)年都能因為奧運會休戰(zhàn),如今正值春運,屬非常時期,他倆也應(yīng)該停止一切拌嘴吵架。
大家聽完一朗的話,頓時笑開了。小三子豎起了大拇指,對著一朗說:“想不到你家伊拉克覺悟還很高,挺支持我們鐵路職工的工作啊?!?/p>
“那當(dāng)然,咱鐵路家屬啥時候拖過后腿?!币焕拾褐^,高舉著手里的撲克牌,一臉的驕傲和自豪。
大家都在拿一朗取樂,說笑間,大陳有點坐不住了。突然,他站起身,把撲克遞給老婆,說:“來,你替我打!”
哥幾個又愣住了。齊聲問:“才打完一牌,你這又咋了?”
大陳一邊往身上套著棉衣一邊回答:“這不,打牌前車間主任給我來電話,說有個機車柴油機有問題。因為我今早才加班回來,主任不好意思提出硬性要求,只是和我商量,問我這個技術(shù)大拿能不能去車間幫著看看?!?/p>
老婆連忙問:“那你現(xiàn)在就去單位?”
大陳揚了揚手里的車鑰匙,指著一朗說:“他家伊拉克都能為春運停止吵架,我一個老鐵路了,還好意思不為春運出力為車間分憂?”
大陳急匆匆地下樓了。他老婆端著撲克牌站在窗臺,眼巴巴地望著樓下。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趕忙伸出頭,扯著喉嚨朝下面喊:“大陳,別學(xué)伊拉克,咱千萬不要闖紅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