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志毅
美國加州牛、荷蘭牛、澳洲馬、英國約克夏豬、美國火雞……如果看到這么一支神奇的動物大隊行進在路上,你會不會覺得吃驚?
1937年12月到1938年11月間,在南京通往重慶的路上,就有這么一支另類的動物大隊在跋涉。它們的“隊長”叫王酉亭,當時的身份是中央大學農(nóng)學院教師、畜牧場長。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中央大學奉命西遷。在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西南大后方為學者和莘莘學子提供了一個相對寧靜的空間,讓學術(shù)得以傳承和發(fā)展。王酉亭帶隊的這支動物長征大隊,也是西遷的一分子。
1937年7月,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日本侵略軍即將進逼南京。8月4日,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主持校務會議,緊急部署應對戰(zhàn)爭爆發(fā)的遷校措施。
王酉亭工作的中央大學農(nóng)學院,其學生人數(shù)、師資人才、教學科研、設(shè)備配置及畜牧家禽優(yōu)良品種,當時在亞洲堪稱首屈一指。戰(zhàn)事迫在眉睫,中央大學各院系圖書設(shè)備均已搬遷完畢,唯有大群牲畜無法隨校西遷。校長羅家倫在離開南京前,曾來到農(nóng)學院與王酉亭等人落淚話別。他再三叮囑:“敵人逼近首都,這些余下的牲畜,你可遷則遷,不可遷也可送人放棄,我們也不會怪你。”
王酉亭
王酉亭和畜牧場的留守職工則認為,畜牧場從外國高價引進并飼養(yǎng)多年的牲畜家禽,美國加州牛、荷蘭牛、澳洲馬、英國約克夏豬、美國火雞等品種,是教學科研和畜禽改良的稀缺品種和國家財產(chǎn),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絕不流失丟棄。把沒能遷移的動物護送到重慶,送到我們的中央大學。絕不留給敵人,成為日本鬼子的盤中餐!”
南京和重慶之間遠隔萬水千山,何況又是炮火紛飛的戰(zhàn)爭時期。如何將這1000多只動物安全轉(zhuǎn)移?36歲的場長王酉亭果斷決策指揮,立即動手趕制板條木籠,分別籌集資金、醫(yī)藥、糧草物資,做好動物西遷的具體準備工作。
12月9日,南京已成圍城之勢。東南西邊都被日軍包圍,天上敵機輪番轟炸,地面槍炮聲晝夜不斷,唯有長江北岸日軍尚未到達。在此千鈞一發(fā)的時刻,王酉亭凌晨帶人趕到南京城西北的三汊河江邊,高價雇傭四條大木船悄然駛至下關(guān)。
當天晚上,畜牧場職工除少數(shù)人解散回家外,其他人員全部出動,分頭將畜牧場的雞鴨鵝兔等小動物裝箱進籠,并置于牛馬背上馱運,豬、羊等家畜則驅(qū)趕隨行。在場長王酉亭的安排指揮下,他們出挹江門趕到下關(guān)江邊。星夜寒風中,全部牲畜家禽分批運送上船,長江破浪往返三趟,第二天拂曉時到達浦口北岸。
為早日遠離戰(zhàn)場,王酉亭命令全隊人員晝夜兼程前進,不得有片刻耽誤。經(jīng)過江浦、全椒,12月底就過了合肥,往河南信陽方向進發(fā)。
長達四百米的動物大軍行進速度非常緩慢。百余頭牛馬背馱裝有雞鴨鵝兔的木籠,幾百頭豬、羊隨后,每天僅能走一、二十里路,有時候走一兩天還要歇幾天。王酉亭只好雇傭沿途農(nóng)民的板車、毛驢車,拉著走得慢的動物加速西進。
路途中,最大難題就是如何解決動物的伙食問題。戰(zhàn)時趕路缺乏條件,王酉亭和職工們只有想方設(shè)法,沿路割草并向農(nóng)家購買飼料、糧食,粗細合理搭配,精心飼喂這些動物。動物生了病,他們就用帶出來的有限醫(yī)藥,并就地采摘草藥進行診治。天黑了,只好先安頓喂養(yǎng)好動物,大家才能席地而睡。
戰(zhàn)時兵荒馬亂,大批難民也沿著這條道路西撤。前方既有軍隊撤退后方,也有大部隊開往前線。見到這支浩浩蕩蕩的“動物大軍”,路途中躲避戰(zhàn)禍的人們瞠目結(jié)舌。人們不明白:這些人趕著大群牛羊要去何方?
少數(shù)由前線潰散西撤的國軍和散兵游勇,見到這批西撤“大軍”,竟然順手牽羊,動手抓走雞、鴨、鵝來犒賞自己,讓人無可奈何。路途中還多次險遇橫行霸道、攔路搶劫的土匪。王酉亭們冒著生命危險,一路巧妙周旋、涉險過關(guān)。路途中他們親眼所見:橋梁已被炸毀,村莊燃起大火,前方道路又被日軍占領(lǐng)……危險時王酉亭急中生智,帶領(lǐng)“動物大軍”從鄉(xiāng)間小路繞行,冒著日寇轟炸的炮火,多次突破封鎖線,在追剿和槍彈中前進。
王酉亭原計劃沿著大別山北麓行進,到達信陽后乘火車南下武漢,再由漢口乘船西上重慶。無奈此時寒冬來臨,經(jīng)過數(shù)月緊張奔波的“動物大軍”,已經(jīng)人困馬乏,更有不少畜禽染疾患病。王酉亭急電重慶中央大學請示,得到回復要他們暫停行軍,尋覓安全地帶休整過冬。于是,他們找到僻靜山村駐扎休整,等待春暖花開時再繼續(xù)西進。
天寒地凍,雖然可以點燃篝火取暖,但還是有些小動物被凍死了??上驳氖?,在山村休整期間又陸續(xù)誕生了一些幼畜,王酉亭破冰擔水、寒夜挑燈為兩只牛犢接生,為大家?guī)砹诵碌南M?/p>
1938年11月上旬,這支堅韌不拔的“動物大軍”在耗時一年、跨越半個中國、行程約四千多里后抵達湖北宜昌。在宜昌,王酉亭與著名愛國實業(yè)家、時任國民政府交通部常務次長的盧作孚意外相遇。盧作孚慷慨同意在輪船運輸物資的最困難時期,無償安排船只、擠出艙位運輸這些動物到重慶。
幾天后,王酉亭一行在宜昌登輪西上抵達重慶,終于進入市郊沙坪壩的中央大學畜牧場。
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在晚年回憶錄《逝者如斯夫集》中寫下了與“動物大軍”在重慶化龍橋附近見面的難忘場面。
“在第二年(1938年)深秋,我由沙坪壩進城,已經(jīng)黃昏了。司機告訴我說,前面來了一群牛,像是中央大學的,因為他認識趕牛的人。我急忙叫他停車,一看果然是的。這些牲口經(jīng)長途跋涉,已經(jīng)是風塵仆仆了。趕牛的王酉亭先生和三個技工,更是須發(fā)蓬松,好像蘇武塞外歸來一般。我的感情震動得不可言狀,看見了這些南京趕來的牛羊,就像看到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我?guī)缀跻蚯叭ズ退鼈儞肀А.斘液瓦@些南京的‘故人’異地重逢時,心中一面喜悅,一面也引起了國難家仇的無限憤慨;我眼中的淚水也不禁奪眶而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