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杜

爸爸哭得像個孩子，哽咽地說：“是我對不起你們！我從來沒有不愛你們，我當年只是被秘密派去金三角當臥底……對誰都不能說，更不能被人發(fā)現我的親屬……”我錯怪爸爸太久了，爸爸，您才是我生命中最值得炫耀的人啊！

一

爸爸在部隊待了很多年，雖然我小時候跟媽媽去部隊看過爸爸，他每年也都會回家來看我，但我們之間依舊是疏遠的，他對我而言，特別陌生。

爸爸在部隊受傷后退伍回到老家，但沒過多久他就決定外出打工。他對媽媽說：“我雖然受傷了，但我也不是個廢人，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闖一下。”爸爸的離開毅然決然，媽媽覺得爸爸不愛她，覺得她多年的等待，無怨無悔的付出完全沒有意義，于是在爸爸外出打工時，她和一個在縣城做生意的外地人好上了，把我丟給奶奶后一走了之。

那年我11歲，媽媽離開的情形，我記憶深刻，爸爸走的背影也像剪影般時常浮現在我腦海。我經常在睡夢中哭著醒過來，淚濕枕巾，我知道他們都不要我了，我恨爸爸，如果他不回來，至少媽媽不會離開我。只有奶奶是我唯一的依靠，只有她是愛我的。

在學校里，同學們也都不喜歡我，他們說我是個沒爸沒媽的野孩子，而他們每天上學都有父母接送。奶奶的腿以前摔斷過，走不了遠路，所以我也不愿意她接送我上下學，特別是下雨天，那會很危險。

我比同齡孩子都更早熟和懂事，不吵不鬧，只一心認真學習。我覺得，如果我學習好的話，可能爸爸、媽媽就會回來看我了，我很想他們，但我從來不敢跟奶奶說，我怕奶奶傷心。奶奶每次說起爸爸媽媽都淚流不止，怎么勸都勸不住，有時候我也會不自覺地跟著哭起來。

二

爸爸離開家前，留了一部分錢給奶奶，作為我們的生活費用，可是奶奶很節(jié)省，幾乎都把錢花在我身上，她自己用得很少。

“奶奶，他的錢你盡管用，不用替他省，反正他都不要我們了，我恨他，如果不是他，媽媽就不會離開我?！蔽译y過時，常這樣對奶奶說。

“你爸爸脾氣不好，但心地善良，負傷退伍回來，他一定是心里有委屈才會想離開出去闖的……你不要恨他，知道嗎？”奶奶開導我，可是，說著說著她卻哭了。

很多年后，奶奶已經去世，那時我才知道，其實爸爸是奶奶一個人一手拉扯大的，爺爺和大伯、二姑在很多年前的一次車禍中全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奶奶和爸爸，那時爸爸才三歲。孤兒寡母的日子有多艱難，我無法想象，但奶奶硬是靠著自己瘦弱的肩膀把家扛了起來。爸爸那么決絕的離開，她怎能不傷心呢？

我摟著奶奶，緊緊依偎著，仿佛一松手，她也會離我遠去。我覺得爸爸不孝、不忠，也不愛自己的孩子，他根本不配當一名軍人。那時無論奶奶怎么勸我，我對爸爸的恨都與日俱增，但我也偷偷地想著他。特別是我看到其他小朋友的爸爸牽著他們的手親昵地一起過馬路時，我就特別羨慕，就會莫名地想念爸爸，如果他在家，如果他在我身邊，他是不是也會這樣親昵地牽著我的手呢？

我也恨媽媽，覺得她愛慕虛榮，她的做法也給我?guī)砹藷o盡的嘲笑和諷刺，那些同學都是聽大人說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我隱忍著不哭，但心里卻一直在流淚，我真的很恨他們。

三

爸爸偶爾會給奶奶打電話，但還沒說上幾句時，他就匆忙地掛斷了電話?！八趺茨苓@樣？”每次爸爸掛斷奶奶的電話后，我都會在旁邊抱怨。奶奶一邊撫著我的頭，一邊說：“他就是這樣，脾氣不好。小薇，你就像他，平時話不多，但脾氣不好，心里積氣，有話也不會好好說。”

“我才不像他。我像奶奶，只有奶奶愛我?！蔽冶е棠陶f，但心里卻不是滋味，我多希望他是愛我的。雖然他于我而言，很陌生，但他畢竟是我爸，我怎能不想他，我怎能不希望得到他的愛？

媽媽后來可能是省悟了，在我上初中那年，她偷偷跑來學校看我，還給我?guī)砹撕芏嗥恋娜棺?。我開始不接受，媽媽就哭，一直說自己的不是，然后狠狠地嚷一句：“你爸那樣對我，你又不是不懂，能怪我嗎？”

我聽完，不知說什么好，爸爸的冷漠，我也見識過，我也不清楚他們之間有沒有感情，但為什么讓我來承受這些罪呢？沒爸沒媽的孩子真的像根草，雖然有奶奶的呵護，但父母的愛是無法替代的。那么多孤單無助的日子，那么多淚濕枕巾的夜晚，我那么深切地想念他們，他們可曾想過，當年才11歲的我，該有多么無助和害怕。

我終是在媽媽一次次的探望，一次次的自責中原諒了她，她偶爾會給我打電話，也會寄錢給我。有一次，媽媽在電話中，說著說著就哭了，我問她怎么了？她不肯說，只是一直哭。“媽，那個叔叔是不是對你不好？欺負你了？”我問她。“沒有沒有，沒事的，我只是突然有些難過……”媽媽閃爍其詞，然后匆匆掛了電話。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奶奶，她聽后愣神了許久后才說：“她一定是遇見難處了。你媽這人要強，凡事都喜歡硬撐，脾氣也硬，但她當時對我，確實是真心的好，她對你爸爸，也是真心的，可惜你爸爸不懂得珍惜?！?/p>

奶奶嘆了口氣，又說：“小薇，你以后長大了記得要孝順她，她是個好媽媽，那些年，那么苦的日子，她都熬過來了，雖然后來她離開你，你吃了很多苦，但誰能保證不做錯事呢？”

四

我讀高中的時候，奶奶病得很重。離家多年的爸爸，終于回來了。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冷冷地瞪著他，這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我們之間如此陌生，他是我爸嗎？他居然可以離開這么多年才回來，他不要我，也不要奶奶，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我拒絕跟他說話，看也不看他。他倒是訕訕地想與我搭腔：“小薇，還記得爸爸嗎？”

“不記得，你是哪來的大叔呀？”我故意氣他。

“小薇，你怎么跟你爸說話的?！蹦棠淘诓〈采咸撊醯卣f。

“他是我爸嗎？我怎么不知道？奶奶，你一定弄錯了?！蔽易谀棠痰牟〈睬?，握著奶奶蒼老的手，振振有詞。

“媽，不急，沒事的，孩子一時接受不了，慢慢來?！彼f。

“小薇，爸爸對不住你，這么多年，讓你吃苦了?！彼\心誠意地對我說?？墒俏也唤邮?，于是憤然地嚷：“不敢當！受不起?！?/p>

“小薇——”奶奶欲言又止。他在旁邊嘆氣。

“都是我的錯，我走！”我生氣地跑出病房。走在綠蔭掩映的長街，在一棵大樹下，我終是忍不住蹲下身哭出來。爸爸終于回來了，可是我要如何原諒他？那么多年的疏離，我們還能像其他的父女一般相處嗎？

五

奶奶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那是她人生里的最后時光。她一定覺得很幸福吧，畢竟她疼愛的兒子在她臨終前回來了。那段日子，每天都是他一個人在醫(yī)院陪奶奶，照顧她，幫她擦身子、洗頭發(fā)，給她講很多很多外面的故事。奶奶走時，面容安祥，還帶著微笑。

2.1 肥料離種子要適宜，一般畝施肥料10kg以下距種子周圍不得少于7cm；一次畝用量10～15kg，距種子不得小于10cm。假如畝用量再增加要在扶垅開20cm深溝施農家肥同時施化肥，有條件的話，施肥后用耙子等工具把化肥與農家肥充分混均勻再扣垅更安全。

我看著他的辛苦，看著他對奶奶說話時一臉親切，可是這個畫面如此陌生。他不是脾氣不好嗎，不是輪不上奶奶說幾句話就匆匆把電話掛斷了嗎，難道他變了？還是裝出來的，想最后討好奶奶，以求心安理得呢？我總是不停地這樣想，把他想得很壞，因為我怕自己會輕易原諒他，迷失在他愛意濃郁的目光里，而遺忘了當初的傷害。

奶奶去世后，我變得無依無靠了，家里只有我和他。我不知道要如何與他相處，每天匆匆吃飯，匆匆去上學，關上房門寫作業(yè)，就是不想跟他說話。他沒有出去工作，每天都在家，把房子整理得很干凈。他炒的菜很可口，我喜歡吃，但我不能讓他發(fā)現，每次都只吃一點點。他有意無意地找我說話，我不理他，吃完飯就放下碗回自己的房間了。

他總是抽著煙在嘆氣，在繚繞的煙霧里，我看見他深邃的目光中有閃爍的淚花。他哭了？因為什么呢？

站在陽臺，我望著幽暗的夜幕，心里想了很多。他什么不告訴我當初離開的原因；為什么不告訴我那些年他在外面過得怎么樣；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其實也很想我；為什么他什么都不說，一直用沉默應對呢？

我想如果他告訴我了，我可能會原諒他，畢竟他是我爸爸。

六

媽媽的電話打破了我的沉默，上次電話中，媽媽一直在哭，原來她生病了，病得很重，乳腺癌晚期。我不得不求助于他，畢竟奶奶說過，我要孝順媽媽，畢竟媽媽為他吃了那么多苦，他得幫她。

媽媽當初丟下我跟別人走時，就已經和所有家人斷絕了關系，走投無路，她只能一個人拖著病體，在異鄉(xiāng)打工，在飯店廚房幫人家洗碗。她拒絕治病，不想花冤枉錢，想著能拖到什么時候就結束。媽媽只和我一個人聯系，她把實情告訴了我：“我想再看看你，這樣走時，才會安心。”我聽著，淚禁不住洶涌出來。

“媽媽要死了，你能不能去救她？”我哭著乞求他。他眉頭緊蹙，沉默不語。

“爸，求求你！救救她。”我哭著說。

“她現在哪？我們先過去找她，我會救她的，這輩子是我對不起她?！?/p>

“真的會救她嗎？你不恨她？”他看著我，搖搖頭說：“我從來沒有恨過她?！?/p>

我和爸爸當天就趕去了媽媽所在的城市，她躺在租來的房子里，奄奄一息。爸爸想盡快把她送去醫(yī)院，但媽媽拒絕了，她說：“擴散到全身了，沒得治了?！眿寢屨f著說著就哭了，然后又笑著看他說：“謝謝你！沒想到臨死前，還能見你一面?！?/p>

“別說傻話了，是我對不起你，我們回家吧！”爸爸說。

七

我們把媽媽接了回來，回到家后爸爸又固執(zhí)地要帶媽媽去醫(yī)院，這回媽媽沒再拒絕。她像一個溫順的孩子，輕輕靠在爸爸身上，一臉溫暖的笑容。只是當醫(yī)生作了全面檢查，又看了媽媽以前的診斷書后，也同樣給出了沒必要再治療的答復時，爸爸突然就淚流滿面了。

媽媽輕聲細語地安慰爸爸：“沒關系的，還能再見到你，見到女兒，我已經沒有遺憾了，謝謝你能原諒我！”

爸爸哭得像個孩子，哽咽地說：“是我對不起你們！我從來沒有不愛你們，我當年只是被秘密派去金三角當臥底……對誰都不能說，更不能讓人發(fā)現我的親屬……”

我聽著爸爸的話，傻了，一時不知所措，這些電影里才有的情節(jié)怎么會出發(fā)生在我的身邊，而且還是我的爸爸。直到爸爸拿出他當年的特派密令還有輯毒一等功的獎章時，我才確信。爸爸第一次對我們說起了那段驚心動魄的往事，我突然驚覺，原來爸爸才是我最值得炫耀的人，他比我那些同學的爸爸英勇多了。

爸爸這樣的人，有多少呢？他的愛那么深沉，寧愿被誤會，寧愿疏遠親人，也不肯放棄他的緝毒事業(yè)，那是他的工作任務和使命，更是他的榮耀、責任與大愛，我以他為榮。

媽媽走得很安祥，她在彌留之際，悄悄地對我說：“小薇，媽媽這輩子，沒有愛錯你爸爸。是我錯了，我配不上他，替我好好陪陪他，照顧他……”

媽媽走時，也是面帶微笑。我想她真的沒有遺憾了，畢竟爸爸告訴她，如果還有來生，他還想娶她，做一對平凡的夫妻，聽著這動心的情話，我淚如雨下。

我錯怪爸爸太久了，我曾經把他想得那么不堪，那么齷齪。我錯了，爸爸，您才是我生命中最值得炫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