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正芳
是春天了。林小凡走在小區(qū)里,卻感受不到一點兒暖意。
搬到這個小區(qū)快一年了,樓上樓下,連一個人都不熟悉,偶爾遇上,一張張生硬的臉拒人于千里之外,讓她感到絲絲寒意。
樓道里整日充斥著一種讓人壓抑的“靜”,林小凡覺得,身后一扇扇防盜門更像一只只緊閉的嘴巴或偷窺的眼,處處藏滿了防范和小心。
這天傍晚她下班回到小區(qū),遠遠便望見一股嘩嘩的水流,水是從樓頂?shù)墓艿览镉砍鰜?,白花花淌滿了樓前的空地——誰家太陽能忘記關了?
林小凡頭皮一緊,來不及鎖車,三步兩步奔上樓,沖進自家屋里——還好,水閥關得緊緊的。
她下樓,將車子推到安全地帶,仰頭朝樓上張望,正是晚飯時間,家家燈火明亮,鍋鏟交響,飯菜飄香。
林小凡清清嗓子,咳了一聲,鼓足勇氣大聲喊:“誰家太陽能漏水了?”
耳邊靜悄悄的,一絲風擦著她的發(fā)梢劃過。奇怪,溢滿胸腔的聲音并沒有從嗓子里發(fā)出來。
林小凡愣了愣,呼出一口氣,再次用力喊,還是不行。她的嗓子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卡住了,任其怎樣努力,也無法突破封鎖。
她忽然想起半年前的那件事情。
那晚,林小凡下樓倒垃圾,忽見單元門外水汪汪的一片,她驀然想起,上午收拾完衛(wèi)生后洗了個澡,甚是疲累,便倒頭睡了。誰承想竟忘了關水閥!天哪,整整一個下午,該白白流走了多少水呢?林小凡不禁生起氣來,這些可惡的鄰居,出出進進的竟沒有一個人肯喊一聲。更可氣的是,一個穿著塑身褲頂著獅子頭的女人,正用水瓢舀著澆自家的韭菜呢。
林小凡氣不打一處來,嘴里的話便帶著寒意嗖嗖飛出來,她說鄰里鄰居的,水管漏了沒一個人吭聲!居然還趁火打劫,都是些什么人呢!
聽到這話獅子頭不干了,她挑起兩只丹鳳眼,爭辯道,話可不能這么說!現(xiàn)在的人誰不是這樣?各家自掃門前雪。換成你,也難說!
想到這兒,林小凡泄氣了。她心情復雜地回到家里,可嘩嘩的水流卻不停撕扯著她的神經,讓她坐立不安。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世界上最后一滴水將是人類自己的眼淚。
于是,她返身出門,心想,既然大聲喊不出來,那就一家家去敲門問問。
林小凡握緊拳頭,咬咬牙,咚咚咚,終于敲響了那扇厚重的心門。
誰呀?屋里人問。她說,我是你家對面鄰居,想問問你家太陽能漏沒漏水?
片刻的停頓后,門開了,一個年輕女人探出頭來微笑著說,沒有呢,謝謝啊。
林小凡上樓接著敲。當敲到三樓時,一個中年男人疑惑地打開半扇門,林小凡說,我是您樓下鄰居,問問您家太陽能漏沒漏水?
她的話音剛落,飯桌旁一個女人“呀”的一聲站起來,飛快地朝洗手間奔去——那熟悉的獅子頭在她眼前一晃,不見了。
林小凡舒了一口氣,轉身下樓。身后傳來中年男人一迭聲的“謝謝”。
林小凡渾身輕松。她哼著小曲,打開電視。這時,有人敲門。
是獅子頭!
她手里拿著一把新鮮的沾著泥土的菠菜,怯怯地笑著遞給林小凡,說是從老家捎來的,純綠色無污染,分給您點。
林小凡不要。
獅子頭誠懇地說,妹子今天真得謝謝你,要不白白流一晚上水那可虧大了。
小凡說沒事,鄰里鄰居的,舉手之勞。
獅子頭不好意思地說,妹子,說實話,上次那事,我本來也是想喊的,可不知為什么,就是喊不出來。
小凡說,我知道。
獅子頭說,妹子,我要向你學習。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今后咱們就該互相照應點,誰家有事咱就亮開嗓子喊一聲,其實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呀!林小凡說,就應該這樣。
兩個女人站在門口聊著笑著,一陣風吹過來,暖暖的,吹進了她們的心里,吹進了一扇扇鐵門和鐵門后一雙雙傾聽的耳朵……
也許就是從這一天起,小區(qū)里的氣氛慢慢變了。先是獅子頭一家,接著是對門和樓上。大家見面便友好地一笑,相互打著招呼。
林小凡坐在家里,時常會聽到樓下有人喊:誰家的衣服掉下來了?
誰家曬的被子忘記收了?
……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笑容也總是蕩漾在小區(qū)人們的臉上。林小凡發(fā)現(xiàn),春天早已盈滿了小區(qū),將鄰里的冬天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