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一個朋友突然問我,能不能代他去看一場畫展。他預(yù)訂了一件作品,想讓我去現(xiàn)場看看畫,再看看畫家本^,要是可以的話,就要到這個畫家本人的聯(lián)系方式。
我打開展訊,拉到畫家的簡介,從照片看,是位漂亮的年輕女孩。
去畫展倒無所謂,當(dāng)天我正好要去看附近另一個展,但搭話這種事,朋友無疑高估了我跟陌生人攀談的本事。不過,最終的結(jié)果令我松了一口氣一展覽那天,姑娘沒在現(xiàn)場。
就像你們也許會好奇的。半個月后,我問他,是不是喜歡上那姑娘了。
準(zhǔn)備喜歡,他坦白。
但你不是都沒見過那女孩么,喜歡她什么,為什么是這一個?對旁人而言有這些問題合情合理。但我到底沒問出口。對當(dāng)事人來說,它們都純屬多余吧。
我好奇的只有一個。想好第一句話說什么了嗎?我問。
沒有。他答得干脆。
如前所述,在搭話這件事上,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但我也絕不是那種在朋友需要幫忙時無動于衷的人。作為參考我貢獻(xiàn)了兩個故事給朋友,他們都是前人寶貴的經(jīng)驗(yàn)。
這就是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以下簡稱“破”)和村上春樹的《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以下簡稱“遇”)。“男孩遇上女孩”這類故事,許多小說家都寫過,但這兩個短篇,長久地結(jié)伴停留在我的腦海里。
故事都始于清晨。《遇》中的“我”為了喝打折咖啡從原宿街頭由西往東走《破》中的“霍根施拉格”則搭乘第三大道的公車去上班。
然后,他們都遇到了一見鐘情的女孩。
在這里,略有不同的是,“我”所遇到的女孩,可以說平平無奇,“女孩算不得怎么漂亮,并無吸引人之處,衣著也不出眾,腦后的頭發(fā)執(zhí)著地帶有睡覺擠壓的痕跡?!?/p>
霍根施拉格遇到的萊斯特小姐,則可{胃萬里挑一,美得像是畫里的人,尤其是當(dāng)她張著嘴、雙唇微啟,在巴士上讀車壁化妝品廣告的那一小會簡直是曼哈頓最有殺傷力的女人。
總的來說,只是日常里偶然的相遇罷了。但“我”感到“胸口如發(fā)生地鳴一般的震顫,口中如沙漠干得沙沙作響”;霍根施拉格更是“如死蟹一只”,因?yàn)椤案╊├?萊斯特卻不能俯身輕吻她微啟的雙唇”而感到“難以言傳的痛苦”。
他們想了好幾種搭訕方式,比如故意問路,假裝認(rèn)錯人,可是很快就發(fā)現(xiàn)又刻意又傻氣,一一否決。
霍根施拉格的沙盤推演尤其大膽——他搶了姑娘的錢包,借庭審的機(jī)會得到了姑娘“神圣的地址”,接著,他在獄中給姑娘寫信告白,女孩收到信后覺得“也算是一種可愛”,回了一封,但之后便再不搭理。隨后,備受煎熬的霍根施拉格卷入一起越獄行動,被狙擊手一槍打死。
在如何搭活這個難題面前,“我”和霍根施拉格絞盡腦汁,最后,他們不約而同想到的解決辦法,都是講一個故事。
“我”的版本是:很久以前,有一對百分之百契合的戀人,百分之百需求對方,百分之百被對方需求,但為了驗(yàn)證這種夢幻般的奇跡關(guān)系,他們決定分開試試,看重逢時是否心境如故。不料,此后他們雙雙染上惡性流感,記憶全失。十多年后,兩人再次相逢?!笆s的記憶的微光剎那問照亮兩顆心,胸口陡然悸顫?!蹦且豢蹋瑑蓚€人再次得知,對方是自己百分之百的男孩/女孩。
至于霍根施拉格的故事,則包含一大段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情話——
“愛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萊斯特小姐。有人認(rèn)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diǎn)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Ithinkloveis a touchandyetnot a touch)”
甜蜜嗎,甜蜜。故事若在這里結(jié)束,皆大歡喜,但也無聊。事實(shí)上,“我”并沒有得到機(jī)會把故事跟女孩說一遍,霍根施拉格的信件也停留在想象之中——
然而兩人記憶的燭光委實(shí)過于微弱,結(jié)果連句話也沒說便擦身而過,徑直消失在人群中。
你不覺得這是個令人感傷的故事么?
是的,我本該這樣向她搭話。
——《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但賈斯汀·霍根施拉格永遠(yuǎn)不可能認(rèn)識雪莉.萊斯特了。她在56號街下了車,而他在31號街下車。那天晚上,雪莉·萊斯特和霍華德·勞倫斯一起去看電影,她很愛他?;羧A德覺得雪莉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但僅此而已。同晚,賈斯汀·霍根施拉格宅在家里,收聽力士香皂播送的廣播劇。他整晚都在想雪莉,第二天接著想,之后的整個月都頻繁地想起她。突然,他被介紹給了多麗絲.希爾曼,這個女人已經(jīng)開始擔(dān)心自己要嫁不出去了。但在賈斯汀·霍根施拉格了解到這點(diǎn)之前,多麗絲.希爾曼和其他事情讓他把雪莉·萊斯特拋之腦后。而雪莉·萊斯特,以及對她的念想,全都無影無蹤了。
——《破碎故事之心》
情話固然動人,但我更中意這些不無遺憾的結(jié)尾。我想,正是它堅(jiān)實(shí)地支撐起了想象的浪漫。
有趣的是,《破》寫于1941年,《遇》寫于1981年,相隔四十年,卻在隋節(jié)、結(jié)構(gòu)、立意上遙相呼應(yīng),仿佛心意相通的一對。
又一個40年將要過去了,我這位朋友的故事又將如何呢?起碼,他用不著蹲大牢才能拿到女孩的微信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