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賢
摘 要:呂太后作為中國第一位執(zhí)掌國家大權(quán)的鐵腕女政治家,古往今來,人們對其褒貶不一。然而,在人們對她的人物形象進行不同角度點評之時,都忽略了在眾多形象標簽之下她的本我只是一名女性。本文立足于女性主義批評視角,對司馬遷《史記》中的呂太后形象進行重新解讀與分析,揭示《史記》中呂太后形象“妖婦化”的傾向。并探究呂太后轉(zhuǎn)變?yōu)椤把龐D”的原因。
關(guān)鍵詞:女性主義批評;《史記》;呂太后形象;男權(quán)中心主義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方法誕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期到70年代的歐美。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十分關(guān)注性別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中的重要意義”,他們以女性經(jīng)驗為立足點對文學史和文學現(xiàn)象進行重新審視,特別注重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批判長期以來被忽視的男權(quán)中心主義對女性形象的主觀構(gòu)造,批判其對女性“妖婦化”,揭示男性話語中所隱藏的“厭女癥”取向及對于女性意識的壓抑。司馬遷雖然是講求實錄精神的史學家,但他在描寫歷史事件,展現(xiàn)人物形象特點時還是不自覺的會根據(jù)自己的價值評判去有所側(cè)重的取材與描寫,在一定程度上亦體現(xiàn)男權(quán)中心社會中男性的價值取向。立足于女性主義批評視角,對《史記》中的呂太后形象進行重新解讀,不僅有助于解析呂太后形象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同時更有助于解讀、分析中國傳統(tǒng)文化體系中男性對于女性執(zhí)政的所持態(tài)度。
一、中國傳統(tǒng)文化體系中的女性地位
在原始社會母系氏族時期,社會是以女性為中心發(fā)展的。因為首先女性擁有可以繁衍后代的特殊生理功能,對于部落的延續(xù)和壯大至關(guān)重要。其次女性按照性別分工從事種植、采集等生活活動,供給著部落的生活資源、掌握著經(jīng)濟命脈。但是由于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男性在社會生產(chǎn)活動中起到的決定性作用日益顯現(xiàn),由此,迎來了父系氏族時代。隨著私有制的日益發(fā)展,男性中心社會的確立,使得女性地位全方位的淪落。女性逐漸喪失了身心自由,甚至淪為了男性的附庸。女性受到了殘酷的待遇,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各種男女不平等現(xiàn)象普遍存在,男性對于女性的壓迫越來越以合法的樣態(tài)存在于人們的觀念中,甚至形成了禮教律法。以至于不僅整個社會忽略埋沒女性意識,連女性自身都以不自覺的樣態(tài)埋沒了自我,放棄了女性作為人的獨立自主性。
因此,在中國的歷史中、在文學作品中偶爾出現(xiàn)的具有一定自我覺醒意識、敢于反抗封建禮教、追求獨立的女性形象普遍被男性中心主義視野下的道德標準所批判。以至于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對于思想開放的女性形象進行描寫并持有贊賞態(tài)度的極個別男性作者被具有女性意識的讀者所贊嘆。但是靜心思之,這種贊嘆本身不正是進一步的證實和揭露男權(quán)社會對于女性意識的壓迫嗎?當然,即便是具有尊重女性意識的男性作者,由于受到長久“男尊女卑”思想的影響,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仍會不自然的忽略女性被壓抑的事實,而流露出對代表強權(quán)的女性形象的抨擊和控訴。
二、《史記》中呂太后的“妖婦化”形象
西蒙·波伏娃認為“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制造出來的?!痹谀行砸庾R和男性文學中,存在著兩種不真實的女性形象,一種是“天使”,一種是“妖婦”。女性主義批評認為,傳統(tǒng)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中的塑造的女性形象由于都是男權(quán)制霸權(quán)社會影響下的產(chǎn)物,因此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無論是“天使”還是“妖婦”,一定程度上都是對女性的壓抑和歪曲,對于女性的本性的展現(xiàn)都是有失公允的。
呂雉作為杰出的女政治家,司馬遷將其作為唯一的女性單獨列傳成《呂太后本紀》,且在整部《史記》中的亦提及呂雉的政績及其起到的積極作用。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最集中展現(xiàn)人物形象,體現(xiàn)作者道德取向的《呂太后本紀》中作者卻刻意省略了呂雉所有的壯舉,而著重筆墨通過直接和間接的描寫來塑造出了一個陰險毒辣,甚至幾近扭曲變態(tài)的殘暴的“妖婦”般的女主形象。
“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
司馬遷對于呂太后的殘暴行為沒有進行主觀評價,而是通過描寫孝惠帝見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馀不能起”及“使人請?zhí)笤唬骸朔侨怂鶠?。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飲為淫樂,不聽政,故有病也?!钡木薮蠓从常枳鳛橐粐幕莸壅痼@、不忍、重病、放任政權(quán)來控訴呂太后的行為,從側(cè)面展現(xiàn)并批判了呂太后毫無人性、暴虐變態(tài)的形象。對戚夫人如此,對戚夫人之子趙王,呂太后更是想盡一切辦法欲將年幼無辜的趙王于死地。仁慈的孝惠帝知道母親的殺意,親自保護趙王的人身安全,卻仍是沒能阻止呂太后的毒殺。司馬遷采用對比的手法,使得呂太后的“狠”與惠帝的“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從而凸顯出了作為君主的男子尚且如此之善,作為女子的呂太后卻是如此極盡陰險毒辣,更是加固了呂太后“妖婦”形象。
“二年,楚元王、齊悼惠王皆來朝。十月,孝惠與齊王燕飲太后前,孝惠以為齊王兄,置上坐,如家人之禮。太后怒,乃令酌兩卮酖,置前,令齊王起為壽?!?/p>
在封建社會等級森嚴的制度下,作為君王的孝惠帝以家人之禮讓齊王坐上座的這一舉動雖有悖于君臣之禮,然而卻不該是齊王要被處死的理由。呂太后見惠帝置齊王于上座而大怒,竟命人倒兩杯毒酒放齊王面前讓齊王喝酒祝壽。在司馬遷的筆下呂太后的殘暴瘋狂已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盡管諸侯王身份高貴,于她而言其生命亦如草芥一般,是留是殺全憑一念之間??梢哉f最終齊王以獻郡的方式換回自己的性命。
在《呂太后本紀》中作者幾乎沒有描寫呂雉作為一個正常的女子形象所體現(xiàn)出來的母性、仁慈的一面,而是充滿著殘暴與殺戮,這正是反映了呂太后作為女性對男性而言的一種威脅和挑戰(zhàn),她的鐵腕強權(quán)是男性所厭惡和恐懼的,流露出了男性文學的“厭女癥”。呂太后女性意識的完全崛起正是男性中心主義社會所不容的,作為具有一定尊重女性意識的司馬遷在取材與字里行間亦是表現(xiàn)出對其形象的難以接受。
三、男權(quán)中心主義壓抑下的性情轉(zhuǎn)變
在中國陽尊陰卑的傳統(tǒng)思維模式下,女性始終處于卑微的受壓抑的依附于男性而生存著。呂太后卻突破了傳統(tǒng)女性的順從、依附男性的人設(shè)。在《呂太后本紀》中記錄了她“妖婦化”的非人霸權(quán)狀態(tài)。其實結(jié)合眾多歷史事實可知,最初的呂太后亦與眾多受男性中心主義社會壓抑的女性一樣,是順從父命的好女兒、節(jié)儉持家的好媳婦、疼愛子女的好母親。
之所謂稱其為好女兒,是她在正值少女懷春之際,只因她的父親所謂的會識面相就執(zhí)意將女兒嫁給生活拮據(jù)、如地痞無賴般的劉邦,而呂雉則選擇隱忍并順從父命。誰也不知道劉邦日后到底能否做出一番事業(yè),只是因為父親的命令,使得呂雉不得不壓抑著自己選擇良夫佳偶的愿望而選擇服從。
初嫁劉邦之時,呂雉可算是賢惠的妻子。劉邦在外到處騙吃騙喝之際,呂雉便親率子女從事農(nóng)桑針織,孝順劉邦的父親,過著自食其力的生活。在劉邦因醉酒導致逃犯逃跑而過上亡命天涯的生活時,呂雉除支撐家庭外,還要時常長途跋涉的去給丈夫送衣食。在當時社會,對于女性離婚、改嫁地舉動具有很大的包容性,是相對自由的。然而面對著艱苦地婚姻生活,呂雉沒有選擇逃離,而是選擇了堅守,在傳統(tǒng)道德中呂雉是符合男性對于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要求的。然而如此為夫操勞的女子,丈夫兵敗而與公公淪為項羽的人質(zhì),時刻面臨死亡的威脅時等來的不是丈夫的及時營救,卻是丈夫?qū)椨饟P言要烹煮公公時“分一杯羹”的荒謬回答,對于呂雉而言她的內(nèi)心是絕望的。從而也就奠定呂雉不滿于男權(quán)社會對于她的壓抑,開始具有了反抗、獨立意識,致使性情亦從溫順隱忍轉(zhuǎn)為了剛強堅韌。
如若她是一個男權(quán)社會中一個普通的受傳統(tǒng)禮教束縛的女性,那么她所被要求的只是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然而生活在爭權(quán)奪利的后宮中,作為后宮之主,更作為母親,她要拼盡全力靠自己的力量去捍衛(wèi)兒女的政治地位及生活的安定。女子是柔弱的,而母親卻是強大的。當劉邦屢次想要廢掉惠帝太子之位而立戚夫人的兒子趙王時,呂雉奔走求助于大臣之間并跪謝大臣們的力保太子之恩。當劉邦決定將已嫁為人妻的魯元公主送去和親時,呂雉更是找劉邦通過連連哭泣堅決反對從而保護女兒。作為一國之后,在劉邦彌留之際,她仔細地詢問著劉邦相國接班人人選問題,同時亦是按照劉邦的意愿去封賞大臣。坐江山最怕母強子弱,面對著虎視眈眈地望著漢王室的諸侯王,孝惠帝過于軟弱仁慈,呂太后只得執(zhí)掌大權(quán),隨著反對她的聲音愈加強烈,她為守護政治地位便開始走上了殘暴霸權(quán)。
若說造成她心態(tài)扭曲殘暴的導火索,應屬戚夫人的存在了。任何一個女子都渴望有一個美滿的婚姻。然而,因劉邦而作為人質(zhì)受盡身體與精神折磨的呂雉闊別7年才終于回到丈夫身邊時,卻發(fā)現(xiàn)丈夫早已有了新歡---戚夫人。呂太后心中雖然已積聚起了對戚夫人的怨恨,但她卻并沒有聲張,只是壓抑著自己隱忍和退讓。而戚夫人幾次欲立自己的兒子趙王為太子的舉動更是觸碰了呂太后最后的底線。在男權(quán)社會的壓迫下,呂雉只能選擇一度隱忍直至心里扭曲,以至于劉邦一死,她便以極其變態(tài)的手段以個人發(fā)泄的形式使戚夫人成為“人彘”。
由此可見,女性性情的轉(zhuǎn)變與封建制度下男權(quán)主義社會對她的極度壓迫是分不開的。在這種無形且侵蝕性極強的壓抑中,女性意識或者漸漸被扼殺的所剩無幾,或者被激發(fā)的淋漓盡致。然而不管是哪一種,在男性意識及男性作品中都不應該被忽略甚至歪曲丑化。呂太后雖采取諸多殘忍手段,但作為原本的一名女性,她仍是封建男性中心主義社會中的犧牲品。
古往今來,人們對于呂太后的形象做了各種角度的剖析。然而,不管對其是褒是貶,都應遵循其作為女性本真原始的自我意識樣態(tài),反對性別意識,尤其是反對男性中心社會對于呂后形象的歪曲,反對對其“妖婦化”的塑造,深入剖析父、夫權(quán)制對于女性的壓抑,公正全面的看待呂后形象形成的諸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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