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男子，妻子不很機(jī)靈。他很愛妻子，但是常常因為妻子的遲鈍而生氣動肝火，說些相當(dāng)惡毒的話，讓妻子頗為困擾。

有一天，妻子又惹丈夫生氣了，丈夫發(fā)脾氣大吼大叫：“你太愚蠢啦，家里都飄滿了你愚蠢的塵埃，我簡直張不開眼睛和嘴巴了！”

妻子無奈地說：“那是因為你太過聰明了。來世我要聰明一點，請你生得愚蠢一點，這樣我們才相稱?！?/p>

丈夫是個大男子主義者，聽了這話，忍不住氣呼呼地說：“生為人，不管什么時候都一樣，女人的愚蠢自古以來都相同?！?/p>

妻子就問：“不生為人，那要變成什么才比較好？”

丈夫隨口說：“豬吧？”

妻子笑了：“豬嘛，還是算了?！彼肓讼?，又問：“夫妻最和睦的動物是什么？”

丈夫說：“據(jù)說狐貍夫妻最要好，但我可不想當(dāng)狐貍?！?/p>

妻子認(rèn)真地問：“那要變成什么才好呢？還有其他夫婦和好的動物嗎？”

“鴛鴦吧？有所謂鴛鴦之盟?！?/p>

“鴛鴦很漂亮，可以?！?/p>

“不過，只有雄的才漂亮，這樣行嗎？”

妻子說：“沒關(guān)系，那我們就先這樣定了，可別忘記啦！”

丈夫嘲笑道：“就你這腦子，你才要小心忘了呢，誤生為鴨，那就慘了。”

五十幾年之后，愛發(fā)脾氣的丈夫終于去世了。如生前所約，他轉(zhuǎn)生為鴛鴦，等待妻子轉(zhuǎn)世。

又過了好幾年，妻子終于也去世了。轉(zhuǎn)生的時節(jié)來臨，她竟然忘了自己要變成什么，是鴛鴦、狐貍，還是豬？她記得不是豬，但記不得該變成鴛鴦還是狐貍。她很想變成鴛鴦，但是想起丈夫平時像口頭禪一樣常說的話：“如果有難以確定的事情要你選擇，你一定會選不該選的那一邊。有時似乎很幸運地選擇了該選的那一邊，但是到了最后卻命定仍要選錯，真不可思議！”

一想起這席話，她又迷惘了。自己認(rèn)定是鴛鴦，一定是命定的陷阱，選擇狐貍反而不會有錯。這么一想，她終于轉(zhuǎn)生為狐貍。

轉(zhuǎn)生為狐后，妻子從這片森林到那片森林，從這座山到那座山，到處尋找自己的丈夫，卻遍尋不著。她找得精疲力竭，三天沒吃東西，快要昏倒了。突然，她聽到遠(yuǎn)處有流水的聲音，為了想喝點水，她拖著無力的腿，搖搖擺擺地走了過去。

丈夫變成的鴛鴦在溪流中孤零零地生活，此時，他正單腳佇立在露出水面的石塊上，昏昏然打著盹兒，突然發(fā)覺有東西向自己走過來。他吃了一驚，想飛起來，卻發(fā)覺來者正是自己一再等待的妻子。他又吃了一驚，不禁喊叫著飛到她身旁。妻子也很驚訝，雙方面對面細(xì)瞧，都被這莫大的差錯嚇住了。

丈夫老毛病發(fā)作，大聲吼叫：“你真是蠢極了！”妻子哭泣著為自己的錯誤道歉，可是，不管怎樣道歉也來不及了。丈夫變成的鴛鴦頭上的毛倒立，鼓著翅膀，吼個不停。妻子雖然一再道歉，但是因為饑餓和疲勞，已經(jīng)意識模糊，連話都說不清楚。眼前怒吼的鴛鴦的確是自己的丈夫，但是意識稍一模糊，眼前的鴛鴦看起來就像不可多得的美食，對笨拙得總是捉不到兔子和野鼠的妻子來說，這種感覺更深。

她在心里一再說：這不是美食，是我親愛的丈夫。

可是，丈夫卻仍喋喋不休地斥責(zé)著，她終于按捺不住，以狐貍的聲音大叫一聲，猛地朝鴛鴦?chuàng)溥^去，剎那間就把它吃了。

這是一則極具教訓(xùn)的童話，可稱為“斥責(zé)的報應(yīng)”。

（作者：志賀直哉;推薦者：方 ?可）

（發(fā)稿編輯：呂 ?佳）

（插圖：孫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