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要要
恐怕世上沒有一個民族比中華民族更懂美食,光是一味黃豆,就已能烹出天下無雙。一顆顆黃豆泡得圓潤飽滿,磨出的先是白如瓊脂的豆?jié){。濾出豆渣,點上鹵水或者內(nèi)酯,便成了豆腐。再進一步可制成豆干、豆花或者豆皮。還可以再加工成油豆腐、臭豆腐。
豆制品自古就是盤中佳肴,袁枚也愛得不行,隨園食單里面豆腐菜層出不窮,足以看出他對豆腐的熱愛。有一味八寶豆腐,拿嫩豆腐攪碎,加入雞蛋清和八寶料下鍋,炒滾勾芡起鍋。這八寶是香覃屑,蘑菇屑,松子仁,雞肉屑,火腿屑,干貝,蝦仁,葷素搭配,干果提香,入口軟嫩,吃的時候用湯匙而非筷子。講究如此,豆腐也能做出富貴的味道。
在一味豆香里悠悠品出滋味,這也是一大妙事。
嫩嫩的水豆腐,用滾燙的開水一澆,燙得豆腐如同初經(jīng)人事的少女顫巍巍地抖動。皮蛋蔥花切碎,加一點兒生抽老醋,香油滴上幾滴,再來一勺油辣子。佐以老酒,自然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而主婦們用此菜配白粥,居然能吃出螃蟹味,直到拍著肚皮再也喝不下半口粥方能停筷。
而老豆腐也不差,比起嫩豆腐更顯得緊致豐腴。下班回家路上買上一塊,快刀切成厚片,熱鍋涼油煎成黃金,拍一顆蒜,撒幾?;ń罚”灼寤ㄈ庠阱伬锇境鲇蛠?,煎好的豆腐回鍋翻炒幾下,臨出鍋灑上一點兒生抽,香得人鼻子都要掉下來。上班族要是學會了,幾乎恨不得每天都做這道菜來安慰自己那被快餐折磨的腸胃。
千張豆腐皮是我的最愛,柔白綿長,香氣十足。京醬肉絲要是少了這豆皮,簡直不能成菜,大蔥黃瓜絲鋪上底,拈一筷子肉絲蓋住,卷成輕巧的小卷,一口咬去,滿嘴是肉香。
豆花更是神物,可甜可咸,我喜歡吃甜的。白豆花里放一勺紅糖水,我最喜歡夏天吃,看著小販從冰桶里挖出一大勺豆花,不忘囑咐他多加點兒豆花水,輕輕拿起小勺一攪,硬是打碎了一汪玉白瓊漿,咕嚕咕嚕喝下去,暑氣頓消。腐竹一定要下火鍋,炸好的腐竹皮顯得金黃惹人愛,丟一大塊入紅油火鍋。紅油火鍋味重,腐竹本身帶的一點兒油氣和豆腥氣全部被奪走,只留下爽滑如絲的口感和麻辣鮮香的爽利。本來干脆的腐竹吸飽了火鍋湯汁的精華,柔柔地在鍋里浮起來,趁著它軟卻韌的時候撈出來,放進油醋碟里蘸一蘸,咬在口里,頓時鼻涕眼淚一起掉下來,真不知道是被辣的還是感動使然。
油豆腐是豆腐的升級版,小塊嫩豆腐入鍋油炸,炸完之后真正是外酥里嫩。切一塊兒牛腩,加入老抽啤酒慢火燉上半天,然后撒上一把青翠蒜苗和火紅辣椒,丟入油豆腐咕嘟個十幾分鐘,揭開鍋子吃的時候,油豆腐吸飽了牛腩的濃郁,咬一口,嘖嘖嘖,恨不得把舌頭也吞進去。
還有凍豆腐,在冰箱冷凍層里放了一宿,凍得豆腐堅硬如鐵,切大塊兒,和大白菜肥肉片一起燉,撒一點海米,只用鹽巴調(diào)味。燉得白菜軟糯,豆腐溫順的時候,關火,熱騰騰端上桌,小家碧玉的豆腐也瞬間有了豪邁的江湖氣。
至于臭豆腐,一定要在剛炸出鍋的時候,澆上辣,放入香菜末和辣蘿卜丁,湖南人沒有不愛吃臭豆腐的,吃起來也不覺得臭,反而能吃出豆子本身的清香。
想想,吃豆腐吃了二十幾年,沒學到豆腐的軟糯溫順,也沒學到豆腐的兼容并包,只有一副胃腸,在有限的生命里,繼續(xù)感受那只靠一點黃豆散發(fā)出的濃濃人間煙火和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