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忠
同為畫壇巨擘,同姓,同年同月拜見畢加索,張仃與張大千卻了無緣分。
張仃不喜歡張大千的理由有很多,在他看來,張大千仿古、炒作,巴結權貴名流……
然而,張仃的朋友圈里,喜歡張大千的不乏其人,如黃苗子、葉淺予。因此,每逢談到張大千,不免要抬杠,有時甚至臉紅脖子粗。葉淺予對張大千的精湛畫技五體投地,黃苗子認為張大千足以與畢加索比肩,張仃卻認為張大千充其量只是臨摹高手,他把石濤拉進美容院,噴上香水,擦上白粉,令人難堪。
由于年齡、出身及人生經(jīng)歷的較大差異,張仃與張大千從無交集,直到1956年夏,他們才在法國巴黎相遇。當時,張仃在巴黎主持國際博覽會中國館的展示設計,張大千也在巴黎賽那奇(東方)博物館舉辦《張大千臨摹敦煌石窟壁畫展覽》,時間差不多重疊。
二張相遇的情形,由于缺乏確鑿的史料,筆者無法展開敘述。張大千晚年以“擺龍門陣”方式自述而成的自傳《張大千的世界》里,沒有相關的敘述。幸有張仃保存下來的一張黑白老照片,其中有張仃和張大千。據(jù)張仃回憶,那是受上級委托,由他出面,宴請旅法華人藝術家留學生的一次聚會,地點是在一家中餐館。老照片上,十幾個人濟濟一堂,圍坐長方餐桌。其中,張大千坐在張仃的右側,道袍修長、美髯飄胸,倚開身子注視著鏡頭,整個上半身清清楚楚,潘玉良坐在張仃的左側,梳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劉海發(fā)式,蓋在臉盤上,兩眼直愣愣地對著鏡頭,張仃的身子被潘玉良擋住,只露一個特征明顯的頭頂。
就是這次聚會之后,張仃與張大千先后走進畢加索位于法國南部海濱城市戛納的“加里福尼亞”別墅。他們以不同的方式,上演兩出不同的中西文化交流戲。張仃是畢加索的中國知音,將精心準備的齊白石的畫冊送去,引起畢加索的強烈興趣和意譯的沖動。張大千仙風道骨,長袍美髯,攜身著旗袍的夫人徐雯波飄然而至,給畢加索意外的驚喜,以此為鋪墊,帶出良好的會見氛圍,為日后東西方繪畫二巨頭“峰會”的傳奇,打下基礎。
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張仃是天真樸實的藝術赤子,革命藝術家,張大千是身懷絕技,縱橫江湖,亦商亦藝的超級玩家。要讓張仃喜歡上張大千,無異于日出西邊。
不承想,有一天,在一位藏家手里,筆者竟看到一件張仃以焦墨意臨張大千的作品《峨嵋》!因為,題款上清清楚楚寫著“摹大千意,以焦墨寫之”。
回過神來,開始搜尋張仃摹寫的張大千原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居然沒找到。又仔細比對張大千筆下的峨眉意境,與張仃意譯的《峨嵋》,發(fā)現(xiàn)兩者毫無共同之處:前者清秀空靈,云淡風輕,后者渾厚華滋,雄強磊落;假如沒有題跋中的“摹大千意”四個字,誰也不會想到它與張大千有什么關系。心中疑問越發(fā)高漲:既然厭煩張大千,為何還要意臨他的作品?
考量再三,似有所悟:張仃到四川采風數(shù)次,但從未到過素有“天下秀”之譽的峨眉山,必定心向往之。峨眉山是張大千一生反復描繪的題材,也是他藝術靈感的源泉。張大千的家鄉(xiāng)離峨眉山不遠,去國之前,經(jīng)常登臨寫真,沃游飽覽,峨眉山可以說是他心中的家山。因此,比起那些假石濤和俗氣的仕女圖,張大千筆下的峨眉山,藝術品位要高不少。這,或許就是張仃以意摹之的原因吧。
張仃曾南下深圳,客居深圳灣大酒店,創(chuàng)作巨幅焦墨山水《昆侖頌》?!抖脶摇窇斒菑堌暝跇嬎紕?chuàng)作《昆侖頌》的間隙信筆意臨之作,筆墨節(jié)奏和韻律格調,與《昆侖頌》大同小異?;蛟S在酒店提供的繪畫資料中,有張大千的畫冊,隨意翻閱時,為其中清秀俊逸的峨眉意境所觸動,遂有這幅焦墨《峨嵋》誕生。
美術界的同行都知道,張仃一向以善學而著稱,造化古人、今人、洋人、匠人、素人,乃至兒童,統(tǒng)統(tǒng)是他學習和吸收消化的對象。從這個角度看,他意臨張大千的峨眉意境,是不足為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