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廣西防城至東興的一級公路上快速前行,快到東興的時候拐了一個彎,然后直奔北侖河口,竹山在望。
巨大的界碑巍然聳峙在眼前。界碑上書“大清國欽州界”。碑文乃清朝界務(wù)總辦、四品頂戴欽州直隸州知州李受彤所書,時間是光緒十六年二月,也就是公元1890年。撫摸那深深的嵌進了碑體中的碑文,仿佛依然可以看見昨日的烽煙;碑上那字字千鈞的碑文,歷經(jīng)一百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剝蝕,依然清晰渾厚,蒼勁有力。滄桑歲月在碑上留下的斑斑點點,更加令人肅然起敬。
佇立在1號界碑面前,百年風(fēng)云在眼前翻滾……
19世紀下半葉,法國金融資本迅速發(fā)展,促使其加緊推行殖民政策。1862年(清同治元年),法軍大舉入侵越南,占領(lǐng)西貢及其附近大片地區(qū)。1873年法軍又侵占河內(nèi)等地,1883年8月,法軍攻占越南都城順化,強迫越南政府簽訂《順化條約》,變越南為法國的保護國。其后,法國加快侵華步伐,威逼清政府承認法國對越南的殖民占領(lǐng),并要求與其簽訂不平等的商務(wù)協(xié)定及國境條約。法國侵略者的無理要求,遭到了清政府的拒絕。12月中旬法軍不宣而戰(zhàn),把侵略越南的戰(zhàn)火燒到了中越邊境,清軍被迫應(yīng)戰(zhàn),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為當(dāng)?shù)乩习傩战蚪驑返赖暮谄燔妼㈩I(lǐng)劉永福,在抗擊法國侵略者的戰(zhàn)爭中留下了許多動人的故事,建立了不朽的功勛。直到今天,邊境一帶的老百姓總是喜歡提到劉永福,民間廣泛流傳的“劉二打番鬼,越打越好睇”的民謠,形象的描繪了劉永福在抗擊法國侵略中的英勇善戰(zhàn)。在一年多的時間里,中華民族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和民族之魂,以氣吞山河的英雄氣概,狠狠地打擊了法國侵略者的囂張氣焰,取得了抗法戰(zhàn)爭的節(jié)節(jié)勝利,迫使盛氣凌人的法蘭西政府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它企圖征服中國、割地賠款的狂妄奢想。1885年法國被迫求和,6月9日,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巴德諾于天津簽訂了《中法新約》,中法戰(zhàn)爭宣告結(jié)束。
斯人已逝。李鴻章在中法戰(zhàn)爭中的功過是非,歷史自有公論,相信史學(xué)界的學(xué)者們一定能透過歷史厚重的迷霧,還歷史的本來面目。
中法戰(zhàn)爭盡管結(jié)束了,但是圍繞著勘定邊界的斗爭再次引起了國人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將越南變?yōu)橹趁竦氐姆▏龍D在中越邊界勘定過程中達到蠶食中國領(lǐng)土的目的,他們不擇手段、挖空心思,處處脅迫清政府就范。為了保護自己的疆土,挫敗法國侵略者的陰謀,清政府于光緒12年,也就是公元1886年派出欽差勘界大臣、鴻臚寺卿鄧承修等人與法國勘界使臣狄隆會勘中越邊界,經(jīng)過長達七個月的時間,雙方終于達成了邊界協(xié)議。其間,中國軍民與法國殖民主義者進行了堅決的斗爭,挫敗了法國殖民主義者妄圖侵占我白龍尾和江平等地的陰謀,贏得了外交斗爭的勝利。1887年,清政府派出欽州知州李受彤等四人為立界委員,法國以四劃官拉巴弟等四人為立界委員,會辦欽州與越南的立界事宜。歷經(jīng)三年時間,到公元1890年,中越邊界欽州第一段1號至10號界碑全部立畢。又經(jīng)過三年時間,第二段11號至33號界碑于公元1893年立畢,中越邊界廣東段立界工作全部完成。
一百多年過去了,人間經(jīng)歷了滄海桑田的巨大變化,1號界碑依然默默地注視著那片波濤洶涌的大海,注視著頭頂?shù)陌自扑{天,注視著腳下廣袤的大地日新月異的變化。今天的竹山港,五星紅旗在天空中獵獵飄揚,新建的樓房拔地而起,守邊的戰(zhàn)士颯爽英姿,歡騰的大海歡騰的大地,仿佛都在述說“風(fēng)景這邊獨好”。
輕輕地撫摸著1號界碑巨大的碑身,凝視祖國陸地與海岸線的交匯處,腳下是祖國萬里海岸線的起點,也是漫漫陸地邊防線的起點,特殊的地理位置必然會演繹特殊的故事和傳說,守邊的戰(zhàn)士因為自己能在這個特殊的地理位置站崗放哨而自豪,邊地的居民因為自己生于斯長于斯而喜悅,外來的客商和游客因為自己踏上這片神奇的土地而興奮。翱翔在天際的海鷗是大海放飛的精靈,漁帆點點是大海爛漫的春花,海邊人粗獷的笑聲和歌聲是大海鑄造的寬廣胸懷的注腳。
海灘,一座球形雕塑巍然聳峙,它是長達725公里的廣西沿邊公路“0公里”起點的標志,沿邊公路的終點在百色那坡縣弄合村,與云南省富寧縣相連。從竹山“0公里”處出發(fā),途經(jīng)與越南接壤的東興、防城、寧明、憑祥、龍州、大新、靖西、那坡等8個縣(市),沿途不但可以飽覽兩國的山光水色,邊地奇異的人文景觀也可以盡收眼底,實在別有一番情趣。
我正在遐想,旁邊的一個朋友興致勃勃的說:“走,我們?nèi)タ纯辞旯砰拧!?/p>
哦,早就聽說竹山的古榕千姿百態(tài),到竹山不看古榕豈不可惜?
我們朝那片樹林走去。
1號界碑,忘不了你的雄渾,忘不了你的凝重,忘不了你的英姿。
親近竹山
巨大的花崗巖圓球直逼我們的眼球,陽光正好照射在球面上廣西沿邊公路的示意圖上,眼前仿佛出現(xiàn)一道蜿蜒盤旋在崇山峻嶺的公路。這里,就是2000年10月動工興建的全長725公里,途經(jīng)廣西與越南交界的八個縣、市、區(qū),31個鄉(xiāng)鎮(zhèn)的沿邊公路的起點———廣西東興竹山村。登上0公里紀念壇放眼四環(huán),天,湛藍湛藍的;海,湛藍湛藍的;就連我們的心情也變得湛藍湛藍的。白鷺與彩霞齊飛,碧海共藍天一色。海風(fēng)徐徐吹來,掀開了竹山的一幅幅畫卷,山海相連的瑰麗景色一一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
竹山,是一個具有濃郁邊海特點的漁村,也是一個天然的濱海公園。她仿佛是一個穿著樸素的少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保持著天然的本色,迸射出迷人的魅力。樓臺瓊閣點綴在海濱、古榕、森林其間,羊腸小道處處散發(fā)出淡雅清新的幽香。曲徑通幽,柳暗花明,別有一番風(fēng)景一番情趣。
親近竹山,你就走進了碩大的濱海公園;親近竹山,你就身處夢幻般的人間仙境;親近竹山,你會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發(fā)出由衷的贊嘆;親近竹山,你就走進了一幅連綿不斷的畫卷。
竹山,是中國海岸線終點與陸防線起點的交匯處。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不可替代的戰(zhàn)略地位,也給竹山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神秘面紗。在沿邊公路0公里紀念壇的對面,矗立著赫赫有名的大清國“一號界碑”。歷史的凝重和世間的滄桑,“直聲霞天下,貞肅出天性”的鄧承修、寸土不讓的欽州知州李受彤,還有那一段守護國家威嚴的歷史,全都已經(jīng)鐫刻在這一緊扼水陸交通咽喉部的一號界碑的深深的字跡上。站在一號界碑前,歷史的狼煙滾滾,刀光劍影;遠處碧波萬頃,鷗翔藍天;和平來之不易,盛世當(dāng)逢今朝;能不感慨萬千?曾經(jīng)鼎盛一時的竹山港,試問那個年代那個朝代,敢與今日媲美?北部灣浪濤聲聲,竹山港聲聲浪濤,抒寫的何止是竹山人的豪情壯志?
海濱有山,山海相連,千璋疊翠,茂林修竹,鳥語花香;數(shù)不盡千年滄桑;道不完史海沉鉤;尖山鏖戰(zhàn),寇井遺恨,一個崛起的民族,在竹山演繹了多少威武雄壯的救國史詩?
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春事深;健步登峰嶺,談笑密林間,古榕部落突兀眼前;說它是個部落,因為沿竹山海域一帶,生長著許許多多形狀怪異的榕樹,有的榕樹僅僅一棵,就繁衍出一片榕樹林,當(dāng)?shù)乩习傩辗Q它們是子孫萬代。其實,榕樹的氣根落地慢慢就會變成一棵大榕樹,歲月流逝,春夏交替,無數(shù)的氣根便漸漸地繁衍出一片樹林,形成蔚為壯觀的部落奇觀。慢慢向叢林深處走去,更多的樹的精靈演繹的大自然景觀更令人嘆為觀止。我們停留在一棵千年古榕前,細讀古榕身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能不感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的歷史風(fēng)云?能不為“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感到由衷的欣慰么?
忽然,眼前一亮,山頂上竟然長滿了許多綠色的瓜果,在瓜果園的旁邊,五人足球場、網(wǎng)球場、休閑帳篷全都點綴在千紅萬紫之中,仿佛進入了又一個“桃花源”,你一定會驚嘆竹山人的眼光,在溫飽之余,生活的質(zhì)量不是正在發(fā)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么?習(xí)慣了城市的水泥森林,厭煩了車水馬龍的熙熙攘攘的城市人,看到如此幽雅閑適的田園風(fēng)光,能不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么?
竹山還是一個有著特殊邊地風(fēng)光的港口,只要你走進三德村,你就會看到中西文明的交融。作為與越南海域緊緊相接的海港,法國文化的影響也深深地印在這片土壤上。我們走進三德天主堂,看見好幾個小孩在唱著經(jīng)文,那種仿佛天籟的梵音,是福音還是夢幻?是祈禱還是祝福?隨手翻開幾本經(jīng)文,耳畔忽然傳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三重境界的佛音。佛也好,上帝也好,真正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推動人類進步的,不正是千千萬萬普普通通的勞動者么?看看今日之竹山,看看竹山之今日碩大的自然人文景觀公園,我們不是可以看到歷史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發(fā)展到今日的信息化時代的偉大變遷嗎?
也許,我們都游覽過許許多多聞名遐邇的公園,但是有那座公園能和今日竹山港相媲美呢?竹山自然公園的美就在于它是天然的,就在于它是不經(jīng)過任何人工雕飾的。它不但有凝重的歷史文化的積淀也有朝氣勃勃的新生代的創(chuàng)造性的勞作的結(jié)晶。
游覽的余興未盡,熱情的主人已經(jīng)在竹山漁家樂為我們安排了豐盛的午餐。漁家樂餐館的前邊,是迂回曲折的海中廊橋,潮水已經(jīng)退去,討海的漁民正在紅樹林穿梭往返,耕耘大海,其實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親手去挖幾條沙蟲,耙?guī)讉€海螺,抓幾個螃蟹,然后再品賞自己勞動的成果,那才叫愜意呢。臨風(fēng)把酒,奇妙的韻律,平淡的語言,都會變成回味無窮的樂章。
落日的余暉給海面鋪上萬道金光,竹山港沐浴在金光中,仿佛童話世界的濱海公園,還在繼續(xù)演繹聲情并茂的連續(xù)劇。也許,會有那么一天,每一個游客都會自覺不自覺地走進這連續(xù)劇中,驚喜地回眸人生難忘的一次山海之游。
千年古榕
千年古榕突兀眼前。
那是一種怎樣的壯觀呵!一株古榕樹,竟然就是一片小樹林。
海濤聲聲拍打著海岸,也拍打著古榕樹的根須。蔚為奇觀的榕樹,不知歷經(jīng)了多少歲月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洗禮,也不知承受過多少回驚濤駭浪的襲擊,目睹了多少人間的悲歡離合,依然頑強的傲立在大海邊。榕樹上長出了一根、十根、百根、千根氣根,老百姓把榕樹的氣根稱作“榕吊”。那些“榕吊”得天地之靈氣,融日月之精華,又把自己的根須深深的伸入地下,汲取地下無窮無盡的養(yǎng)料,枝干不斷的壯大,枝葉不斷的繁茂,終于長成了千姿百態(tài)的榕樹群,形成了一片茂密的“榕樹林”。這株榕樹仿佛就是諾大的榕樹家族,子子孫孫生息繁衍以至無窮,終于成就了“千柱榕樹”的奇觀,在海邊鋪開了一卷獨特的大自然的瑰麗畫軸。面對大自然的匠心獨運,面對植物界的斑斕離奇,面對大自然的丹青妙手,驚嘆之余,你的目光是否也看到了歷史的烽煙,人間的巨變?思緒在藍天飛翔,目光在尋找撲朔迷離的過去未來,腳下松軟的落葉依然無聲地承載著逝去的歲月,濤聲依舊,似乎在輕描淡寫地訴說一個悠久而又美麗的傳說……
信步走在古榕下的小徑上,滿眼的翠綠,盈耳的濤聲,近乎原始狀態(tài)的海邊樹林里,到底有多少這樣的古榕樹啊。我們仿佛都變得年輕,變得幼稚,變得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十幾個人手拉手,嘻嘻哈哈的圍繞著一棵古榕轉(zhuǎn)了一圈,驚呼、贊嘆、肅然起敬。面對這千年古榕,即使是“不惑”“知天命”的中年人,或者是“耳順”“古稀”之人,不同樣都是幼稚可笑的小孩么?
這古榕,千年來見證了滄海桑田,見證了刀耕火種;見證了人間改天換地的威力,見證了潮落潮漲;也見證了人類從愚昧走向科學(xué)的歷史腳步??墒撬廊荒瑹o言,笑看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笑看百越刀兵戰(zhàn)沙場,笑看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笑看楊柳依依雨雪霏霏,笑看紅塵滾滾香煙裊裊。
它身上的斑斑點點,是歲月之劍的剝蝕還是風(fēng)霜小刀的雕刻?或者是大自然特殊的文字記錄?或者,它本身就是一部情節(jié)生動曲折離奇的長篇小說?觀賞者自有觀賞者的審美觀和獨特的人生閱歷,一千個觀賞者的眼里也許就會有一千個不同版本的故事吧。古榕無聲勝有聲,下自成蹊任評說。放飛思緒的翅膀,翱翔在千年的時空,恣意的演繹人生百態(tài)?;蛟S,面對古榕的錚錚鐵骨,面對大海的潮落潮漲,也能蕩滌塵世的煩惱和心中的塊壘,感悟前世今生的前因后果?于是,你也會變得豁達,變得灑脫,變得年輕,變得無憂無慮?
同行中的D君對本地歷史沿革和生態(tài)環(huán)境都頗有研究,他告訴我們,眼前這株榕樹,經(jīng)過植物專家論證,已經(jīng)有1300多年樹齡了,是目前廣西發(fā)現(xiàn)的最老的榕樹。腳底踏著百年千年堆積的落葉,手摸著斑痕累累的樹干,眼望著這足有七八層樓高的榕樹,置身在這遼闊的榕蔭之下,怎能不浮想聯(lián)翩感慨萬千?。∥矣窒肫鹆诉@個村子的名字———榕樹頭。以榕樹作為村子的名字,本來實在平凡普通,可是它卻又是那么名至實歸。普普通通的村名,普普通通的榕樹,卻讓人生出無限的遐想,生出超越年齡的浪漫,生出遠離塵世喧囂的安逸。年過八旬的當(dāng)?shù)乩限r(nóng)告訴我們,當(dāng)年這里曾經(jīng)演繹了圍海造田的人間神話,山海經(jīng)里精衛(wèi)填海的神話故事曾經(jīng)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里在這里變成了現(xiàn)實。可是,古老的榕樹卻依然傲然屹立,忠實的守望著這片熱土,守望著遠去的漁帆,守望著竹山港的子民們。
滿山的青翠啊,滿山的故事;滿山的榕樹啊,滿山的傳說。假以時日,睿智的地方?jīng)Q策者和聰明勤勞的榕樹頭居民,一定會借助魏武神鞭,揮舞起手中的生花妙筆,將榕蔭下那成群的海邊雞鴨,大海里鮮活蹦跳的魚蝦,還有五彩斑斕的浪花全都化作隨心所欲的丹青,潑灑在大自然美輪美奐的宣紙上,精心的勾勒出一幅溫馨浪漫嫻靜的“漁家樂”畫卷。那時候,讓我們再相聚在榕蔭之下,臨風(fēng)把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慷慨高歌吧。
榕樹頭,如詩如畫;
榕樹山,如夢如幻。
車子向東興出發(fā)了。
暮色中回眸再看千年古榕,蒼翠依然,蓬勃依然,笑聲依然,歡樂依然。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
作者簡介:曾解,筆名方程。廣西東興人。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防城港市中華文化促進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