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一丹
我從小就酷愛吃面條,怎么吃都行,怎么吃都不夠。早上晚上,春夏秋冬,對面條——管它葷的素的——總有食欲。
可是,我們當學生的時侯,食堂沒有面條。
也不是絕對沒有,聽說病號飯就是面條。
于是,我私下里想,我咋不病一場呢?后來,終于病了。好像是夏天,消化不良之類的,到學校衛(wèi)生所,找醫(yī)生開藥,拿了藥,磨蹭著不走,膽兒禿地,也就是弱弱地說:
“能開個病號飯嗎?”
當我拿到醫(yī)生開的那張薄薄的小紙片的時候,就開始盼望那病號飯了,那是怎樣一碗面?。∥蚁胂笾臉幼?,是掛面,還是切面?是熱湯的,還是炸醬的?會有雞蛋嗎?是荷包,還是甩袖?我是在食堂吃呢,還是端回宿舍吃?在食堂沒凳子,一個凳子也沒有,吃得不夠享受;回宿舍吃?要是小梅小渝她們旁觀的饞了咋辦?
到了食堂窗口,遞上小紙條,巴望著那碗面。
一小會兒,面遞出來了,我一看,那面不知煮了多久,擱了多久,溫吞吞,黏糊糊,沒有西紅柿的紅,也沒有菠菜的綠,更沒有雞蛋的黃,它面目模糊,簡直就像一碗剩湯面,甚至是糨糊!
唉!我站著,把那碗面草草地吞了。
以后,我再也沒有病過,也再沒機會試試病號飯。
我們的生活委員楊曼每月發(fā)飯票的時候,我們都盯著那米票、面票、粗糧票、細糧票,仔細數好,我一個的月伙食費是14.5元。
有一天,老曼神采奕奕地告訴大家:除了飯票,還給每人發(fā)點兒零花錢。這位北京大姐用好聽的聲音啟發(fā)我們這些外地的:你們進城時,可以拿這個錢去吃點飯什么的。??!真是喜出望外!當時發(fā)了兩塊還是四塊錢,我記不清了,反正進城有吃飯錢了。
那天,我來到王府井東風市場的湘蜀餐廳。這個地方,我媽來京出差時曾帶我一起來過,當時,媽媽買了兩碗面,告訴我,這叫“擔擔面”,本是四川人挑著擔子賣的。噢,那面真好吃!吃一次我就愛上了。
這次,我奔著面來了。
湘蜀餐廳里排隊的、搶凳子的,熙熙攘攘,我花了三毛二,買了一碗擔擔面。小心地拌開、拌勻,慢慢地享受每一根兒面,每一粒兒芽菜,最后把碗底兒的麻醬都吃干凈。
嗯,好像有點兒沒吃夠。
想了想,沒舍得再買一碗,好像再買一碗很不應該似的。再說,同樣是三毛二,還可以換個樣兒花,如果買二兩“酸三色”水果糖,慢慢吃,可以享受一星期呢!
那時,沒有去過湘,也沒有去過蜀,而這個湘蜀餐廳給我?guī)磉@樣的口福!戀戀不舍地從餐廳出來,在車水馬龍的東風市場門口,遇到了小梅。不知我當時剛吃完面是個什么模樣,小梅回到宿舍笑道:遇到小敬了,正擦著嘴呢,心滿意足的!
1978年的下半年,是我們工農兵學員的最后一個學期,我們開始實習了。我和王征同學被分配到蘇州。
在蘇州電臺的食堂,我看到廚師一碗一碗地分別給職工煮面,先是奇怪,后是歡喜!
俺在東北是大鍋飯,到學校又是大食堂,粗糙了這么多年,而眼前南方的面,怎么這樣貼心?。?/p>
鍋里的水沸騰著,一小團面條在水里舒展開來,新鮮,筋道,綠蔥花,香油珠兒,熱乎氣兒!我的天啊!從此,我天天排隊等著那碗單煮的面,等著的時候,咽著口水,浮想聯翩。
畢業(yè)40年聚會時我們在母校學生食堂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