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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罐二嬸

2019-09-10 07:22楊永忠
參花·青春文學(xué)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二嬸二嫂二叔

楊永忠

1

在我的家鄉(xiāng)湘西龍門溪一帶,一個人如果被這里的鄉(xiāng)民們稱作“半罐水”,并不是指這個人半通不通自以為了不起,而是指這個人的大腦有點問題,跟人們通常說的“二百五”差不多,也就是說這個人的智商比正常人的智商要低。如何知道這個人的大腦是不是有問題,往往從這個人的言談舉止上可以看出來。當(dāng)然,在我的家鄉(xiāng)湘西龍門溪一帶,被稱作“半罐水”的人,并不是他們的大腦完全不正常,他們還是具有一定的思維能力。平常,他們看起來和正常人沒有兩樣,可以勞動,生活可以自理,只是說起話來,動作起來,叫人瞪目咂舌,大傷腦筋,實在不敢恭維。

在我的家鄉(xiāng),我的二嬸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半灌水”。

二嬸名叫唐杏花,雖然她的智商不及正常人,但她的模樣卻跟她的名字很般配。二嬸身段高挑,面目秀美,論長相,在龍門溪沿岸數(shù)十里村寨,都可以稱得上頂呱呱的漂亮女人。

我二叔說什么也想不到他娶回來的漂亮媳婦竟然是一個“半罐水”。

二叔開始不是直接就娶到二嬸的,在剛剛解放的那個年代,鄉(xiāng)下人為了節(jié)省彩禮開支,盡量都選擇表親聯(lián)姻,因為是親戚,女方不會要多少彩禮的。二叔到了娶女人的年齡,爺爺和奶奶打算把我姨婆的一個女兒嫁給二叔,二叔也看上了這個表妹。但因為二叔的左腳天生有點殘疾,走路微跛,這個表妹看不上二叔,不愿意嫁給二叔,使得二叔非常尷尬,斷了娶女人的想法。二叔娶表妹無望,不久,爺爺和奶奶又托媒婆給二叔說了一個名叫唐杏花的二十二歲的妹子。相親那天,二叔見了水靈靈楚楚動人的唐杏花,被唐杏花的嬌美容顏驚呆了,二叔的心里挺欣喜的。那時候,男女授受視為不親,當(dāng)時,二叔雖然和唐杏花相親成功了,但不到結(jié)婚這天男女二人是不可以來往的。二叔有了上次被自己表妹嫌棄的教訓(xùn),回到家里,他想到水靈靈楚楚動人的唐杏花,又想到自己的左腳有點跛,唐杏花竟然愿意嫁給他,他有些疑惑了,便對爺爺和奶奶說:“唐杏花不會是一個換砣秤吧?”爺爺和奶奶想到容貌嬌美的唐杏花,他們的心里也沒了底,說:“但愿不是換砣秤吧。”以前,在我的家鄉(xiāng)湘西龍門溪一帶,男婚女嫁有“換砣秤”的現(xiàn)象。所謂的“換砣秤”,說的是后生妹子相親時,如果一方有缺陷,媒婆會聯(lián)合缺陷者的父母用一個健全的人去和對方相親,等到結(jié)婚那天入洞房揭開大紅頭帕?xí)r才識廬山真面目。二叔和唐杏花相親后,就不再見面了,過年過節(jié)去送禮,二叔也見不著唐杏花。好不容易等到了結(jié)婚這一天,晚上入洞房,二叔急于揭開罩著新娘子唐杏花的大紅頭帕,見唐杏花不是換砣秤,壓在他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了,他欣喜若狂地抱著漂亮的唐杏花上了床……

這一夜,楚楚動人的唐杏花成了我二嬸。

2

家鄉(xiāng)人眼里的“半罐水”,一般分為兩種類型。一種類型是,他們大多數(shù)在人前往往喜歡表現(xiàn)自己,尤其喜歡主動與人搭言,喜歡在人前搶著做一些事情,但他們說的都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言辭,叫人好笑而嘲之,而且爭著做的事情也是沒有個頭緒;另一種類型是,他們寡言少語,不喜歡在人前表現(xiàn)自己。二嬸就是這種寡言少語不喜歡在人前表現(xiàn)自己的“半罐水”。她剛嫁給二叔那陣子,每天只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兒,很少說話。二叔和爺爺奶奶乃至家里所有的人只當(dāng)二嬸是剛嫁過來,有些拘謹(jǐn)而不喜歡多說話,慢慢二嬸就會隨便起來的。

二叔知道二嬸智商有問題是他們結(jié)婚后不久的一個趕場天,二叔要去互助組集體上工,沒有時間陪二嬸去鎮(zhèn)上趕場,便對二嬸說:“杏花,我今天沒時間去趕場,我給你錢,你和嫂子一起去趕場買東西吧?!?/p>

二叔說的嫂子是我的母親。

“嗯?!倍瘘c點頭。

二叔說罷,就從口袋里摸出一沓錢來,這沓錢角票居多,其次就是一元和兩元面值的,五元和十元面值的僅一兩張。二叔抽出一張五元面值的紙幣遞給二嬸。二嬸卻撅起嘴巴不接,把頭扭向一邊。

二叔見二嬸撅起嘴巴不接錢,并且把頭扭向一邊,不禁在心里說:“這堂客,還是一個大肚叫花子呢,給她五元錢去趕場買東西,她還嫌少,這樣下去,這堂客豈不是一個花錢龍(方言,指用錢沒有計劃)?”

二叔見二嬸似乎是有些生氣的樣子,他想到他們才結(jié)婚不久,沒必要因為這件事鬧得不愉快。于是,二叔就收回那張五元的票子,換了一張十元的票子遞給二嬸,說:“杏花,這張夠了吧?!?/p>

二嬸盯一眼二叔遞給她的那十元錢,仍舊不接,撅起嘴巴把頭扭向一邊。

二叔納悶了,在心里說:“這堂客究竟是怎么了,給她十元錢去趕場也不要,這十元錢,可以買回來五十多斤豬肉啊,那這堂客要多少錢去趕場呀?”

二叔問二嬸:“杏花,給你十元錢去趕場你也不要,那你要多少?”

“劉慶長,我才嫁給你,你就摳我,你真摳門,你把錢放在桌子上,我自己拿,喜歡拿多少就拿多少。”二嬸叫著二叔的名字,鄙夷地瞪一眼二叔。

二叔見二嬸動了真格,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這堂客脾氣倒不小呢,嫁過來這些日子,盡管不愛說話,似乎怕笑,今天說起話來還夠唬人的。二叔耐著性子,不跟二嬸較勁,他今天倒要看看二嬸究竟要拿多少錢去趕場。于是,二叔就把手中的那沓錢全部放到桌子上,任二嬸自己去拿。

二嬸走到桌子前,認(rèn)真地挑選起來。最后,二嬸拿了幾張角票,露出很滿足的神態(tài),盯一眼二叔說:“劉慶長,你摳門,也不要在你堂客面前摳門,我不信服你的,我就要多拿幾張錢去趕場用呢?!?/p>

二叔見二嬸拿去的角票,估摸有四五張,加起來才四五角錢,二嬸卻顯得十分的滿足。二叔的心里有些不踏實了,在心里嘀咕說:“怪事!給她五元和十元她不要,她拿了五角錢,莫非這堂客不識數(shù)?”

但二叔還是不相信容貌可人的二嬸不識數(shù),他問二嬸說:“杏花,你拿去多少錢?”

二嬸看著手中的錢,說不出準(zhǔn)確的數(shù)目,她洋洋得意地說: “反正比你給我的要多,你舍不得了?”

五角錢竟然比五元錢和十元錢要多?二叔這才徹底相信二嬸是真的不識數(shù),是一個“半罐水”。

二叔盯著洋洋得意的二嬸,頓時腦子里嗡嗡作響,頭暈?zāi)垦F饋?,他說什么也想不到容貌嬌美的二嬸竟然是一個不識數(shù)的“半罐水”,而自己被表妹嫌棄后,竟然又娶到了這樣一個不識數(shù)的“半罐水”!他感到有點兒難受。

二叔心里難受了一會兒,很快他又想回來了。他想這都是天意的安排,非凡人所能左右。俗話說,龍配龍,鳳配鳳,蓑衣配斗篷,你一個跛子,還能娶到一個健全的女人?這堂客如果不是一個“半罐水”,她那么漂亮,又怎么愿意嫁給你一個跛子?二叔如此一想,他的心里又平靜下來了,笑著對二嬸說:“舍得,舍得。杏花,如果你嫌不夠,再拿幾張吧。”

“劉慶長,只要你不摳我,我也不要這么多錢去趕場。吶,退你一張吧?!倍鹌骋谎鄱?,又退還一張角票給二叔,嫣然地笑了。

二叔當(dāng)然沒有接二嬸退回的錢,揮揮手說:“不用退了,杏花,你和嫂子一塊去趕場吧。”

“嗯。”二嬸開心地點點頭。

在二嬸和我母親去鎮(zhèn)上趕場之前,背著二嬸,二叔對我母親說:“嫂子,跟你說一個事,杏花和你去趕場,杏花買東西的時候,麻煩嫂子幫她算算賬付付錢哩。杏花她不識數(shù)?!?/p>

“?。啃踊ㄋ蛔R數(shù)?”我母親有些詫異。

“是的,嫂子。剛才我給她錢,先是給她五元,她撅起嘴巴不要,說我摳門。我就換了一張十元給她,她仍舊撅起嘴巴不要,并且要我把手里所有的錢放到桌子上,她自己拿,喜歡拿多少就拿多少。最后,杏花挑來選去,只拿了五角錢,很是滿意。我問杏花拿了多少錢,她說不出來,說反正比我給她的錢要多,并且很是得意的樣子,我就知道杏花不識數(shù)了?!倍鍖ξ夷赣H說了二嬸不識數(shù)的實情。

我母親聽明情況,說:“慶長,這么說來,杏花倒是真的不識數(shù)了?!?/p>

二叔點點頭,說:“所以在杏花買東西時,要麻煩嫂子幫著她了?!?/p>

“那是得看著她買東西付錢了?!蔽夷赣H說。

3

那一次趕場,我母親陪著二嬸買東西,也見識了二嬸是真的不識數(shù)。當(dāng)時我家鄉(xiāng)集鎮(zhèn)上的豬肉價格是一角八分錢一斤,二嬸走到一個肉鋪前,問老板:“哎,你這豬肉多少錢一斤?”

“一毛八?!比怃伬习迦鐚嵒卮?。

二嬸還價說:“少點錢一斤啰,八毛一買一斤得不?”

肉鋪老板看看二嬸和我母親,以為二嬸是說忙了,把價錢說顛倒了,也不去想那么多,很平常地糾正二嬸的話:“一毛八一斤,一毛八一斤,妹子你說顛倒了?!?/p>

“是一毛八一斤呢,我妹子講忙了?!蔽夷赣H也很平常地搭腔。

大凡智商低的人,他們是不知道自己是低智商的。二嬸對自己糊涂的問話并不感到尷尬,她只管指著一塊豬肉叫肉鋪老板過秤。肉鋪老板見這一塊豬肉少說也有二十多斤,他笑著說:“你們家里一定是要辦客飯呢,那是需要這么多肉吃。”

我母親見狀,忙說:“小家小灶,不需要這么多,只兩三斤就可以了?!?/p>

“哦,那我就給你們割兩三斤呵?!比怃伬习逭f罷,這才認(rèn)真地看了一下二嬸,心里說:“這妹子看樣子水靈靈的可以吃生的,卻是一個不識數(shù)的半罐水呢。她如果不說話,誰看得出哩?!?/p>

這一次趕場,如果不是我母親陪著二嬸,二嬸買東西肯定是要花不少冤枉錢的。

那天晚上,二叔當(dāng)然也把二嬸不識數(shù)的情況對爺爺奶奶說了。爺爺奶奶開始還不太相信,我母親也對爺爺奶奶說了她和二嬸白天趕場買東西的事兒,爺爺奶奶這才徹底相信了。對二嬸不識數(shù),爺爺奶奶也不怎么不高興,他們想,兒子左腳有點殘疾,如果杏花不是也有點問題,她一個二十二的漂亮妹子怎能遲遲不嫁人,又怎肯嫁給兒子?爺爺奶奶不但淡然視之,還安慰二叔說龍配龍,鳳配鳳,蓑衣配斗篷,這都是命,叫二叔也要看開點。

二叔除了左腳有點殘疾,其他方面比起村子里的年輕人,也不是那么差的。對于自己娶回來一個不識數(shù)的堂客,二叔的心里的確是有些不舒服,但二叔想到爺爺奶奶說的這都是命,覺得人世間的姻緣冥冥中確實是自有定數(shù),他也就看開了。再說,二嬸容貌出眾,賽過村子里任何一個嫁進(jìn)門的媳婦,這又讓二叔感到很光彩。至于自己的女人不識數(shù),二叔想她只是不識數(shù),并不是不可救藥的傻子,只要今后自己多教教她,她也許慢慢會識數(shù)的。

二嬸不識數(shù),村子里開始只有我們劉姓大屋的人知道,后來,村子里的人通過和二嬸的接觸,也都知道水靈靈的二嬸竟然不識數(shù),是一個半罐水。

二叔知道二嬸不識數(shù)后,就試圖改變二嬸的低智頭腦,但二嬸對生活中需要買進(jìn)賣出的一些常識硬是像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二叔點化二嬸一些時日,見二嬸沒有絲毫起色,也就懶心了。二叔想他命里注定要招上一個半罐水堂客,只能受了,至于今后家里買進(jìn)賣出,不讓二嬸接觸過多的錢就是了。

4

二嬸嫁進(jìn)我們劉家,跟二叔生活了一些年,她不但不識數(shù),而且還不能給二叔生下一男半女,這使得二叔很苦惱,盡管二嬸容貌嬌美,漸漸他也對二嬸產(chǎn)生了厭倦。那個時代,國家建設(shè)需要用人,生產(chǎn)隊經(jīng)常派調(diào)勞力出外去支援國家建設(shè)。二叔因為二嬸不識數(shù),又不能給他生個孩子來,他不想待在家里,總是主動要求到外面去。這個時候,爺爺奶奶因為兒女們多,并且兒女們都在漸漸長大,我的父親母親,二叔二嬸也都與爺爺奶奶分開另過了。我的父親母親,二叔二嬸另立爐灶后,二叔經(jīng)常去外面支援國家建設(shè),二嬸買進(jìn)賣出,二叔早就托付我們劉姓大屋的人幫著她。好在二嬸容貌可人,乍一看根本就不像一個不識數(shù)的女人,她趕場買進(jìn)賣出,別人對她不識深淺,也不敢忽悠她。再說,二嬸通過這么多年的鍛煉,平常日子她買些火柴肥皂之類的小東西還是沒問題的。

二叔經(jīng)常被生產(chǎn)隊派去外面,留下年輕漂亮的二嬸獨守空房,這不免讓我們村子里的癩子隊長打起了二嬸的主意。其實,自從二嬸嫁進(jìn)我們劉家后,那時候還不是隊長的癩子就對漂亮的二嬸垂涎三尺了,但礙于二叔在家里而不敢放肆。后來二叔被派去外面,癩子隊長知道二嬸是一個半罐水,自己只要給二嬸一點便宜加以引誘,二嬸肯定會就范的。

這一年夏天,生產(chǎn)隊又要派幾個勞力去外面,二叔因為二嬸不識數(shù)和不能生育兒女,他心情不好,不想待在家里,又主動要求生產(chǎn)隊把他派到外面去。這一次是生產(chǎn)隊里的副業(yè)船又要去沅江河上跑運輸掙副業(yè)款,癩子隊長見二叔又主動要求去跑船,他垂涎二嬸的美貌,正愁沒有機會對二嬸下手,他便滿口答應(yīng)了下來。

二叔去沅江河上跑副業(yè)船后,癩子隊長就開始對二嬸實施引誘的計劃了。

這一天上午,社員們在坡地里收割黃豆,到了午休時間,他們牽掛著家里的活計,都挑著黃豆槁往村子里趕。二嬸因為一個人在家,她沒有什么牽掛的,也就不急著趕回家去,一個人挑著黃豆槁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走著。走到半路上的涼亭里,二嬸熱得難受,干脆放下黃豆槁,坐在亭子里的長條木板凳上歇口氣。這時,癩子隊長扛著鋤頭也出現(xiàn)在涼亭里,他很隨便地招呼二嬸說:“唐杏花,下午還要出工,你不快回家吃點心,還在這涼亭里歇氣磨蹭?”

“癩隊長,下午你還要叫我們出工,那你怎么也還在這涼亭里磨蹭,不快點回家去吃點心?”二嬸反問癩子隊長。

換上別的社員,一般是沒有膽量這樣跟癩子隊長說話的。二嬸卻從來都不把癩子隊長當(dāng)成是生產(chǎn)隊的干部,她是半罐水,只曉得跟著別的社員去集體出工,不懂得干部和群眾這個概念。再說,二嬸嘴也笨,不會繞彎子說話,她不開口便罷,如果她覺得你是在戲謔她,她開口跟你說話也是雞都啄不爛。

“……”癩子隊長噎住了。他被二嬸這幾句雞都啄不爛的話還真給問住了。

癩子隊長定了定神,他掃視一眼二嬸那藍(lán)底白花襯衣下一對高聳的胸脯,咽了咽口水,笑著說:“唐杏花,你這堂客嘴巴子還不饒人哩!哈哈?!?/p>

說罷,他從肩上放下鋤頭,在二嬸的身邊坐下來。

二嬸也笑著說:“癩隊長,你不說我,我怎會說你呢?!?/p>

“那是,那是。”

癩子隊長也知道只要是半罐水的人都不會繞彎子說話,加上他今天又是為了想占二嬸的便宜而專門跟蹤二嬸的,他沒有像平常日子那樣仗著自己是一隊之長總是用吆喝的語氣跟社員們說話,他斜睨著二嬸漂亮的臉蛋,語氣隨和起來。

也許是因為二嬸不會繞彎子說話,平常她言語不多,你找她說話,她就跟你搭言,你不找她說話,她又閉口不語。這時,二嬸見癩子隊長軟了語氣,她也閉口不語了,用斗篷扇風(fēng)涼快身子。

隨著二嬸扇風(fēng)的節(jié)奏,她那對高聳的胸脯在藍(lán)底白花的襯衣里動蕩不安,呼之欲出。

癩子隊長看在眼里,心頭癢癢的。

癩子隊長怎么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容貌嬌美的女人竟然是一個半罐水,他在心里算計著,但凡頭腦簡單的女人都是經(jīng)受不住男人們誘惑的,他暗下決心今天一定要把眼前這個讓他魂牽夢繞了多年的半罐水女人弄到手。

癩子隊長早就想好了用哪種手段引誘二嬸,他使用的手段無非就是花點錢財,他認(rèn)為,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不見錢眼開的,他想唐杏花也是不例外的。但癩子隊長又算計著唐杏花這女人是一個不識數(shù)的半罐水,隨便給她幾張分票她又不知道是多是少,這樣他既撿了便宜又不花去多少錢財。

于是,癩子隊長趁二嬸扇風(fēng)不注意,偷偷將一張兩分的分票丟在二嬸的腳下。

其實,二嬸也看見了癩子隊長的這個舉動,她用腳朝癩子隊長挪開那張兩分的分票,神情很是不屑。

癩子隊長見二嬸用腳朝他挪開那張兩分的分票,納悶了,哼,這堂客不要這兩分錢,莫非她是嫌少了?全村子里的人不是都說這堂客不識數(shù)嗎?看樣子她是認(rèn)得錢呀。既然這樣,我得多給她點錢。于是,癩子隊長又將一張五角的角票丟在二嬸的腳下。

二嬸斜睨一眼那五角錢,仍舊用腳朝癩子隊長挪開那五角錢,神情仍舊顯得很是不屑。

癩子隊長見二嬸照舊用腳朝他挪開了那五角錢,更加納悶了,哼,都說唐杏花這堂客是半罐水,不認(rèn)得錢,我給她五角錢她都還嫌少呢,看來我得再多給她點錢她才肯上鉤啊。于是,癩子隊長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兩元的票子,他看看手中那張兩元的票子,又有些舍不得了。癩子隊長在心里算計著,哼,這兩元錢可以買回來好多東西啊,自己為了占一下唐杏花這堂客的便宜,就要花這么多錢呀。但癩子隊長打量著二嬸那嬌美的容顏,他心頭又癢癢的,想回來了,覺得能夠和唐杏花這個漂亮的女人做一回露水夫妻,花去兩元錢,值!想罷,癩子隊長便又將手中的那兩元錢丟在二嬸的腳下,等待著二嬸的態(tài)度。

這時,二嬸看了看那兩元錢,不再用腳朝癩子隊長挪開錢。

癩子隊長見二嬸的態(tài)度有了好轉(zhuǎn),心里不禁一陣竊喜,觍著臉盯二嬸。

二嬸沒挪開那兩元錢,卻突然問癩子隊長:“癩隊長,你老是朝我腳下丟錢干什么?”

“給你呀,唐杏花。”癩子隊長顯得很大度地說。

“給我,那你把錢丟在我腳下干什么?”二嬸不明白地問。

癩子隊長聽了二嬸的語氣,好像是有些動心了,他的心里又是一陣竊喜,觍著臉笑道:“不好直接給你,先投石問一下路,看看你唐杏花的態(tài)度?!?/p>

癩子隊長想到村子里的人都說二嬸不識數(shù),這下他正好可以考考她是不是真的不識數(shù)。于是他又問二嬸:“唐杏花,你知道我丟給你的是多少錢嗎?”

二嬸看看地上的錢,她的確不知道那幾張錢是多少,但她盯癩子隊長的神情仍舊充滿不屑,并且信口開河說:“你自己丟的錢你還不知道?那不也有七八兩三塊。”

七八兩三塊,那不是二十塊嗎?癩子隊長心里掂量著二嬸的答案,見她回答的稀里糊涂,更加認(rèn)定她確確實實是一個不識數(shù)的半罐水女人。

“癩隊長,你為什么要給我錢?”這時,二嬸問癩子隊長。

癩子隊長早就掂量了二嬸只有二百五這種程度,加上此時她似乎也見錢眼開了,他也就放開膽直言道:“想為你生個人兒,日后好給你和劉慶長這跛子養(yǎng)老送終。唐杏花,這樣可好?”

二嬸見癩子隊長往她腳下丟錢原來是想占她的便宜,她的俏臉只是微微泛紅一下,并沒有跟癩子隊長翻臉。因為在這龍門溪一帶,男女之間說些諢話子是很平常的事,只要不是動手動腳,一般是不太介意的。此時,二嬸也顯得很平常地說:“癩隊長,跟我生人兒有我們家慶長,要你操什么閑心?”

“唐杏花,你男人劉慶長娶了你這么多年,也不能跟你生個一男半女,你還指望這跛子?唐杏花,你要知道,這男女生活在一起,不生養(yǎng)幾個人兒怎么行啊。年輕你動得還好,主要是老了你動不得了,沒人養(yǎng)老,沒人送終,那可是很悲慘的啊?!卑]子隊長趁機向二嬸灌輸男女生活在一起就是本著生兒育女的觀念。

二嬸說:“就算我們家慶長跟我不能生個人兒,我們可以抱養(yǎng)一個人兒呀,這有什么好愁的,我們家慶長也正有要抱養(yǎng)一個人兒的想法呢?!?/p>

“唐杏花,這你就不懂了,抱養(yǎng)一個人兒哪有自己親生的人兒那么相心。你親生的,再如何,他也要養(yǎng)你老,送你終。你抱養(yǎng)一個人兒,不見得他盡心盡意養(yǎng)你老,送你終呢。”癩子隊長繼續(xù)向二嬸灌輸世人生兒育女的觀念。

聽了癩子隊長這一番話,二嬸不作聲了,神情郁悶起來。

癩子隊長見二嬸似乎被他的話打動了,進(jìn)一步說:“唐杏花,與其老了你沒人養(yǎng)老送終,或者你抱養(yǎng)一個人兒,人家不是盡心盡意養(yǎng)你老送你終,不如讓我?guī)湍闵粋€人兒,你可以說這人兒是你和你男人慶長生的,有一個人兒防老,豈不兩全其美?”

說罷,癩子隊長汕笑著把手伸向二嬸的胸脯。

“停!”

在癩子隊長把手伸向二嬸胸脯的時候,二嬸突然大聲制止了癩子隊長。

癩子隊長被二嬸這突然的一吆喝,嚇了一大跳,怔在那兒,半晌才說:“唐杏花,這樣不好?”

二嬸大聲凌厲地對癩子隊長說:“癩隊長,你別頭戴綠豆殼不識輕重!老人們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唐杏花生是劉慶長家的人,死是劉慶長家的鬼,除了我男人劉慶長,任何男人也別想打我唐杏花的主意,包括癩隊長你,你快撿起你的臭錢吧!”

癩子隊長又被二嬸那凌厲的話語鎮(zhèn)在那兒,半晌才回過神來,盯著二嬸,好像不認(rèn)識二嬸似的。癩子隊長在心里說,哼,村里人都說唐杏花這堂客是一個半罐水,想不到這堂客平日里不愛說話,今天說的還頭頭是道,根本就不像一個半罐水女人呢!癩子隊長看著凜然的二嬸,本想作罷,但俏麗可人的二嬸又讓他有些不甘心。于是,癩子隊長又繼續(xù)觍著臉對二嬸說:“唐杏花,你就讓我……”并且對二嬸動手動腳。

“癩隊長,請你規(guī)矩點,你再動手動腳,我和你拼了!”二嬸退到黃豆槁邊,從黃豆槁里抽出鋒利的毛鐮刀,沖癩子隊長揚了揚。

癩子隊長見二嬸揚起了鋒利的毛鐮刀,這才規(guī)矩了,憤憤地對二嬸說:“唐杏花,你真不識好歹,小心我扣你的工分!”

二嬸瞪眼說:“我又不偷懶,整天里陪著大家一起出工,你敢!”

癩子隊長掂量著自己是沒有理由扣二嬸工分的,他又和顏悅色起來,笑著說:“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你別當(dāng)真。好了,唐杏花,既然你不愿意和我生個人兒,今天我就到此為止,過后你好好想想生個人兒的好處,晚上記好社員們的工分我再來你房里。”

說著,癩子隊長從地上撿起那幾張錢,扛上鋤頭灰溜溜地走了。

“癩隊長,你叫我好好想想,我想你個腦殼!你別做白日夢了!”二嬸沖著癩子隊長斬釘截鐵地大聲說,并且朝著癩子隊長的身后“呸”地吐了一下口水。

那天晚上,生產(chǎn)隊記完社員們的工分,癩子隊長還真偷偷地摸到二嬸的房前,又是敲門又是拍窗戶,二嬸只管睡她的覺,不理睬癩子隊長。

那以后,癩子隊長仍舊對二嬸不死心,經(jīng)常在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去拍二嬸的門窗。二嬸依然沒有理睬癩子隊長。

5

后來,二叔從沅江河上扒船回來,二嬸把癩子隊長想占她便宜的事對二叔說了。二叔盯著漂亮的二嬸,也相信自己這么漂亮的女人不會沒有男人打她的主意。二叔知道頭腦簡單的女人是很容易被男人們引誘的,二嬸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也不例外。二叔就問二嬸說:“那你讓這衣冠禽獸得手了嗎?”

“劉慶長,你這個沒良心的男人,你把你的堂客看成什么人了?我唐杏花嫁給你十多年了,是這樣的破鞋嗎?”二嬸見二叔懷疑她,感到很委屈。

“你又不是黃花閨女,讓人得手不得手,又無法驗證,誰知道!”二叔平日里如果來了脾氣,也是不好說話的,他沒好氣地說。

二嬸沒想到自己掏心掏肺地對丈夫說些不應(yīng)該隱藏的事兒,卻被丈夫懷疑她的貞節(jié),她氣得發(fā)抖,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半晌,二嬸才又說道:“劉慶長,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不可以這樣驗證嗎?我嫁給你十多年了,也不見生下一男半女,你懷疑我讓癩隊長這衣冠禽獸得手了,如果過些日子我能夠生下個人兒,那就證明你的堂客讓別的男人得手了。如果過些日子我仍舊不能生下個人兒,那就證明你的堂客是清白的。劉慶長,你敢打賭嗎?”

這下,二叔啞然了。

二嬸見二叔不作聲了,她含著淚接著說:“劉慶長,再如何,我唐杏花還是知道老人們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個道理的!”

二叔見二嬸竟然還會牢記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個道理,他盯著二嬸那梨花帶雨的臉蛋,他的心軟化了,摟過二嬸說:“杏花,你真的沒有背叛我?”

“我既然嫁給了你劉慶長,就生是你劉家的人,死是你劉家的鬼,決不會做對不起你劉慶長的事兒來。”二嬸的神情也顯得格外地認(rèn)真和嚴(yán)肅。

“杏花,真是難為你了。你嫁給我這些年,不能為我生下一男半女,我不應(yīng)該對你產(chǎn)生不滿的情緒,常往外頭跑?!倍逑氲阶约阂驗槠拮硬荒苌乱荒邪肱_始厭倦她,他的心里充滿愧疚。

“你現(xiàn)在可以回生產(chǎn)隊來出工呀?!倍鹫f。

“我現(xiàn)在都進(jìn)縣水運站了,成了縣水運站的運輸工人了,是不能回生產(chǎn)隊來出工了。”二叔說。

原來,在二叔被生產(chǎn)隊派去沅江河上扒副業(yè)船不久,縣里成立了水運站,需要運輸工人,他被招進(jìn)縣水運站了。

“哦。”二嬸不語了。

“杏花,我現(xiàn)在成了縣水運站的運輸工人,更加不能待在家里陪伴你了。我知道你有幾分好相貌,會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打你主意的。過幾天我們選一個好日子把健兒接過來養(yǎng),好跟你作伴。”二叔說。

二叔說的健兒是我二哥。那時候,二叔和二嬸結(jié)婚十多年了,爺爺和奶奶也不見他們生下一男半女,認(rèn)定他們這輩子是沒有希望生養(yǎng)了,當(dāng)時,我父親和母親已經(jīng)生養(yǎng)了我大哥二哥和三哥,爺爺和奶奶便慫恿二叔抱養(yǎng)我二哥。比起大哥和三哥,二哥性格溫和,脾氣好。爺爺和奶奶自從知道了二嬸是一個不識數(shù)的半罐水媳婦,他們也就不再那么看重這個半罐水媳婦了,我們劉家有什么大事也沒必要和二嬸商量了。二叔想一想抱養(yǎng)的是自己的親侄子,挺實在,也有抱養(yǎng)我二哥的意思。爺爺和奶奶就跟我的父母作了商量。我的父母想到是自己的親弟弟要抱養(yǎng)二兒子,沒話可說,滿口答應(yīng)了。

“慶長,我們是真的要抱養(yǎng)健兒?”這時,二嬸想起癩子隊長說過的那些話,心里不免起了疙瘩,問二叔。

“不好嗎?”二叔說。

“抱養(yǎng)的怕是沒有親生的相心?!倍鹫f著癩子隊長對她說過的話。

“自己的親侄子還說什么相心不相心的,你還怕他以后不養(yǎng)我們老,不送我們終?”二叔反詰道。

“那倒難說?!倍鹫f,她把癩子隊長的話記入心了。

“好了,杏花,你別杞人憂天了。是的,麥子絕九十九代都要分一道溝溝,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問題是我們倆不能生養(yǎng)呀。杏花,我們想回來吧,抱養(yǎng)一個總比沒有的要好?!倍彘_導(dǎo)二嬸說。

“那好,我們就抱養(yǎng)健兒吧?!倍鸷投宓囊庖娊y(tǒng)一了。

這次,叫二叔對二嬸刮目相看的是,頭腦簡單的二嬸竟然還會去考慮那么多。

沒過幾天,爺爺奶奶就請村子里一個有威望的長輩立了字據(jù),把我二哥過繼給二叔二嬸了。

在爺爺奶奶提起要把二哥過繼給二叔二嬸時,父親和母親把二哥叫到跟前,教導(dǎo)二哥說:“健兒,你過繼給你二叔二嬸后,就是你二叔二嬸的兒子了,你過去后要聽你二叔二嬸的話,好好讀書,好好做事,他們老了后你要盡心地待他們呢。”

“爹,娘,我知道的。”二哥點著頭。

二哥生得虎氣,性格溫和,脾氣又好,惹人喜愛,他過繼給二叔二嬸時也有七八歲了。二嬸雖然牢記著癩子隊長的那些話,在抱養(yǎng)與親生這種問題上存在著想法,但她還是非常喜歡二哥,對二哥疼愛有加,把好吃的都讓給二哥,并且不讓二哥受到任何的傷害。二哥過繼給二叔二嬸后,牢記著父親和母親的教導(dǎo),也非常懂事聽話,放學(xué)回家都爭著幫二嬸做家務(wù)活。

在二哥還沒有過繼給二叔二嬸之前,二嬸因為不識數(shù),她喂養(yǎng)的雞鴨讓村子里一些貪便宜的人偷吃完了她都不知道。二嬸每天傍晚點數(shù)雞鴨,她都是給雞鴨對對兒,你對他,他對你,要是成了雙,她就認(rèn)為雞鴨對數(shù)了,她就放心了;要是雞鴨成單了,她不知道是雞鴨少數(shù)了,反而還認(rèn)為自己的雞鴨是多數(shù)了,把多余的那只雞鴨當(dāng)成別人家的野雞鴨拼命地往外攆。所以,一些貪便宜的鄰居就鉆二嬸不識數(shù)的空子,時不時偷吃她喂養(yǎng)的雞鴨。

二叔二嬸抱養(yǎng)二哥后,二嬸喂養(yǎng)雞鴨,她不用點數(shù)雞鴨了,每天傍晚,雞鴨進(jìn)籠時,她給雞鴨撒把料,然后叫在堂屋門口寫作業(yè)的二哥說:“健兒,雞鴨要進(jìn)籠了,你來點一下數(shù)嘍?!?/p>

“好哩。”二哥總是雀躍去給雞鴨點數(shù),點完數(shù)歡欣地對二嬸說:“嬸,沒錯,雞和鴨都對數(shù)呢?!?/p>

有了二哥每天傍晚給雞鴨點數(shù),那些貪便宜的鄰居都不敢偷吃二嬸喂養(yǎng)的雞和鴨了。因為在這個時候,如果二哥說少了一只雞或者一只鴨,二嬸她也會像村子里別的婦人那樣去村子中央嘟囔一通,表示她唐杏花可不是好欺負(fù)的!

有了二哥給二嬸作伴,使得癩子隊長對二嬸更加無機可乘,也徹底斷了對二嬸的非分之想,并且想不通這個頭腦簡單的女人也懂得守節(jié)如玉,還如此注重三從四德。

6

二哥過繼給二叔二嬸后,我父母接著又生下了四哥、我和弟弟。我們六兄弟,只有二哥吃得好,他跟著二叔二嬸,二叔在縣水運站拿工資,二嬸又在生產(chǎn)隊里出工掙工分,他們?nèi)谥胰兆舆^得還算可以。我們六兄弟,也只有二哥文憑最高,高中畢業(yè),但二哥的學(xué)業(yè)基本上是在“上山下鄉(xiāng)”期間完成的,那時候?qū)W校上課幾天,又上山勞動幾天,加上二哥的學(xué)業(yè)也不優(yōu)秀,他高中畢業(yè),最終也沒能考上大學(xué),回生產(chǎn)隊和二嬸一起出工掙工分了。

二哥回生產(chǎn)隊出工沒兩年,村子里就分田到戶實行責(zé)任制了。這時候,縣水運站已更名縣航運公司,二叔在縣航運公司端上了鐵飯碗,二叔家就二嬸和二哥分到了責(zé)任田。這時候,二哥已經(jīng)二十歲出頭了,二嬸頭腦又簡單,二嬸家種責(zé)任田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二哥的肩上。

二哥是新時代的年輕人,懂得用農(nóng)業(yè)技術(shù)種田,二哥種田,每年都是好收成。

分田到戶沒幾年,二哥很順利地娶了二嫂。

二哥娶二嫂不到兩年,二嫂就給二叔二嬸添了一個孫子。在湘西龍門溪一帶,人們常說,爸爸媽媽愛滿兒,爺爺奶奶愛長孫。二叔二嬸初做爺爺奶奶,他們非常喜歡這個孫子。二哥征求二叔二嬸給他們的孫子取名,二叔不假思索,說:“這是天大的喜事,就給孫子取名喜喜吧?!倍饏s嫌不好,忙搖著頭。二叔說:“老娘子,給孫子取名喜喜不好,那你給孫子取個名啰。”二嬸脫口說:“叫寶寶好了。”她顯然是早就想好了。全家人都見二嬸非常喜歡這個孫子,近乎到了抱在手上怕摔著含在嘴里怕融掉的程度,都依了二嬸,就給孩子取名“寶寶”了。

二嫂生下寶寶后,除了喂奶時抱抱寶寶,寶寶幾乎全是二嬸帶著。

寶寶兩歲時,二哥二嫂又給二叔二嬸添了一個小孫子,二叔二嬸雖然很高興,但對這個小孫子,他們似乎沒有像喜歡大孫子寶寶那樣表現(xiàn)出更多的勁頭了。小孫子生下來不久,二哥又征求二叔二嬸給他們的小孫子取名,二叔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一個好名字來。二叔下意識地看看二嬸,想這個頭腦簡單的奶奶上次執(zhí)意要給他們的大孫子取名“寶寶”,看她這次又能給他們的小孫取個什么中聽的名字。二嬸不假思索地說:“就叫來好吧?!倍宓嗔恐鸾o他們小孫子取的名字:“來好,來好,來了都是好的。成,小孫子就叫來好?!倍逭f罷,摸摸寶寶的頭,又捏捏來好的嫩臉蛋,呵呵笑道:“想不到你們的這個半罐水奶奶還很會給她的兩個孫子取名字呢?!?/p>

寶寶和來好兩個孫子,二叔二嬸偏愛寶寶一些,二哥知道“爺爺奶奶愛長孫”這個話,他把二叔二嬸的這種思想看得很淡然,可二嫂卻認(rèn)為二叔二嬸是偏心,心里有些不舒服。二叔在縣航運公司工作,很少回村子里,尤其是二嬸,仍生活在鄉(xiāng)下,朝夕和寶寶來好兩個孫子相處,她平日對待寶寶和來好兩個孫子的一些微妙的舉動讓二嫂很是看不慣。

終于有一天,因為小孫子來好,二嫂和二嬸鬧翻了。

那是小孫子來好兩周歲冬天的一天,二嫂和二哥忙于料理坡地里的油菜,她把寶寶和來好交給二嬸帶。那時候天冷,湘西龍門溪人家取暖,都在屋角挖一個火塘,燒樹兜烤火。二嬸帶寶寶和來好兩個孫子,時刻都招呼著他們,不讓他們跌到火塘里去。寶寶和來好這兩個小家伙在二嬸的膝前繞來繞去,打打鬧鬧,玩得很開心。也許是來好命中注定這一天有點災(zāi)星,二嬸去拿東西打了個閃眼,來好就跌到了火塘里。當(dāng)時只有四歲多的寶寶嚇得大喊二嬸:“奶奶,奶奶——”二嬸聞聲趕來,見來好屁股坐在火塘里,她一把將小孫子拉起來。這時,來好屁股上的褲子已經(jīng)著火了,二嬸忙將小孫子褲子上的火掐滅,可來好一邊屁股上的嫩肉還是被火燒傷了。

“來好,我的乖孫孫,你屁股燒傷了,這可如何是好啊!”二嬸也嚇哭了。

二哥和二嫂得知小兒子來好燒傷的噩耗,風(fēng)風(fēng)火火從坡地里趕回來。二哥沒有嗔怪二嬸半句,二嫂卻硬是怪二嬸偏心,不喜歡小孫子來好,不把來好放在心上,吊兒郎當(dāng)帶來好。

“你這個老不死的,早知道你這么不喜歡來好,我今天就不應(yīng)該把來好交給你帶!我看你是存心讓來好被火燒傷!”二嫂沖著二嬸大發(fā)脾氣。

“蘭蘭,我沒有……”二嬸爭辯說。

蘭蘭是二嫂的名字。

“你這個老不死的還狡辯!如果你不是寶寶來好的奶奶,你今天讓來好燒傷,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二嫂指著二嬸的鼻子狠狠地說。

“……”

二嬸被兒媳無情地嗔怪,本來就不那么會說話的她有口難辯,眼淚大顆大顆地直往下掉。二嬸感到憋屈極了,平心而論,她是喜歡大孫子寶寶多一些,但對小孫子來好,她也是很喜歡的啊,不然,她怎么會給小孫子取名“來好”呢?平日里,她有好吃的,給大孫子寶寶的同時,也不會少小孫子來好的呀。

二嫂平日本來就看不慣二嬸對兩個孫子不一視同仁,這次她借來好被燒傷這件事,硬是得理不饒人,無休止地責(zé)怪著二嬸。逼急的兔子也咬人,二嬸實在是忍耐不住了,就用不好聽的話回應(yīng)二嫂說:“蘭蘭,你這個狗娘婆,你別頭戴綠豆殼不識輕重呢!”

這下便不可開交了,二嫂更是火星子直冒,不把二嬸當(dāng)婆婆對待,罵二嬸道:“唐杏花,你這老狗娘婆,你這叫萬人騎的老婊子婆!”

“嬸,蘭蘭,你們兩個都不要說了好嗎?”

二哥介于二嬸和二嫂之間,他不好說二嬸的不是,也不便說二嫂的不是。

二嫂和二嬸婆媳不睦,二嬸只能不再跟著二哥一家過,另起爐灶單獨過。

對二嫂和二嬸婆媳不睦,我父親和母親覺得二嫂有點過分了,開導(dǎo)二嫂說:“蘭蘭啊,你嬸她只這么個頭腦,你要看開些,她和你叔抱養(yǎng)健兒,也不容易呢?!?/p>

二嫂是一個好強的女人,她根本就聽不進(jìn)老人的勸導(dǎo)。

二叔對二嬸二嫂她們婆媳不睦,他也不好說誰是誰非。我父親和母親見二嫂不聽勸導(dǎo),就對二叔說:“慶長,蘭蘭和杏花婆媳如此難以相處,你暫時還是把杏花接到你單位去過日子吧?!?/p>

“哥,嫂,我是想把杏花接到我單位上去過日子,可她這頭腦,唉!不行啊……”二叔搖著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二叔本來是想把二嬸接到縣里單位去,可他想到自己又長期出船在外,把二嬸接去單位不方便,再說,二嬸只那么個頭腦,他出船去了,把二嬸一個人丟在單位不放心。二叔想,就讓二嬸住在鄉(xiāng)下,鄉(xiāng)下有劉姓一大屋人,二嬸若有難處,大家都會照應(yīng)她的。

我父親和母親想想也是,理解二叔的苦衷。

二叔只有讓二嬸在鄉(xiāng)下單獨過日子。

7

二嬸和二嫂婆媳不睦,這使得二嬸不禁又想起了癩子隊長說過的話,抱養(yǎng)的沒有親生的相心。二嬸想想兒媳婦如此對待自己,二哥性格溫和,介于她們婆媳之間又感到很為難,這樣下去,日后還想靠他們養(yǎng)老送終?怕是沒這等好事??!二嬸的頭腦雖然不及正常人,但這人世間的有些事情她也是看得明白的。二嬸也看得出,這些年世情變了,有很多年輕男人好像不再是父母的兒子了,似乎都變成老婆的兒子了?,F(xiàn)在有很多家庭,大多都是老婆當(dāng)家主事,男人只管在外做事掙錢。二哥娶二嫂后,二嬸不是看不出來,二哥名義上是一家之主,實際上二嫂才是內(nèi)當(dāng)家。

擔(dān)心過后,二嬸又往回想,不管結(jié)果如何,日子還得照舊過下去,憑八字撞吧。

二嬸一如既往地憑著自己的觀念對待寶寶和來好兩個孫子,一如既往地疼愛著二哥。每次二嫂帶著兩個兒子去她娘家了,二哥要忙田地里的活兒,懶得做飯菜,就去二嬸那兒吃,二嬸都要給二哥做好吃的。

盡管二嬸另起爐灶單獨過日子,可她和二嫂同在一個屋檐下,二嫂因為一些小事兒難免要找二嬸的茬。所以,二嬸和二嫂的婆媳關(guān)系一直都處于非常緊張的狀態(tài)。二哥見二嫂和二嬸真是水火不相容,他覺得這樣下去很不是辦法,這一年冬天,二哥在距離村子不遠(yuǎn)的鎮(zhèn)上買了一塊地皮修建了一幢房子,一家四口搬到鎮(zhèn)上住去了,讓二嬸一個人住在村子的老木屋里,每個月不少二嬸的糧食。二嬸自己會種園地,蔬菜不用買,逢趕集二哥都要買些葷菜送給二嬸。二嬸和二嫂間隔了距離,二嬸不再受二嫂的橫眉瞪眼了,她的日子可以說是過得安逸自在了。

但二哥一家搬去鎮(zhèn)上住后,二嬸卻又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村子距離鎮(zhèn)上不遠(yuǎn),二嬸每天都要去一趟鎮(zhèn)上,在二哥的屋門前逗留一會兒,她主要是想見到大孫子寶寶。二嬸卻不進(jìn)二哥的屋里。

寶寶和來好兄弟倆每次看見二嬸,都親熱地喊她道:“奶奶,進(jìn)屋吃飯來?!?/p>

二嬸看著寶寶和來好兩個孫子,總是笑呵呵地說:“寶寶,來好,你們吃,奶奶吃過了?!比缓缶托臐M意足地回了村子。

二嫂和二嬸間隔了距離后,她在劉姓大屋人的勸說下,想自己對頭腦簡單的婆婆是有點過分了。大屋人這樣勸說二嫂:“健兒是過繼給你二叔二嬸的,他們抱養(yǎng)健兒,也是想老來有一個依靠,你二嬸頭腦簡單,做事難免不盡人意,做兒媳的要多體諒一下她。你總是沖著她來,她和你二叔抱養(yǎng)健兒,又有什么想頭啊?!倍┞犃舜笪萑说膭裾f,很后悔自己以前不應(yīng)該總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婆婆橫眉瞪眼,她下決心如果婆婆再來門前逗留想見寶寶,她親自請婆婆進(jìn)屋來。

二嬸又從村子來到鎮(zhèn)上,在二哥的家門前逗留下來,朝著二哥的家門往里張望。二嫂看見二嬸,忙從屋里走出來,紅著臉壯起膽子招呼二嬸道:“嬸,進(jìn)您屋去吧?!?/p>

二嫂特意把他們鎮(zhèn)上的家說成是二嬸的家。

“……”二嬸驚愕地看了看二嫂,嘴翕動了一下,離開二哥的家門前,回村子了。

這以后,只要二嬸逗留在二哥的家門前,二嫂都要招呼二嬸進(jìn)屋去。但是,任憑二嫂如何誠懇地請二嬸進(jìn)屋,二嬸就是不愿意進(jìn)二哥的家了。二嫂知道自己以前是太傷婆婆的心了,不然這個頭腦簡單的婆婆就不會如此記恨著她。二嬸不肯進(jìn)二哥的家,依然每天要去鎮(zhèn)上一次,在二哥的家門口逗留一會兒。爺爺奶奶愛長孫,二嫂這時也理解了二嬸,她知道二嬸太喜愛她的大孫子寶寶,每天都想要見她的大孫子。于是二嫂就想讓寶寶經(jīng)常去村子的老屋里住幾天陪陪他奶奶。

這天晚上,二嫂對二哥說:“健兒,自從我們搬來鎮(zhèn)上住后,嬸每天都要來一趟鎮(zhèn)上,在我們屋門口逗留一會兒,并且朝屋里張望,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爺爺奶奶愛長孫,嬸是想見到寶寶呢。”二哥不假思索地說。

“我每次叫嬸進(jìn)屋來,她都不肯哩?!倍┱f。

“蘭蘭,你想回來了?”二哥疑惑地瞥一眼二嫂。

“健兒,你也知道,我只是脾氣不好,容易動怒,沒有懷恨心的。在大家的勸導(dǎo)下,我想回來了,人生苦短,我和嬸只有這世的婆媳緣分,沒有來世婆媳緣分的,這幾年我真不應(yīng)該那樣對待嬸,嬸和叔抱養(yǎng)你,也不容易,我也好后悔的?!倍﹪@著氣說,神情充滿愧疚。

二哥見二嫂真的想回來了,理解了二嬸,心里也感到暖融融的。

“可惜嬸還在記恨著我,就是不愿意進(jìn)我們家來?!倍┯譂M懷傷感地說。

“不要緊的,只要我們待嬸好點,嬸會原諒你的?!倍绨参恐?。

“但愿嬸能早日原諒我?!倍┱f。

“蘭蘭你放心,嬸一定會原諒你的?!倍缯f。

“健兒,嬸這樣喜歡寶寶,我想好了,讓寶寶經(jīng)常去村子的老木屋里住住,陪陪他奶奶?!倍Χ鸫蜷_了心結(jié),敞開心扉對二哥說。

“好啊,這樣可以寬慰老人的心呢?!倍绠?dāng)然贊同二嫂的提議,他感到非常高興。

“寶寶,你過來一下。”二嫂就喊正在燈光下做作業(yè)的寶寶。

“媽,叫我做什么?”? 寶寶聞聲走了過來。

這時,來好也跟了過來。

二嫂說:“寶寶,你奶奶很疼愛你,你感覺到了嗎?”

這時已將近十歲的寶寶點著頭說:“我當(dāng)然知道呢?!?/p>

“自從我們搬來鎮(zhèn)上住后,你奶奶為了見到你,每天都要來一趟鎮(zhèn)上,在我們家門口逗留一會兒,見到你,你奶奶就感到很高興,不見到你,她就感到很失落的。”二嫂說。

“我知道的。”寶寶說。

二哥說:“寶寶,你奶奶一個人住在村子的老木屋里有些孤單,今后你每個周末要去老木屋里住兩天陪陪你奶奶?!?/p>

“好啊?!睂殞毢芨吲d地點頭答應(yīng)。

“爸,媽,我也要和哥一起去老木屋陪奶奶?!眮砗靡掺[著要和哥哥一起去陪奶奶。

這時候,來好也將近八歲了。二哥和二嫂看看寶寶和來好兄弟倆,然后開心地點點頭,說:“好的,好的。以后每個周末你們兄弟倆一起去老木屋陪你們奶奶。”

這以后,每個周末,寶寶和來好兄弟倆就去村子的老木屋住兩天陪奶奶。

寶寶和來好兄弟倆每個周末去陪伴二嬸,二嬸開心極了。

8

二叔六十歲那年,從縣航運公司退休了。二叔退休后,終于把二嬸從鄉(xiāng)下接到縣城去了。二叔想他不再出船去外面了,可以安心地和二嬸生活在一起了,有他在二嬸身邊,他不怕二嬸頭腦簡單不能買進(jìn)賣出了,有他在二嬸身邊,二嬸不會有難處了。

二嬸跟著二叔去縣城里生活后,她想念大孫子寶寶,要寶寶每個周末都去她那兒住兩天。從那以后,寶寶就經(jīng)常去縣城陪伴爺爺奶奶,有時候,來好也和哥哥一塊去縣城陪伴爺爺奶奶,讓二叔二嬸享受著天倫之樂,感受著繞膝之歡。寶寶也并不是每個周末都去縣城陪伴爺爺奶奶的,但假期他是必去的。

二嬸進(jìn)城跟著二叔生活了將近十年,由于二叔長年出船在外,風(fēng)里來雨里去,早就在身體里留下了氣喘的病根。這時候,二叔的氣喘病很嚴(yán)重,身體很差,怕老在外面,樹高千丈,落葉歸根,他只好帶著二嬸回了村子的老木屋里生活。

二叔和二嬸回到村子里生活不到兩年,二叔的氣喘病已經(jīng)嚴(yán)重到無藥可治,危及他的生命了。在二叔去世的前些天,二嬸守護(hù)著二叔,看著骨瘦如柴病懨懨的二叔,她流著眼淚說:“慶長,你個冤家,你不要走啊,你走了,丟下我以后該怎么辦?。 ?/p>

二叔聽了二嬸的哭訴,來了脾氣,數(shù)落二嬸說:“你這老婆子,又在杞人憂天了,我們現(xiàn)在是兒孫滿堂,你還怕那個時候沒有人送你上山呀。真是的!”

“不是我擔(dān)心,健兒畢竟不是我們親生的,抱養(yǎng)的沒有親生的相心呢?!倍鹫f,癩子隊長的話真的讓她刻骨銘心了。

“這些年來,健兒待我們兩個老的也不差呢,年是年,節(jié)是節(jié),不少你吃穿,你還要怎樣?你這老婆子,也太不相信我們的健兒了?!倍鍥]好氣地說二嬸。

二嬸說:“人是會轉(zhuǎn)變的?!?/p>

“好了,別說這么多了。我就要歸天了,你看看健兒會不會熱熱鬧鬧把我送上山去!”二叔無力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去。

二嬸執(zhí)拗地說:“你是他親叔,都姓劉,他也許會對你好些。而我姓唐,是一個外來人,你走在我前面,日后他也許會不把我當(dāng)一回事的?!?/p>

二叔不語,他沒有精力再搭理二嬸的憂慮。

沒多久,二叔終于經(jīng)受不住病魔的折磨,去世了。盡管二哥熱熱鬧鬧把二叔送上了山,但二嬸對抱養(yǎng)和親生這兩種觀念還是心存芥蒂。

二叔去世后,又剩下二嬸一個人住在村子里的老木屋里了。二哥覺得二嬸年紀(jì)大了,一個人住在村子里的老木屋里不方便,擔(dān)心二嬸動作遲鈍摔著,要接二嬸去鎮(zhèn)上住。把二叔送上靈山不久,二哥和二嫂就來到老木屋里,二哥對二嬸說:“嬸,現(xiàn)在叔不在了,您老人家一個人住在這老木屋里不方便,您跟著我們?nèi)ユ?zhèn)上生活吧。”

二嬸盯一眼二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嬸,您老人家就原諒一下我這個不孝的媳婦好嗎?”二嫂知道二嬸還在記恨著她,她的心里酸澀澀的。

二嬸仍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因為二嫂,二嬸硬是不愿意去鎮(zhèn)上二哥家住,任憑二哥和二嫂如何勸說。

二哥和二嫂只好作罷。

二嬸嫁給二叔將近五十年,跟二叔真正相處生活的時間還不足二十年,其余這三十來年都是二嬸一個人在老木屋里獨守空房打發(fā)時光,并且為了二叔堅守一方凈土。二嬸早已習(xí)慣了。

二哥所擔(dān)心的事情果真降臨了,年老的二嬸住在村子里的老木屋里真的出了大事。一天,二嬸爬木梯去樓上拿東西,不小心一腳踏空,從木梯上跌了下來。二哥和二嫂聞訊二嬸跌了跤,哭著立馬將二嬸送去醫(yī)院。二嬸這次跌了跤,不僅手腳的骨骼摔傷了,更重要的是頭部也受到了震蕩。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二嬸手腳骨骼上的傷痊愈了,但二嬸頭部受到的影響卻永遠(yuǎn)也治療不好了。

二嬸神經(jīng)錯亂了。

從此,在鄉(xiāng)親們的心目中,本來就有點智障的二嬸由“半罐水”的稱呼變成名副其實的“瘋婆子”了。

9

二嬸神經(jīng)錯亂后,二哥和二嫂考慮到二嬸一個人在老木屋里生活是更加艱難的,再次要接她去鎮(zhèn)上住。二哥拉著二嬸的手說:“嬸啊,這回您老人家應(yīng)該跟著我們?nèi)ユ?zhèn)上生活啦!”

二嬸盯一眼二嫂,說:“我不去?!?/p>

二嫂無奈地?fù)u了搖頭。

神經(jīng)錯亂后的二嬸還是不愿意去二哥家生活,依舊一個人住在村子里的老木屋里,勉勉強強自炊自食,有時候二嫂去給二嬸洗衣服被子,二嬸也極力拒絕。當(dāng)然,二嬸一個人住在老木屋里,她是不會餓著的,除了二哥每年供應(yīng)她糧食,我們劉姓大屋人弄好吃的,也都要給二嬸送點去。還有過年過節(jié),我們劉姓大屋的后輩子孫,盡自己的孝道,不管二嬸不識數(shù)不太會花錢,也都要給二嬸一些錢。后輩子孫給二嬸錢,二嬸是曉得接的,叫她把錢好好收藏著,不要把錢弄丟,二嬸又忙點頭。

二嬸神經(jīng)錯亂后,由以前不愛說話變得愛自言自語了,她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堂屋前嘮叨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語。更加反常的是,有時候,二嬸還喜歡破口大罵一些街坊鄰居,叫這些街坊鄰居又對她無可奈何,只好向二哥告狀:“健兒呀,你要說說你嬸,今天我又沒有招惹她,她竟然指著我破口大罵!”二哥只好向鄉(xiāng)親們賠個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嬸她糊涂了,不應(yīng)該罵你,我會說她的,你放心吧?!睘榇?,二哥專門去老木屋里說二嬸:“嬸呀,你不要亂罵人啰,人家又沒招惹你啊!”二嬸卻天南地北地回應(yīng)二哥說:“他以前都做了一些什么事,他心里不清楚?我不罵他罵誰?”聽了二嬸的胡言亂語,二哥真是哭笑不得。對二嬸罵人這種反常,她以前又不是這樣,如今她是瘋了,所以才這樣,二哥也對二嬸毫無辦法。二嬸罵人的語言大致是這些街坊鄰居“壞良心”什么的,仔細(xì)想想,二嬸所罵的這些街坊鄰居平常日子的所作所為還真叫人不敢恭維。

神經(jīng)錯亂后的二嬸,依舊每天都要拄著棍子去一趟鎮(zhèn)上,在二哥的家門口逗留一會兒。這時候二嬸的兩個孫子寶寶和來好都已成年了,寶寶和來好初中畢業(yè)后不愿再讀都學(xué)了木工手藝,他們都在鎮(zhèn)上的一家木工店幫人做木工活。二嬸每天又都要去寶寶和來好做手藝的木工店,對寶寶和來好說著同樣的囑咐話:“寶寶,來好,我的乖孫孫,你們要聽話,做好手藝哦?!?/p>

寶寶和來好兄弟倆當(dāng)然知道奶奶是神經(jīng)錯亂,說啰嗦話,也早已習(xí)慣了,每次他們都隨口乖順地答應(yīng)奶奶道:“奶奶,我知道的?!?/p>

尤其是來好,他知道奶奶平常喜歡哥哥多一些。爺爺奶奶愛長孫,長大后的來好理解這句話,他沒有往心里去,也很孝敬奶奶,盡管他知道奶奶不識數(shù)不太會花錢,經(jīng)常和哥哥一塊給奶奶錢花。

二嬸神經(jīng)錯亂后,她說瘋話,做稀里糊涂的事,二哥二嫂和兒子寶寶來好都還能接受,那是她神經(jīng)錯亂了,沒有辦法。但讓二哥二嫂和兒子寶寶來好他們不能接受的是,不論是鄉(xiāng)里還是鎮(zhèn)上,逢哪家操辦紅白喜喪事,二嬸竟然都要端著缽缽去討一些肉食回來,還給二哥家送去,叫二哥和寶寶來好哭笑不得,叫二嫂極其反感,二嫂平日很要強,覺得丟盡了臉面。

二嫂對二哥說:“健兒,嬸也真是的,我們平日又不少她吃,少她穿,她竟然還去乞討,這叫我們做細(xì)人的臉往哪里放啊!”

“唉!”二哥搖著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健兒,你得說說嬸呢。”二嫂說。

二哥不語,點點頭。

其實,二哥自成家以來,因為他勤勞肯干,他家的生活條件在鄉(xiāng)村一直都是居中偏上的。再說,二叔退休后,二哥頂了職,成了縣航運公司職工。二哥頂二叔職時,縣航運公司因沅江河上修了大型水電站,水路運輸受阻,境況日下,很多職工都下崗了,二哥頂了二叔職,單位也沒有給他班上,只是享受著單位的一些待遇。二哥沒有班上,憑著他的勤勞肯干,他就在外面找事做,收入比在單位上班要高得多。二哥在縣城拉板車搞過搬運,做過蜂窩煤生意,后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農(nóng)民工蜂擁進(jìn)城打工掙收入,二哥趁著年壯還做得,也不甘落后,每年都要出外打一段時間工,掙一些收入回家。二哥二嫂要接二嬸去鎮(zhèn)上生活,是二嬸自己執(zhí)意不肯,而二哥二嫂平日也不少二嬸吃穿的,二哥二嫂平日并沒有虧待二嬸。所以,二嬸竟然逢人家辦紅白喜喪事去乞討,確實讓他們?nèi)胰烁械诫y堪。

為此,二哥又專門到老木屋里勸說二嬸,懇求說:“嬸,昨天趕場我給您買的豬肉您都還沒炒,您還去人家的好事場面上討什么喲。嬸,給我們做細(xì)人的一點面子,今后莫再去人家的好事場面上討了好嗎?”

“嗯?!?/p>

寶寶和來好兄弟倆在奶奶來鎮(zhèn)上的木工店門前逗留看望他們時,也勸說奶奶不要再去人家的紅白喜喪事場面上乞討。

寶寶說:“奶奶,您老人家是不是不得肉吃?”

“奶奶,您老人家餓肉吃,我和哥就去館子里給您老人家炒一頓肉吃哦?!眮砗谜f。

“寶寶,來好,奶奶不餓,你們莫去館子給奶奶炒肉呢,省著點好啊?!痹趯殞毢蛠砗眯值軅z跟前,二嬸倒又顯得很體惜人的。

寶寶說:“奶奶,您老人家不餓肉,那 您還去人家的紅白喜喪事場面上討什么啰。”

“奶奶,您去人家的紅白喜喪事場面上乞討是很丟人的,以后您別再去討了好嗎?”來好勸著奶奶。

“嗯?!倍鹨妰蓚€孫子也這么說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點頭答應(yīng)兩個孫子。

當(dāng)著二哥和兩個孫子的面,二嬸答應(yīng)他們以后不再去人家的紅白喜喪事場面上乞討了??膳龅饺思肄k紅白喜喪事,她仍舊拿著缽缽去乞討。二哥二嫂和兩個兒子知道她是完全糊涂了,已經(jīng)不知好丑了,再勸她也不起作用了,就任其自然了。

二嬸每次去人家的紅白喜喪事場面上討得一些肉食回來,她就不要二哥二嫂給她買葷菜了。有時候,二嬸討得多,吃不完,還分一些給村子里別的孤寡老人。

二嬸因跌跤大腦受到影響完全糊涂后,她在衣食方面自然是不講衛(wèi)生了,而她又拒絕二嫂為她清洗衣服被子。但二嬸卻很少生病,身體硬朗的她每天拄著棍子在村子鎮(zhèn)上附近東游西蕩,有時候深更半夜二嬸都還在外面鬼魅般出現(xiàn),一些膽小的人碰見她都會被嚇得毛發(fā)豎起,看清是二嬸后才定下神來。

有一段日子,二嬸還經(jīng)常通宵達(dá)旦地坐在鎮(zhèn)上二哥的家門前,自言自語著:“有我這個老婆子在,哪個也甭想打我健兒家的主意……”

10

像二嬸這種神經(jīng)兮兮糊里糊涂的人,鄉(xiāng)親們都說他們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難得倒下去。

人們之所以這樣說,是不論哪個地方,都生活著神經(jīng)兮兮的人,他們無兒無女,無勞動能力,無人理睬,在城鎮(zhèn)的角落里出沒,邋里邋遢,從垃圾里翻找著吃食。他們飽一頓饑一頓,吃食不衛(wèi)生,也不見他們有病痛什么的,并且比正常人更加耐風(fēng)寒。

正如鄉(xiāng)親們所認(rèn)為的,二嬸完全糊涂后,骯臟吃骯臟穿,她也活到了八十歲,算得上高壽。

二〇一二年農(nóng)歷三月,二嬸突然得病了,沒有久病臥床,她只病了幾天,就去世了,一點也不折磨兒孫。

二〇一二年春節(jié)過后,二哥和兩個兒子寶寶來好都去了省城務(wù)工。二哥跟著村子里的一些農(nóng)民工在省城周邊搞拆遷,寶寶和來好在建筑工地上裝模。新時代的年輕人都喜歡出外面去闖世界,寶寶和來好兄弟倆在鎮(zhèn)上做了幾年木工手藝,覺得家鄉(xiāng)的錢不好掙,后來就一直在外面闖。這年,二嫂留守在家里,照顧二嬸的日常生活。二嫂留守在家里照顧二嬸,是二哥和二嫂盡他們的孝道,其實二嬸是不要二嫂照顧的,自小孫子來好那次意外被燒傷,二嫂沒完沒了地找二嬸的茬兒,二嬸就一直記恨著二嫂。盡管二嫂后來想回來了,開始善待二嬸,二嬸也沒有原諒二嫂。二嬸神經(jīng)錯亂后,更加仇視二嫂,只要聽說是二嫂送給她的吃食,二嬸都不要,說里面有毒,會被毒死的,叫二嫂哭笑不得。二嬸仇視二嫂的程度,可以說是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地步。二嬸雖然仇視二嫂,但在平常日子里,如果有街坊鄰居欺負(fù)二嫂找二嫂的茬,二嬸遇見了,她又極力護(hù)著二嫂。二嫂留守在家里照顧二嬸,每次她給二嬸購買油鹽醬醋肉食之類也是托人送給二嬸,說是二哥或者寶寶來好買給她的,不然二嬸是不會接收的。二嬸平日里身子骨挺棒的,沒有一點壽終要離開人世的跡象,所以這年春節(jié)一過,二哥也就安然出遠(yuǎn)門務(wù)工掙收入了。

二嬸得病后,她不得動了,就臥在老木屋里不出門。二嬸臥床不起,我們劉姓大屋的人見二嬸平日身體好好的,拄著棍子四處游蕩,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得病,所以這兩天也就不太在意二嬸。倒是二嫂見二嬸已隔兩天不來鎮(zhèn)上她的家門口逗留了,感到有些不妙,就立馬趕去村子的老木屋看二嬸,才知道二嬸是病了。二嫂坐在二嬸的床前,看著二嬸那凄楚的病態(tài),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對二嬸說:“嬸,我送您去醫(yī)院看醫(yī)生哦?!倍饟u著頭,不要二嫂送她去醫(yī)院。

二嫂知道二嬸還沒有原諒自己,她只好叫我們劉姓大屋的人把二嬸送去鎮(zhèn)衛(wèi)生院治療。

鎮(zhèn)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也檢查不出二嬸的病情,說二嬸這么大年紀(jì)了,是果子熟透了,也許要落了,他們給二嬸開了些藥物,就讓二嬸出院了。

二嬸出院后,二嫂要把二嬸接到鎮(zhèn)上家里,二嬸不愿去,執(zhí)意要回村子的老木屋里。

大屋的人也都對二嫂說:“二嬸怕是真的要歸位了,二叔老在老木屋里,她也是想老在老木屋里的,就讓她回老木屋吧?!?/p>

“嗯?!?/p>

二嫂只得送二嬸回村子的老木屋里。

二嫂本以為二嬸是感冒之類的小病小痛,打點針吃點藥就會好起來,誰想到二嬸是壽命到了要歸位了,她只得給二哥和寶寶來好打電話,告訴他們二嬸可能要走了。

二哥和兩個兒子接到電話后,立即從省城趕了回來。

二哥和寶寶來好趕回來后,這時候的二嬸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

二哥二嫂和兒子寶寶來好以及我們劉姓大屋的人簇?fù)碓诙鸬纳磉?,二哥趴在二嬸跟前,流著淚說:“嬸,我們送您去大醫(yī)院治療吧。”

寶寶和來好也流著淚,說:“奶奶,我們送您去大醫(yī)院治療吧?!?/p>

這時,二嬸慢慢睜開眼睛,見到二哥和寶寶來好兩個孫子,一行眼淚迅速從她深陷的眼眶里滾了出來。

二嬸無力地對二哥和兩個孫子搖搖頭,意思是不要送她去醫(yī)院治療了,她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

二嬸吃力地動了一下,二哥似乎明白了,忙將二嬸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

二嬸倚在二哥的胸前,又努力地從衣袋里摸出來一個用布條交纏著的小布包,要交給二嫂。二嫂見二嬸要把小布包交給她,她遲遲不敢去接。二嬸見二嫂遲遲不接她的小布包,嘴角翕動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蘭蘭,二嬸給你的,你快接了吧?!?/p>

我們劉姓大屋的人都要二嫂接了二嬸給她的小布包。

二嫂這才怯生生地接過二嬸交給她的小布包。

二嫂接過小布包后,二嬸看著她,嘴角又翕動了一下,意思是要二嫂打開小布包。二嫂捧著小布包,不敢拆開,木然地坐在那兒。

“蘭蘭,二嬸要你打開布包,你就打開吧?!?/p>

大屋的人都要二嫂打開小布包。

二嫂這才一道一道地拆開交纏著的布條,拆開后便露出一沓錢來,有百元大鈔,也有塊票和角票。

大家知道這些錢是這些年來我們劉姓大屋的后輩子孫們以及寶寶來好兄弟倆孝敬二嬸的錢,二嬸都沒有花,積攢在一起。大家都明白二嬸的意思了,二嬸知道兒子兒媳的家一直都是媳婦在當(dāng)家,她現(xiàn)在要把自己這些年來的積蓄交給媳婦保管了,她已經(jīng)原諒媳婦了,她相信媳婦了。

“蘭蘭,二嬸是和你冰釋前嫌了,大家真替你們婆媳高興啊?!?/p>

大屋的人看著二嬸二嫂婆媳,都眼含熱淚。

“嬸……我親親的娘啊……”

此時,二嫂覺得自己捧著的不是二嬸交給她的積蓄,而是二嬸那一顆飽經(jīng)滄桑的心,她頓時情緒失控,哭倒在二嬸的跟前。

大屋的人看著這一切,有人說:“二嬸雖然不識數(shù),頭腦不及正常人,但她的心里還是最明白不過了啊。”

又有人接腔,意味深長地說:“是啊。世人都說她呆傻,她是醉眼看世間啊……”

這時,二嬸倚靠在二哥的懷里,顯得非常的安靜,嘴角含著笑意,永遠(yuǎn)地閉上了眼睛……

二〇一九年五月初寫于長沙

(責(zé)任編輯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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