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德國人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玩模型的了。我曾經(jīng)觀摩過德國的模型博覽會，從汽車、輪船到飛機、火車甚至潛艇，從靜態(tài)展示到動態(tài)競技，從歷史事件到科幻題材，幾乎無所不包。各種民間模型社團毗鄰而居，暗中較勁。有的發(fā)燒友為了制作出獨一無二的火車模型配件，不惜花費20多萬歐元購買簡易數(shù)控機床；還有退役軍人定期在籃球場大小的場地上用遙控車輛來模擬團級規(guī)模的裝甲兵作戰(zhàn)和補給、維修……而在德國的各種模型展覽中，最有名的就是漢堡“倉庫城”里的微縮景觀世界了。

這個模型展覽在一座老紅磚倉庫建筑里，包括德國、法國、意大利、奧地利、美國和斯堪的納維亞地區(qū)的很多場景—有漢堡的港口、火車站、足球場，也有阿爾卑斯山區(qū)的鄉(xiāng)村、農(nóng)場和隧道，幾乎重構(gòu)了很多個小小的世界。模型機場里的飛機都按照編制的程序滑行、起降，整個展覽中火車鐵軌的長度超過15公里。

然而，更吸引我的是其中的生活場景。每個場景中都有很多縮微人物，全部“人口”超過20萬。車站里等火車的人，有些在無聊地看報、抽煙，有些卻在經(jīng)歷生離死別；戶外的搖滾演唱會上，有人如癡如狂，有人卻若有所失；簡易的移動廁所被惡作劇地弄翻，有人身上纏滿了卷筒紙，好像一具木乃伊；環(huán)法自行車賽行進到某段羊腸小道時，從前方卡車?yán)餄L出了幾十個瑞士奶酪，頓時人仰馬翻；機場的停車場上，一個孩子的冰激凌掉到了地上，她忍不住掩面哭泣起來……設(shè)計師還在各種場景中植入了不少黑色幽默—車禍、謀殺、偷情，有待觀眾去仔細尋找，慢慢回味。觀眾甚至可以為其中的人物配上一段臺詞。

觀看之后，我不免生出一種妄想：如果能把自己縮小，生活在這個模型世界當(dāng)中該有多好??！我想起以前學(xué)德語的時候，老師提到過一個詞“Schlarafenland”，可以翻譯為“安樂鄉(xiāng)”，指想象中的田園牧歌生活。這個詞帶有一些諷刺的意味，因為“安樂鄉(xiāng)”里的人胸?zé)o大志，好吃懶做，游手好閑。但我覺得這樣的模型世界仿佛就是一個安樂鄉(xiāng)，不僅折射出人們對理想生活的憧憬，而且成為某種“烏托邦”。

對世界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安樂鄉(xiāng)是奢侈的。于是我打消了妄想，姑且背誦一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