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維剛
隴中大多高山荒漠,大多日子,風沙侵襲。
隴中,人忍受不了貧苦,大多北上,或者南下。只有那些蒿草,站在黃土層上,搖曳,哪怕碎石遍布,哪怕硬如磐石。
它們一出生在世間,便呼兒喚女,妻妾成群;便浩浩蕩蕩,搶奪地盤;便橫刀立馬,占山為王。
全無秩序,全無需秩序;全無綱常,全無需綱常。
它們只是揮舞著手藝,一眨眼,便有鵝黃色小花探出頭來,一眨眼,粉色的小花,妖嬈異常。
這些有手藝的人,在肅殺的秋風中,結(jié)漿果,潤心腸。
這些手藝人,在焦苦的日子,它們隨便生,隨便長。它們,只要點土渣就行。
堡子
曾經(jīng)院落有致,既可躲風避雨,也可防匪患騷擾。
太陽初升,幾間草房,房前春韭菜花,房后雞鵝同籠。
它被四周的山山卯卯,抱著……
恍惚,人們開始搬到山下,檁也跟著走了,椽當燒火棍了。
木門前荒涼了,土廟前荒涼了。終于,它們衣衫襤褸地站著。
風吹,須發(fā)皆白,風吹,牙根松動。
風再吹,淚眼渾濁。
世道的子丑寅卯,世間的湯湯水水還在這兒落地生根。
但它站著,光著腳,有點悲涼,有點說不出悲涼。
親人
那是你丟棄的,在柴房里,你一件件摸,一些伙計如器皿般發(fā)出聲音,這聲音讓你驚悸。
是一頂草帽,三把麥鐮,幾把鐵鍬……如今,他們沾滿灰塵,又在輕輕掉落灰塵。
它們曾經(jīng)是窮苦一家的希冀。現(xiàn)在,它們呆雞般在柴房中落難著。
你摸著它們,突然覺得一雙雙慧眼打量著你。
突然好似老父在叮嚀,好似慈母在密語。我不敢停下來,被我丟棄的一間柴房里,我摸著,似乎重新要讓它們叉是叉,鋤是鋤,似乎重新讓它們放出光芒。
我握著它們,對著撂荒的田地,我握著它們,童年如昨日重現(xiàn)。
那一刻,喉頭有點哽咽。那些遠去的日子,在土里,散發(fā)著泥腥味;那些遠去的日子,又如塵埃般飄蕩。
繞著村子走
憋得慌時,總想去外面走走。
或在午飯之余,或在晚飯之后。一個人沿著村子走。
我喜歡沿著低矮的墻行走,喜歡看著矮墻中的鋤頭、鐮刀,在一個夏收和秋收之后,靜立在寒風中。蒿柴在墻角,氣定神閑瞧著陽光西斜。
嚴冬的時候,我喜歡踢著石子走。有時,它是一粒沙石;有時,是一枚大如拳頭的石子。我輕輕一腳,它就停在不遠處。走到近前,再一腳,使著勁,它便滾落在遠處,我的腳也感到燒呼呼的疼。
我喜歡在寒風中走,讓它鉆進我懷里,像個委屈的孩子。我也在它身上也感到了一種疼痛和一種力量。
我就那么走著,一圈,兩圈,很多圈。哪怕此刻夜幕降臨,哪怕此刻大雪紛飛。
我就那么走著,我的病痛,就和我一樣跌跌撞撞。
是的,我的病痛,并沒有在紛紛攘攘的世界,遺棄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