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新
天邊的晚霞還沒有褪盡,夕陽的余輝已把山上山下抹上了一層金黃。遠(yuǎn)處的地里,有人正收拾好最后一鐮菜籽,打捆,上肩,整個人被遮得只剩下一雙在晚風(fēng)中晃動的腿。
我突然想起父親、老屋、還有屋后的油菜地。估計也是這個金黃的時節(jié)吧,父親一清早就背一抱捆條下地了,一歇茶的功夫,父親就割掉好大一塊油菜籽,然后一捆一捆往家背,也是遮得父親的身子,只看得到兩條晃動的腿。
當(dāng)父親頂著一頭白花花的菜角,從小山一樣的菜籽堆里鉆出來時,我看到的是一張刻滿皺紋然而卻心滿意足的臉。父親的臉與菜籽豐收無關(guān),他關(guān)心的是天氣,他知道“晚上燒霞,干死蛤蟆?!敝挥刑烨纾俗巡艜兂刹擞?。老家種油菜全靠天吃飯,哪怕你看到菜角鼓了、黃了,但只要下它下個十天八天的雨,一季的辛苦就算是白搭了,一顆油菜籽也別想收回來,眼睜睜地看著它在地里爛掉。
記得有一年,我正好放假在家,心想給父親幫個手,幾天就能把菜籽打了。沒想到那年的雨特別多,屋子里到處堆滿了油菜籽,連階沿上都用薄膜蓋著堆滿了一長垅。起初,我們還在等天氣,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天沒有絲毫放晴的跡象。屋子里到處是一股霉?fàn)€的氣味,掉落在地上的菜籽已經(jīng)發(fā)芽了。沒辦法,父親只好架起火來用鍋炕,就這樣一鍋一鍋,最后勉強打下了百來斤油菜籽。那菜籽,歪歪癟癟的,我看到父親捧著菜籽的手在微微地抖著,他心疼??!父親一向是豁達的,可是那一次,我看到他久久地站在階沿上,死死地盯著才冒土的菜秧子,狠狠地把一口煙吐向灰蒙蒙的天空。
去年夏天,回去看望父親,他提了兩壺菜油讓我?guī)稀?粗S澄澄的菜油,我輕輕地打開壺蓋,聞了聞,我知道,這香是故鄉(xiāng)的泥土和著父親的汗水凝成的,每一滴油里都蘊含著無限的希望,都孕育著一個晴天美夢。不光是父親,還有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他們把油看得都很金貴。
曾記得大集體的年代,一家七八口人,一個月人均只能分到二兩菜油,那真是一個在菜湯里找油腥兒的年代。平時家里根本不敢用菜油,只有來了親戚,母親才舍得拿出一小匙菜油光光鍋。青煙滋滋聲中,母親用羹匙量了又量,才小心翼翼地放一小匙到赤紅的鍋里。
這幾年,老家每年都有人給我送來一兩壺菜油,我們總是把它放到過年,看到滿山的菜花飄香才吃。每次用菜油炒菜,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遠(yuǎn)處的菜地,找一找那佝僂的身影,找一找那座金色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