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炳霖
書畫家的聚會,文藝味兒很濃。飯店大廳墻上掛了一幅“天道酬勤”,曹斌覺著不錯。
曹斌是個二十多歲的俊俏小伙兒,而身邊的書畫家們都是“中年油膩大叔”,他只是因為同錄一檔書畫節(jié)目的專家老孫的執(zhí)意邀請才來的。
宴會廳里,酒桌在一側(cè),有幾位大家已經(jīng)上桌;另一側(cè)是供休息的沙發(fā)和茶幾;墻上是一幅行書作品《念奴嬌·赤壁懷古》,字大氣磅礴,大小錯落有致,極富勁道,墨極具渲染力。雖只掛在飯店,卻不失為一幅好字,眼下它正是幾位大家的話題。
曹斌知道,這種宴會就算是再帶著書畫的名義,最終也是一群大叔們喝酒吃飯,興致到了高潮再作作詩、題題字。所以他自己坐在沙發(fā)上,也不和別人說什么。
曹斌今天穿的是中國風(fēng)的風(fēng)衣、襯衫和西褲,昏黃的燈柔柔地打在他身上,儼然一個美男子。有幾個隨丈夫或父親過來的女子,便不自覺地被他吸引過來,主動和他聊起來。
這是他在節(jié)目中從未有過的待遇。在節(jié)目里,通常是老孫和另一位大家老馬獨當(dāng)一面,他們是錄節(jié)目的主角兒。錄節(jié)目前,他們也從來沒聽說過曹斌的名字。見到之后,他們就覺得曹斌也就是個長得好看,略通一點點書畫的“花瓶”而已。錄節(jié)目時,曹斌的表現(xiàn)也是乏善可陳,只是簡單地說兩句評價——只是,他的評價和話題總圍著書畫的宣紙。
聚會在融洽的氛圍中進行著。幾個書畫家的妻子或子女對這些雅致的靜謐的文化有所了解,甚至有幾位的學(xué)識也是非常驚人的。其中問得最歡的是馬燕——老馬的女兒。她正讀大三,學(xué)的就是書法專業(yè),是業(yè)界新星。因為剛學(xué)完宣紙的課程,曹斌和她就聊得多了起來。話題談開了后,曹斌竟對這個女孩子有些敬畏,甚至是崇拜。越交流越深、越精辟,倆人從宣紙的分類、使用,聊到宣紙的制作、起源……
晚宴開始了,除了老孫、老馬,還有幾個曹斌叫不上名字的。曹斌年紀(jì)比較小,坐在下首,左側(cè)是年長一點的老孫,右側(cè)是馬燕。席間熱烈的話題令曹斌大為開眼,這些書畫家各有神通,對字、筆、墨、紙、硯,乃至落款蓋章用的印泥都有研究。
酒過三巡,幾位“大佬”突然注意到了墻上的掛幅——《念奴嬌》,便開始“評頭論足”,用X光一樣的眼睛,幾乎要掃透這幅作品。大家都說這是幅極棒的行書作品,尤其是老孫和老馬,贊嘆說用的生宣紙書寫,又給作品添了不少渲染力。因為有大家的在場和評論,惹得好幾個人湊到了跟前,仔細(xì)端詳這幅大作。
曹斌和馬燕也湊在掛幅跟前兒。端詳了一陣子掛幅,曹斌蹙了蹙眉,扭頭看了看身旁的馬燕,只覺得馬燕的表情很怪異。他的雙眼又回到了掛幅上,雙手不斷摩挲著掛幅,似乎要把它揭下來似的。
老馬、老孫似是注意到曹斌的神情,兩人眼神交流后,便極力讓曹斌做二三評價——他們有心讓這個“花瓶”碎一次,或許,是出于老男人的嫉妒。平時錄節(jié)目,化妝師給小曹化得很仔細(xì),服裝師也給他打扮得更精致,攝像師也更愛拍小曹,主持人還老愛和小曹開玩笑,仿佛,小曹才是節(jié)目的主角兒。
曹斌臉漲紅了,一緊張,竟說不出話來了。身旁那一群女子仍是期待的眼神。一會兒光景,他才不緊不慢地說:“這幅作品是我父親所作,我還沒見過老爺子用熟宣寫出生宣渲染的感覺……”
“父親?”先驚訝的是老馬和老孫。接著是身旁的馬燕,“曹德盛!”她驚呼,“這不是本地的宣紙大佬曹先生嗎?”然后,一陣掌聲從馬燕手上響起,她激動地說:“剛才我爸他們說是生宣時我就覺得沒那種張力,果然如此!小曹與我英雄所見略同!”盯著小曹的眼神顯得有幾分曖昧,還有幾分得意。
席間的緊張氣氛有些詭異……
正在這時,飯店老板,也是老馬、老孫的舊相識,過來敬酒,便不好意思地說:“兩位年輕人說的正是。這幅字是老曹十幾年前在我的飯店里寫的。當(dāng)時我這兒沒有生宣,他就湊合用熟宣寫的。他寫完后我就收拾起來了,這兩年,書畫興盛,我才又拿出來掛上了,但老曹從不提這茬?!?/p>
這次是老馬和老孫徹底怔住了。他們本來覺得曹斌只是有顏值,運氣好而已?;蛟S,是曹家的什么親戚,借借曹家的名聲想出名而已。壓根兒就沒把這年輕人放眼里。然而,這下他們徹底知道了:曹斌,曹德盛的小兒子。一家人由著他的性子讀書,雖然讀了大學(xué),但也只是本地的二本。這兩年傳統(tǒng)文化興盛,曹家又是宣紙制造大家,電視臺多次到家里面去請他們做節(jié)目,都被老曹推掉了。后來看到模樣不錯的曹斌,電視臺的人就非得讓曹斌去錄節(jié)目。老曹也不放心,但是后來考了兒子幾次,老曹也就不吭聲了,還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給小兒子點撥點撥。但是曹斌始終覺得,自己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學(xué)過手藝,所以在錄節(jié)目時也就不太說話,而對于老馬老孫的觀點,他也常常存疑。但又覺得他們都是行家里手,自己不能瞎點評。他還真就當(dāng)起了“花瓶”……
飯店老板搖了搖酒杯,一串泡沫從杯底晃起來,他接著道,“這兩年,老曹常私下跟我說,這孩子,要是打小就學(xué)手藝,那可真是……唉!”
老馬、老孫尷尬地接過了老板遞來的酒杯,紅著臉干了,杯里還殘留著些細(xì)微的明晃晃的酒沫……
(作者系河南省南陽市第一中學(xué)學(xué)生)
(責(zé)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