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自流去
這是一片深情的沃土,我們用耳朵傾聽大地深處的足音,和著火車的嘶鳴,從黃河的上游奔涌而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那是神圣的理想,那是民族的氣節(jié),那是一條大河的追求。
母親,你可觸摸到了我急促的心跳?
今夜,萬籟俱寂,只有這輪朦朧的月,遠隔多少光年的風雨,向我眺望。
今夜,漫天星盞,照亮了陜北的窯洞,照亮了母親的墳塋,照亮了我眼中的熱淚。
母親??!遠方河澗的馬蹄音,是你靈魂的呼喚?黃色的泥漿升起的萬朵浪花,是你慈愛的目光?
母親啊母親,我在夢中等待黃河的囈語,捎來你在遠方的口信。
黃河絕戀
只有這一次混濁的愛,拍著遠天的云,踏著高原的暮色,唱著信天游的調(diào)兒來了!
如此劇烈的呼嘯,澎湃著內(nèi)心的歌哭,親呢地擁抱接吻,在懸崖上粉身碎骨般地綻放初戀。
無數(shù)泥漿復活母親河的記憶與傳說。母親的胸懷,窖藏了壯烈的慈愛,不遠千里,趕著雪白的馬匹,說出了千年的秘密!
驚天的歌哭。
我被你的純真打動,被你的花兒感動,被你的樸實感動。
我緊貼著你的石壁,看你在巨大的崖壁上寫詩譜曲??茨愕钠鹛瑥牡叵麻_辟出一條河的高度,騰飛出蛾兒的翅膀,來自牛皮鼓的狂烈與中提琴的混響。
夜,早已被你勤勞的雙手埋葬,我只聽到了你的呼吸。
喝干了你端上的酒??!怎能不讓我開口對著母親的大地,唱一曲相逢恨晚。
黃河的顏色
黃河,只有你的水聲能將我治愈。我在你的水面上,像是一枚輕浮的羽毛,向著黃河的遠方不盡地奔流。
金色的夕陽,將身后的水影留給滾燙的記憶,留給歲月的滄桑。那是無聲的水花、燦爛的微笑,瞬間化解我內(nèi)心的沉重。
我與你只隔著一層羊皮。生與死的距離如此接近,洶涌的黃河水,你在安靜的夜晚,將我一生的顛簸洗去!將我內(nèi)心的焦渴與絕望,對塵世的依戀與懷念洗去。我只有望著遠方的河岸,渴望不再有風塵仆仆的遠方。
黃河的舞蹈
唱在黃土塬上,跳在壺口,信天游也跳,酒也跳,我的心也跳。
我觸摸你的靈魂,安靜在呼嘯的深處。
在你的圍巾上的莊嚴里,在你的腰鼓上的血脈里,在你小妹的眼色里,我讀到你的咸澀、悲壯、熱情、奔流,我讀到你的呼吸、羞澀、厚重、纏綿。
仰望山外的明月,我不想離你太遠。我想化為紅狐,沿著呂梁奔跑。看清貧的日光遺落田壟,看白楊絢爛的黃色,在大地的背影里迷失??袋S河呀!趕著匆匆的腳步,在這里幻化為飛鳥擊空,拍岸而歌。激越、不朽的傳奇、耳聞目睹的抒情,以風為樂,地為池,在深秋的內(nèi)心,開成璀璨的盆栽。
泥捏的花朵,碎裂的姿勢,催生了天地的融合。叱咤,遨游,為我而開的夢,為我而準備的禮贊,為我準備的祖國的領空,在目光的檢閱中變得豪壯。
我探尋著你的足跡,對視花莖無語。新生與覆滅,就在石的手掌間,化為天地之道。就在狹縫里,聽水浪飛濺的信天游,等候一萬年,只為了這次狹路相逢的龍門一躍。
黃河回頭
黃河回頭,回頭時萬丈巨浪。
她用一萬盞泥塑的浪花教我搭建內(nèi)心的舞臺。陜北的蒼涼不必說,只要面對料峭的寒風,只要我踏上這片貧瘠的土地,我便找到了自己有力的心跳!
我要在十月到壺口看花展。
次第開放的花朵,帶著翅膀和小腳的,帶著小嘴喊叫的,帶著兵戈和暗器飛射的,在壺口這座花盆里不斷地盛開。
花瓣暴烈地碎落,就為了回頭看一眼身后的母親,與她做一次永別!
壺口的長夜
在冬日的某天到達,我是與你預約的。當秋日把所有的顏色都留給了呂梁,我就是路邊最紅的那片,等待你路過時向我一瞥。
楊樹等待在無聲的河流,孔雀竿等待在隧道的山口,玉米地等待在蕭瑟的山莊。而我等待在黃河的渡口,與你共同祭悼著我們花開的愛情。
她是那樣的劇烈,花瓣從萬丈懸崖中迸發(fā),白色的花朵,幾乎不能安守在母親的子宮,在九天之上獲得重生。
來到了壺口的長夜,寒風將黑色的被褥包裹我,包裹我瘦弱的心,包裹忠貞不渝的愛情。我聽著漢子的歌聲,腰鼓即將擂破吶喊的熱愛。
這片土地值得我去守護,這片山野等待我去跋涉,這條河流等待我去聆聽。
看啊,黃河在黎明的霞光中奔流而來。沖破了百丈寒冰,在銀色的刀鋒上奔流,在多難的歷史中奔流,在我不安的夢中奔流。
我看到她壯烈的一跳,于是所有的聲響,所有的經(jīng)書,所有的生命,都成為了你信守的忠貞。
我看過雞公山的長練,觀過南灣湖的靜美。而這一次,我看到了水中的母親,她用自己的軀體,孕育了長龍飛騰。
我看得清楚,而我的內(nèi)心,這一次真的是流淚了。
貼心的花朵
每一次耳邊的告誡都是靈魂的洗濯。
我要仰臉看到山崖上唱歌的人,還有那雙汪汪的淚眼。我要在你的身邊,醉成一個無話不談的傾訴者,把內(nèi)心那盆炭火端給你,照亮你粗糙的肌膚。
我拍打著你,掬起柔弱的手掌,為你營造一個泥色的游戲場。
我看到你的靈魂,從緘默到巨雷,從柔情到大愛,從地下九尺到驚天萬丈,我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找到了母親分娩我的力量。
我一朵朵地辨認、一朵朵地尋找,尋找著愛人,尋找著孩子,尋找著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我的眼淚早已經(jīng)干涸,猶如這黃土地的寬廣,這黃土地的容納,這黃土地的微笑。
青春的黃河
青春的黃河已經(jīng)喊啞了聲音,我的母親,深褐色的深秋讓人動情。
我懷著憧憬和敬重而來。在肅穆的清晨里,寒冷也阻擋不了我游移的雙腳。
站在崖岸聽黃河的怒吼和呼喊。那是一壺無法封緘的陳釀,爆發(fā)出令心血沸騰的泥流。那是青春的特寫、歷史的教科書、出神入化的轉(zhuǎn)世。
水也能開花結果,水也能揮袖長歌,水也能利劍穿心。
碎裂的不是褐色之水,而是衍生無數(shù)嬰兒的啼哭。揮灑著天地方遒,點點字跡都偉岸于宇宙。
我在你的面前啞口無言,只能懷想從前裹足不前的人生。我手捧你的花朵,看清你靈魂的眼睛,那是從你的厚重土地上種植的、生長的生命之魂。
我從水流擊濺中讀出了生命,讀出了柔軟的硬度,讀出了母愛的堅貞。
創(chuàng)作手記
黃河,蒼涼的表達
十多年前的秋天,第一次到黃河壺口,如紙月色,拍天巨浪,至今不能忘懷。我吃驚于水的表達,開口竟是帶著血性的,似是撕開了胸膛來看。
歷史的相逢,內(nèi)心的情節(jié)競?cè)绱讼嗨啤0察o的黃河在曦光中呈現(xiàn),沖天壯舉被水幕揭開。無法用語言描述彼時的驚詫,一瞬間便焚毀了目光的冰凌。
我在黃河的浪里感受到臍帶相連的疼痛。那是分娩的力量,每一次碎裂的爆發(fā),亦是愛的重生。我從浪花里讀到了母親,讀到了自己。從柔弱讀出堅韌,從豪邁讀到悲愴。一行行水的字跡,生命的傾訴,閃電的記憶,相濡以沫的情感,在水的重合與分割中,擲地有聲。多少生活在黃河岸邊的人們,多少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如同黃河的浪花萬朵,勤勞,質(zhì)樸,善良,剛烈,從坎坷走向坎坷,從平靜抵達平靜,內(nèi)心卻永遠藏著一條奔騰不息的黃河。
歷史埋葬蒼涼,花朵照亮生命。歷經(jīng)苦難洗禮,斷崖又何懼。在黃河岸邊開放的是一卷打開的經(jīng)注,被我的目光誦讀,被佛的耳朵諦聽。
張玉泉
1978年11月生于河南魯山,曾在《詩刊》《星星》《作品》等雜志發(fā)表詩歌散文作品,曾獲信陽市第八屆(1998-2002)文學詩歌獎、第四屆全國電力文學著作獎、星星點燈詩歌大賽一等獎等。出版詩集《另外的敘述》《荷之舞》《雨夜花園》(參選第六屆魯迅文學獎)。中國電力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