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明
毛澤東《沁園春·雪》這首詞,到底是在哪里創(chuàng)作的,對這個問題坊間一直爭論不休。目前有4種說法:
第一種:袁家溝說。1936年2月5日,為了指揮紅軍抗日先鋒隊強渡黃河,取道山西,開赴抗日前線,毛澤東帶領東征紅軍總部100多人,行程30多公里,于當天下午到達陜北清澗縣袁家溝。毛澤東住在白育才家的5孔窯洞里。那幾天一直下雪。6日,毛澤東等踏著積雪,來到毗鄰黃河的高家洼察看地形。站在白雪覆蓋的黃土高原上,極目遠望,白茫茫一片,毛澤東的詩興油然而生,于是便誕生了千古名篇《沁園春·雪》。袁家溝義務講解員白炳池向前去參觀的游客介紹說:在紅軍東征時,自己的父親任村黨支部書記,毛澤東“當天晚上回到這個窯洞里,坐到書桌前,點起蠟燭,一頁紙就把草稿寫成”。當年填詞的那張小方桌,今天還安放在他居住過的窯洞里。
第二種:留村說。據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長征紀實》和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出版的《向毛澤東學習》等書籍中記載:1936年2月,毛澤東等率領紅軍東征抗日先鋒軍東渡黃河、突破閻軍防線后,踏雪沿官道山行進,順利到達山西省石樓縣留村駐地,并在此寫下了膾炙人口的《沁園春·雪》。石樓人還用原紡織工業(yè)部副部長王達成回憶的一段話對此進行佐證。王達成這段話是這樣說的:“毛澤東率總部人員到達石樓李家塔(現西衛(wèi))村,召開了團以上干部參加的會議,部署了‘擴紅、籌款、赤化三大任務?!@時主席說近日寫了一首詞讓大家傳閱,大家看后說‘原驅蠟象一句,認為把‘驅改為‘馳更好,因為‘驅有些被動,而‘馳則更主動、更能放開。主席聽后很高興,說‘改得好嘛!當時,我任山陜(山西和陜西)組織科長。”
第三種:飛機說。這一說法起源于一個美國人。1946年美國漢學家羅伯特·佩恩到延安訪問,根據他的記述,毛澤東與他談到《沁園春·雪》時說:“啊,那是一首好詩。在飛機里寫的,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時候的事。我為從空中俯瞰我的國家的壯美而贊嘆?!疫€有其他事?!苯夥跑娔暇┱螌W院上海分院教授孫果達在《黨史縱橫》2012年第八期發(fā)表《〈沁園春·雪〉中的歷史謎團》一文也支持這個說法。他根據詞句,認為這首詞有兩個特點:第一是“鳥瞰”;第二是“巡視”。于是便得出結論:“那就是詩詞的真實誕生地是在空中。也就是說,毛澤東創(chuàng)作《沁園春·雪》的構思源自飛機上對北國風光的震撼性感受?!?/p>
第四種:謎團說。孫果達在其發(fā)表的《〈沁園春·雪〉中的歷史謎團》一文中,引用西安事變時任周恩來機要秘書的童小鵬所著的《軍中日記》記載:1936年2月7日,“一天一天轉熱起來,平日行軍時總凍得手紅腳疼的,今天一點也不冷,走路時已穿不住大衣了”。又引用《毛澤東年譜》1936年2月3日記載:毛澤東“同張聞天、彭德懷致電周恩來、秦邦憲、鄧發(fā):‘河冰全解,我軍決從上游過河,主要作戰(zhàn)方向仍應在東邊”。從而得出結論“無論是當年的日記還是電報,都足以證明1936年2月7日前后所謂的‘大雪并不存在?!边M而斷言:“經過1935年暖冬的陜北,在1936年的早春二月,即使偶爾春寒料峭,也已經完全缺乏創(chuàng)作《沁園春·雪》所必需的寒冬臘月氣候背景?!?p>
針對以上4種說法,筆者查閱了很多資料,現逐一考辨。
首先筆者要否定“飛機說”。我們知道,《沁園春·雪》這首詞有10多個版本,我們比較熟悉的是毛澤東1945年在重慶寫給柳亞子的兩個版本,而在這之前寫的一個版本,許多人是沒有看到過的。這個版本是橫寫本,字體結構明顯向右下方傾斜,與早年橫寫的《臨江仙·給丁玲同志》極其相似。根據石贊、蘆白欣編著出版的《毛澤東詩詞書法鑒賞》一書記述:丁玲于1936年“11月來到黨中央所在地陜北保安”,“住了12天,便到前方總政治部工作”。毛澤東作了這首詞,用電報發(fā)到前線,“丁玲未能讀到。次年春,丁玲陪同史沫特萊從前線回延安,會見了毛澤東,毛澤東抄錄了這首詞送給她”。由此看來,這首《臨江仙·給丁玲同志》,最早書寫本應是在1937年春。那么,與其字體結構相似的《沁園春·雪》,也應該是書寫在1937年春前后。根據筆者自己對毛澤東書法發(fā)展階段的研究,毛澤東在書寫探索中,有一個由“前斜”(即字的縱軸為上左下右的走向)到“后仰”(字的縱軸變?yōu)樯嫌蚁伦?,字形向后仰起)的階段,分界點時間大約在1941年。即1941年前,他的字是往前斜的,1941年后,他的字是往后仰的。因此,這個版本的《沁園春·雪》,只能是1941年前寫的,不可能是1941年以后寫的。從這個版本的詞句來看,與現在公開發(fā)表的內容已經沒有多大變化,只有“一代天嬌”這句,那時寫的是“絕代姿容”。這說明最遲在1941年前,這首詞就已基本定稿,從而可以徹底推翻毛澤東是在1945年去重慶談判時坐在飛機上寫這首詞的說法。
既然如此,羅伯特·佩恩為什么要制造一個“飛機說”呢?筆者的理解是:一個美國人和一個中國人,在一起談話是很不方便的,中間必須有個翻譯,這個翻譯水平高不高,會直接影響聽譯句的人的理解。如果翻譯人員因不懂或偷懶,在翻譯中省略句子或者譯錯句子,聽譯句的人就有可能猜測甚至胡亂嫁接,把原意理解錯了。即使羅伯特·佩恩懂得一點漢語,也不能保證他在古詩詞上與毛澤東交流就很順暢。這一點,我們從羅伯特·佩恩引述毛澤東的話中就可以證明。他先是說毛澤東贊揚自己寫的《沁園春·雪》:“啊,那是一首好詩。”后面又說:“我的詩很粗糙,你可別上當喲!”這不前后矛盾嗎?由此可以大致推斷翻譯或者他本人漢語水平不高,導致羅伯特·佩恩把話聽擰了。至于根據詞中描寫的場景只有“鳥瞰”“巡視”才能得到而斷定毛澤東的“構思源于飛機上”的說法,更是不值一駁。我們知道,毛澤東是具有革命浪漫主義精神的偉大詩人,他的詩充滿了革命激情,想像力極其豐富。難道毛澤東寫“寂寞嫦娥舒廣袖”“吳剛捧出桂花酒”,一定要到月亮上看一看實景才能寫出來?
此外,筆者認為“謎團說”也是沒有道理的。童小鵬在他《軍中日記》中,只提到1936年2月7日,天氣轉熱起來,并沒有講下沒下雪;毛澤東等人發(fā)給周恩來等人的電報中,也只提到“河冰全解”,并沒有講河水有多大動靜,怎么就得出“1936年2月7日前后所謂的‘大雪并不存在”,“完全缺乏創(chuàng)作《沁園春·雪》所必需的寒冬臘月氣候背景”的結論呢?常識告訴我們,2月初,即使在中原地區(qū)也屬于最冷的時段,何況在緯度更高的陜北。童小鵬說天氣轉熱,可能是他在溝谷里行軍的感覺;即使沒有下雪真的有點悶熱,也可能是在焐雪??傊莻€時段,天隨時都可能下雪,即使雪停了,覆蓋在黃土高原上的雪,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化了。雖然“河冰全解”,但冬天的黃河是枯水季節(jié),河面本來就窄,流水也是緩慢的,站在高原上遠看剛剛解凍的黃河,能和結冰的黃河有多大區(qū)別?
至于“袁家溝說”和“留村說”,需要做點具體分析。
最早提出的是“袁家溝說”。《毛澤東年譜(1893-1949)》記載:1936年“2月上旬遇大雪,作《沁園春·雪》詞?!薄睹珴蓶|年譜(1893-1949)》是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撰,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出版,2002年8月又由中央文獻出版社再版。這本書應該是中共黨史的補充史料,編撰和出版均是權威部門,書中記述的事件和時間應該都經過嚴格考證,是可信的。但這個記載中并沒有點明《沁園春·雪》創(chuàng)作的具體時間和地點。我們這里可以推想一下:毛澤東1936年2月6日站在黃河邊的高地上,看著被白雪覆蓋的黃土高原,觸景生情,引發(fā)詩興,是完全可能的。但硬要說《沁園春·雪》就是在袁家溝窯洞里那張小方桌上點著油燈寫的,證據不足。白炳池的父親當時只是一個支部書記,不可能晚上來到毛澤東的窯洞里,看到毛澤東“一頁紙就把草稿寫成”的情景。
至于“留村說”,至少2005年以前是沒有的,或者說即使有也沒有被社會甚至石樓本地人承認。曾任山西石樓縣東征紀念館籌建小組辦公室主任的田補旺,在《文史月刊》2005年第九期發(fā)表過一篇文章,題目是《紅軍東征與毛澤東在石樓縣住過的村莊》。文中說:“我用了4個月的時間,查資料,并走訪了陜西省清澗縣、延川縣和山西省石樓縣、永和縣、隰縣、交口縣等地的有關老紅軍及老農,最后寫成了毛澤東四到石樓所住村莊及住戶姓名一文?!蔽闹辛谐雒珴蓶|到達山西石樓后住過的所有村莊:1936年2月21日,毛澤東東渡黃河后,“晚上住在石樓縣東辛關村地下黨支部書記、鄉(xiāng)蘇維埃政府主席白玉光院內”?!?月22日早晨沒有吃飯,毛主席騎著黑馬……由辛關出發(fā),經關道山、馮家咀、白家莊、東莊、義牒、留村,下午到達張家塌村,住在景鳳祥院內”?!?3日下午到達西衛(wèi)村,住在張興財四合大院,共住了9天,召開了重要會議,并和農民開了座談會……”根據這個記述,毛澤東只經過了留村,并沒有在留村留宿?!傲舸逭f”是人民出版社2006年10月出版發(fā)行的《長征紀實》和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13年9月出版發(fā)行的《向毛澤東學習》這兩本書面世后才出現的。但《長征紀實》僅是一般的紀實、史料作品,《向毛澤東學習》是一部政治理論著作。從這兩本書的出版單位、作者身份、作品表達用意來看,沒有義務對引用的材料進行專業(yè)考證,其文中涉及的“留村說”內容,并不具備權威性。
那么,毛澤東這首《沁園春·雪》到底在什么地方創(chuàng)作的呢?其實毛澤東早就告訴過我們了。他在談到長征時所作詩詞時,曾經說過:“許多詞是在馬背上哼成的”,“那時我過著戎馬生活,騎在馬背上有了時間,就可以思索,推敲詩的押韻”。東征和長征有相似之處,毛澤東一直處在運動中,所以《沁園春·雪》這首詞和他在長征中作的其他詩詞一樣,很難找出確切的創(chuàng)作地點。同時,雖然“袁家溝說”“留村說”實據不足,但也事出有因。有兩點值得我們重視:第一,前面已經說過,毛澤東1936年2月5日到達袁家溝,第二天冒雪出門察看渡河地形,已經被證實;第二,原紡織工業(yè)部副部長王達成的回憶材料,具有一定的可信度。有材料顯示:東征出發(fā)前,中央組織部從中央黨校抽調60余名縣級干部組成工作隊,由王達成負責,跟隨毛澤東率領的總部機關轉戰(zhàn)晉西南。這就是說,毛澤東過黃河到達山西后,王達成是一直跟在毛澤東身邊的。他說在西衛(wèi)村召開團以上干部會,毛澤東說前幾天寫了一首詞讓大家傳閱,不可能是編的。大家看后,提出要把“原驅蠟象”改成“原馳蠟象”也是可能的,因為王達成本人就是燕京大學的學生,有詞句推敲能力。請注意,這段話里提到“傳閱”兩字,說明毛澤東是把自己作的詞寫在紙上的(當時的環(huán)境不可能油?。?p>
現在我們可以這樣推測:毛澤東寫《沁園春·雪》一定與看到雪景有關,而且一定與2月6日站在黃土高原上察看地形有關。這之前,陜北就下過雪。1935年11月底,紅軍到達陜北打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的時候,就有材料記述紅軍冒雪追擊敵人。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勝利后,毛澤東于1935年12月13日率部到達瓦窯堡。1935年12月17日至25日在瓦窯堡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軍事戰(zhàn)略問題、全國的政治形勢和黨的策略路線問題。1936年1月26日,毛澤東從瓦窯堡出發(fā),率領紅軍進行東征。在這個時間段,陜北都有可能下過雪,但那時紅軍剛到陜北,毛澤東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即使有雪,他也無暇欣賞,吟詩作賦。到了東征的時候,紅軍已經站住腳跟,建立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戰(zhàn)略決策已定,革命的前途和命運已經出現了新的轉機。毛澤東此時的心情應該輕松了許多。試想一下,當他1936年2月6日站在黃河邊的高原上,把“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寬廣景象盡收眼底的時候,是不是極有可能引發(fā)詩興,產生要“吟哦”幾句的沖動?一首好詩不是一下子就能寫成的,從產生靈感,反復吟哦,到落紙成稿,是要經過一定時間的。《毛澤東年譜》把這首詞的創(chuàng)作時間定為1936年2月,那極有可能指的就是2月6號至2月28號前在石樓西衛(wèi)村召開團以上干部會這段時間。也就是說:毛澤東2月6號站在高原看雪景就產生了創(chuàng)作沖動,就開始醞釀《沁園春·雪》這首詞了,不論在野外還是在室內,只要一有空閑,就會吟哦幾句。一直到半個月后過了黃河,進入山西,還在創(chuàng)作他的這首詞。直到在西衛(wèi)召開團以上干部會時,毛澤東才覺得這首詞基本成篇,可以拿出來讓大家看了,于是便抄出一份(可惜原稿丟了)讓大家傳閱。
現在,陜西和山西兩地都在爭這首詞的創(chuàng)作地權,其實大可不必。筆者以為兩家都有份:陜西的袁家溝是創(chuàng)作“起稿地”,山西的西衛(wèi)(或者留村)是創(chuàng)作“成稿地”。
毛澤東于1945年8月28日至10月11日在重慶談判期間,曾為柳亞子兩次書寫《沁園春·雪》,這是人所共知的事。這兩幅作品,一幅題寫在“第十八集團軍重慶辦事處”信箋上,一幅題寫在柳亞子帶來的紀念冊上,可兩幅都沒有注明題寫的日期。目前比較一致的說法是:柳亞子收到毛澤東用“第十八集團軍重慶辦事處”信箋書寫的《沁園春·雪》作品(以下稱信箋作品)后,注意到毛澤東沒有題下款,于是他帶著自己準備的紀念冊,請毛澤東再次題寫一遍。毛澤東慨然在紀念冊上把這首詞重寫了一遍(以下稱紀念冊作品),落款時加上“沁園春一首 亞子先生教正 毛澤東”。柳亞子又提出請毛澤東蓋章,毛澤東說沒有,柳亞子許諾送給毛澤東一枚。柳亞子返回后,請青年篆刻家曹立庵連夜為毛澤東刻了兩方印章,蓋在毛澤東題寫的詠雪詞上。
現在的問題是:毛澤東書寫這兩幅作品的具體時間,說法不一。一種說法是:9月6日下午,毛澤東同周恩來、王若飛到沙坪壩南開中學訪柳亞子、張伯苓,以《沁園春·雪》詞書贈柳亞子;另一說法為1945年10月7日,毛澤東為柳亞子書《沁園春·雪》詞,有毛澤東給柳亞子的信為證。這兩種說法都沒有說明指的是“信箋作品”還是“紀念冊作品”。因此一些人便據此推測:9月6日寫的是“信箋作品”,10月7日寫的是“紀念冊作品”。
其實,這是一種誤解。到目前為止,筆者沒有查到一篇記述毛澤東1945年9月6日看望柳亞子時,“以《沁園春·雪》詞書贈柳亞子”的實名文章或考證資料。更多的文章描述的情況是:9月6日毛澤東在周恩來、王若飛的陪同下,到重慶沙坪壩南開學校津南村看望柳亞子。在其寓所,柳亞子正著手編纂一本《民國詩選》,擬將毛澤東的《七律·長征》選編入冊。當時柳亞子使用的是民間傳抄版本,一見毛澤東的面,就向他索要親筆書稿,以便校正傳抄中的錯誤。毛澤東非常爽快地答應,過幾天后就抄了一份寄給他。令柳亞子意外驚喜的是,10月7日,當他收到毛澤東的來信后,拆開一看,發(fā)現并不是《七律·長征》的手寫稿,而是寫在“第十八集團軍重慶辦事處”信箋上的一首詠雪詞。與此同時,毛澤東又附信說:“亞子先生吾兄道席:……初到陜北看見大雪時,填過一首詞,似于先生詩格略近,錄呈審正?!泵珴蓶|在《七律·和柳亞子先生》(1949年4月19日)一詩中的“索句渝州葉正黃”,寫的就是他和柳亞子在重慶會晤的情景。之后,柳亞子也曾在《索句后記》中說:“1945年重晤渝州,握手惘然,不勝凌谷滄桑之感。余索潤之寫長征詩見惠,乃得其初行陜北看大雪《沁園春》一闋,讀之余嘆為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作。高如蘇猶未能抗耳,況余子乎,效顰技癢,轍復成此。”(趙樂《〈沁園春·雪〉與重慶談判的緣源》)
由此看來,柳亞子在重慶得到毛澤東第一次書寫的“信箋作品”是10月7日書寫的那篇,而不是9月6日。那么,毛澤東應柳亞子請求,再次書寫的“紀念冊作品”又是哪天呢?井岡山干部學院副院長汪建新撰文稱,柳亞子注意到毛澤東贈給他的《沁園春·雪》手稿,使用了標點,詞末書有“沁園春”詞牌,但沒有署名。然后他特意購置了一個紀念冊,趕在談判代表團離開重慶前夕,請毛澤東再次題寫了一遍詠雪詞。汪建新的這一表述與許多文章的表述是一致的。據此,我推測:毛澤東把“信箋作品”和給柳亞子的信寫好的時間是10月7日。紅巖革命紀念館編研部主任劉立群進一步明確說信和“信箋作品”是10月7號晚上寫的。從10月7日到毛澤東10月11日離開重慶,只有3天時間。在這3天里,毛澤東是哪天給柳亞子題書“紀念冊作品”的呢?柳亞子收到毛澤東的“信箋作品”和信最快是8日,當天柳亞子已來不及去找毛澤東重新題書,他要準備紀念冊,還要事先和毛澤東約定見面時間,因此8日是不可能的。10日和11日也是不可能的。10日毛澤東和蔣介石要會談簽訂“雙十協(xié)定”,毛澤東沒有時間會見任何人。會談結束至毛澤東11日登機回延安前,毛澤東的安全是最大的事情,即使毛澤東同意會見柳亞子,周恩來也會極力勸阻。那么只剩下一天,就是10月9日,毛澤東有可能會見柳亞子。
王春龍在《重慶談判期間周恩來對毛澤東的保護》一文中說:8日下午“張治中就得到了蔣介石的批準:先送毛澤東回延安,再飛往蘭州。毛澤東回延安的日期也隨即商定:10月11日乘機返回”。
“毛澤東返程日期敲定的當天晚上,即10月8日晚,張治中在軍委會大禮堂設宴為毛澤東及其率領的中共代表團餞行。此次宴會沿襲了中共代表團抵渝后歷次酒會的傳統(tǒng)——熱鬧、盛大”。10月8日下午確定毛澤東返回時間,并在當天晚上舉行盛大餞行宴會,柳亞子是否應邀出席不得而知,即使他沒有出席,也會很快得到毛澤東即將離渝的消息。這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什么?得趕快趁毛澤東未走之前,找他把作品重寫一遍。于是10月9日準備好紀念冊,就要去見毛澤東了。毛澤東的日程已經安排好,10日后不可能再見他,只能同意他9日來見,這種推斷是比較合理的。
筆者所看到的毛澤東書寫《沁園春·雪》至少有10幅作品。不少資料記述,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時,不僅為柳亞子書寫了兩幅作品,也給孫俍工、于右任寫了作品;1956年在籌備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書法展時,毛澤東送了一幅《沁園春·雪》參展;后來還給汪東興贈送過這首詞的作品。遺憾的是,這些作品我們目前都無法看到。這里我們不討論毛澤東究竟寫過多少幅《沁園春·雪》,只討論同一幅作品不同制作版本問題。有的人從實用主義出發(fā),在發(fā)表、展示毛澤東書法作品時,任意對毛澤東的原作增刪、修改,這是一種極不嚴肅、極不負責任的行為時間長了,謬種流傳,貽誤后人。必須盡早正本清源。
在毛澤東書寫《沁園春·雪》的諸多作品中,有兩幅曝光率很高也即大家常見的作品;一幅是毛澤東1945年在重慶為柳亞子書寫的“紀念冊”作品,另一幅是20世紀50年代初毛澤東書寫的一幅作品。這兩幅作品流行的版本都多,“紀念冊”版本有3個,都是在制作時,在落款上進行了刪節(jié)。完整的版本落款是:“沁園春一首亞子先生教正 毛澤東”。第二個版本刪去了“亞子先生教正”一行字,落款成了“沁園春一首 毛澤東”。第三個版本刪去了“沁園春一首 亞子先生教正”,落款只剩下“毛澤東”3個字。這個資料很多,大家都清楚,不贅言。
至于另一幅作品,毛澤東沒有注明書寫日期,也查不到相關資料,那為什么說是20世紀50年代初寫的呢?這是筆者根據作品落款“毛澤東”3個字的寫法判定的。毛澤東在各個時期簽名風格差異很大,且有規(guī)律可循。像這幅作品“毛澤東”3個字的寫法,翻遍毛澤東詩詞、書信、題詞、文稿等墨跡,只有1950年、1951年是這種寫法,而1950年前、1952年后的寫法與此有明顯的區(qū)別。進一步分析,到底是1950年還是1951年?通過比對,重點看“毛”字起筆那一撇,一是弧形頭部起筆,接著一撇拉得很長,我認為1951年書寫的可能性更大些。
這幅作品的開頭書有“沁園春”3個字,落款也只有“毛澤東”3個字。筆者一直以為毛澤東原本就是這么寫的。后來我陸續(xù)發(fā)現,其實還有幾個不同的版本,也是在落款上的區(qū)別,有兩幅增加了時間,還有一幅沒有增加時間,卻把落款“毛澤東”3字的筆跡變了。改變毛澤東落款筆跡的作品,一看就是假的,沒有辨別的必要,這里只談兩幅增加了落款時間的作品。
筆者最先看到的一幅是在緊挨落款“毛澤東”3字的左下方,加有一行“一九三六年二月”的作品,當時筆者似乎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啊,原來這幅作品有時間落款的呀!”直到又看到另一幅作品后,筆者才開始有所懷疑。因為這幅作品跟前幅作品主體部分是相同的,只是在“毛澤東”3字左邊,書寫的時間由“一九三六年二月”變成了“二月七日”。這就奇怪了,同一幅作品,怎么會落款兩個時間呢?如果這幅作品毛澤東確有時間落款,那么這兩個版本必有一假。經過反復比較,筆者認為落款“一九三六年二月”的這個版本是假的,理由是這行字寫得太小,與整幅作品不協(xié)調。這幅作品與毛澤東其他作品一樣,是書寫在多張紙上拼接制作的,從拼接的寬行距看,一共用了3張紙,前兩張紙每張都寫著豎六行字,而第三張紙上連“毛澤東”的落款只有4行字,應該還有書寫空白處,毛澤東不可能留著空白不用,卻故意把日期落款寫得這么小,擠得這么緊。這行字一定是有人故意制作時加上去的。
那么“二月七日”這幅字是真的嗎?“二月七日”這行字書寫的大小、高度與作品是協(xié)調的,字的寫法與作品也是同期的,很像原版。但仔細琢磨,還是不對!毛澤東書寫自己的詩詞,有不落時間款的,有落詞創(chuàng)作年份款的,也有落書寫年月日款的,唯獨沒有只落不明不白的月日款的。更大的一個疑點在于,這幅作品落款的下方竟然蓋了一枚印章。這枚印章蓋得模糊,找了多人都無法識別。我們知道,毛澤東的書法作品中,只有在重慶給柳亞子寫的那幅“紀念冊作品”,是蓋了章的,而且是柳亞子幫毛澤東找人刻章蓋上去的。這幅作品的印章是哪里來的?畫蛇添足,恰恰暴露了制作人作假意圖。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