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會玲
轉(zhuǎn)眼,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三年了。母親來電說,三周年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是要舉辦一場儀式的。我于是回到安康,與兄弟姐妹一起去上墳。一路上,記憶的閘門一下子打開,有關(guān)父親的往事一幕幕呈現(xiàn)在眼前,霎時,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父親曾就職在水電施工單位,輾轉(zhuǎn)于祖國各地。從河南陸渾水庫、三門峽水電站,到甘肅劉家峽水電站,再到陜西石泉、安康水電站,修電站、筑大壩,為祖國的水電建設(shè)事業(yè)流汗獻力,也用微薄的工資帶著我們兄妹6人成長。人常說“女兒是麥子皮,兒子是麥子仁”,但他對膝下每一個孩子都很疼愛。尤其疼愛我,因為我是家里的老小。
兒時的記憶像秋天的童話,永遠是五彩繽紛的。我小時候沒有什么玩具。父親是個木匠,他會把一些橫七豎八、沒有形狀的木頭,轉(zhuǎn)眼間變成娃娃、小馬、小牛、小刀、劍、錘子、小鐵锨、小鏟鏟等等。有一年正月十五,父親用鐵絲給我做了個圓燈籠,燈籠里中下端用鐵絲繞了個小圈,正好放入一根蠟燭。燈籠外用粉色的綢子包裹了一下,再用一根長木棍綁在燈籠上端,我手提燈籠出去瘋玩,周圍的孩子個個艷羨不已。
我大概四五歲的時候,母親做家屬工,沒時間帶我。父親就把我?guī)У焦液樱?983年安康洪水時被淹沒)上班,大概一年時間,每天清晨父親背著我出門等車上班,中午給我做手搟面條。下班時我再跟著他一起回家。父親的背好寬、好厚、好溫暖。小的時候,遇見下雨天,路上不好走,父親就會背著我去上學(xué)。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路上。還有看露天電影的時候,父親會一直抱著我。電影散場了,我就會爬在父親的背上,一路有節(jié)奏地晃著就回家了。只有我這個小女兒才享有這樣的專利,那時父親的背就是我溫暖的床。
母親沒有工作,父親是奶奶家里的老大,既要照顧他的孩子,又要承擔(dān)家鄉(xiāng)的母親和幼小弟妹的生活所需。為了養(yǎng)家糊口,父母親很早就做起了賣早點的生意,以油條和豆?jié){為主。每天,父親早早起床,幫母親支好早點攤位,再去單位上班;每逢節(jié)假日,他們會熬夜趕制時令食品,端午節(jié)賣粽子,元宵節(jié)賣元宵。我們兄妹也會幫父母的忙,尤其是包粽子,粽子用翠綠的箬葉包裹著雪白的糯米和鮮紅的棗子。煮熟以后,一個個躺在鍋里,冒著裊裊香氣,一家人多么歡欣啊。
父親退休后,又學(xué)會了一門手藝:“油心火燒餅”,這種餅俗稱是發(fā)面餅,就是先用溫水和面、醒面、揉面、揪劑子、搟皮兒,然后上鏊子烤出油心,再放進爐內(nèi)燒烤??境傻臒炌馑掷锬郏挥膊徽?,老少皆宜。因為買的人多,逐漸地打出了名氣,有了自己的牌子——“林家燒餅”。冬天的清晨,寒風(fēng)凜冽,父親的手上都是凍瘡;夏天的傍晚,酷熱難當(dāng),父親的身上全是痱子??蔀榱松?,我從來也沒聽父親抱怨過一聲。1999年二姐下崗在家沒有工作,就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餅攤,父親從此不用再起早貪黑的勞累了。父母親品嘗著“苦盡甘來”的感覺,享受著衣食無憂、含飴弄孫的幸福晚年。想起2013年的大年初三,那是一個暖暖的冬日午后,父母親來到我西安的新家。我們?nèi)齻€人在陽臺上曬著太陽,說著話兒。父親高興地說:“什么時候,我和你媽來你的新家住上兩三個月,好好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沒想到,父親的這個愿望,卻沒能實現(xiàn)。2013年夏天,因為腦梗復(fù)發(fā),他癱瘓在床了。高大結(jié)實的父親儼然成了小孩,一天24小時需要陪護。二哥二嫂接過了護理他的重?fù)?dān),幸得他們悉心照顧,我們兄妹才能夠在外安心工作。
2015年6月初我回家時,父親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我了,連母親也認(rèn)不出了。因為長期臥床,腳踝處皮膚潰爛,每天擦拭碘酒數(shù)次,終不見好。我連著三個晚上照顧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聽到他的呼嚕聲,呼吸也極微弱。給他數(shù)次翻身,他全然沒有感覺。我睡得極不踏實。第二天下午就要走了,我低下身拍著父親,在他耳邊說“爸,我走了,要回去上班了”。沒想到他睜開了眼睛,叫出了我的名字,并說“走吧”!我一時不能自禁,淚奔如雨。這也是父親最后一次叫我。一個星期后就接到了父親病危的電話,父親在醫(yī)院昏迷了八天后走了。
世上那個最疼愛我的人走了!雖然沒有留下一句話,卻把熱愛生活的精神留給我們。他堅韌熾烈的生命之火,像一盞明燈,永遠激勵我們勇往直前,笑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