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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fēng)吹過鄉(xiāng)村

2019-09-20 14:41郭蘇華
湖海·文學(xué)版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小云村子孩子

郭蘇華

云南女人

這個女子,一只腿瘸了,從遙遠的云南被介紹到蘇北。云南來的女子幾乎個個膚色較暗,幾乎都有點生理缺陷。她們愿意到魚米之鄉(xiāng)的江蘇,因為,她們的腳力不足以讓她們翻越幾座大山,到達遙遠的城鎮(zhèn)。

火車的咣當(dāng),是一路上的音樂。來了,就不容易回家了。迢迢的路程,山高水長,家遠故遙,那些密密的遮擋了視線的森林和高高的大山,就模糊在日復(fù)一日的夢里。

這里的人們,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她們。這里的人們自己是不覺得,他們有著主人翁的高姿態(tài)和平原上富庶人家的優(yōu)越。

她嫁了一個男人,當(dāng)然是村子上在當(dāng)?shù)匾恢闭也簧舷眿D的老男人。要么窮,要么丑,要么也是個瘸子。

她嫁給的這家男人,是老了點??墒?,務(wù)實。田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就像一把錐子,穩(wěn)扎穩(wěn)打的。

她自己也是風(fēng)里雨里,水里泥里,什么也不懼的。漸漸,孩子一個一個生下來。三個孩子,在鄉(xiāng)下,就有點顧不過來了。

她雖然一只腿不便當(dāng),卻跟那些健康的鄉(xiāng)下女人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賺足了勁的。

可是,生活不按照常理出牌。她的丈夫在一次車禍中喪生。

她變成了一個人,一個人帶三個未成年的孩子。生活一下子變得不堪。

她只好再嫁。

帶著三個孩子,再嫁。

再嫁的這一個男人,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忠厚,喜歡嘿嘿地笑。一臉的酒刺,個子不高,說話的時候,呼哧呼哧地喘氣。

她就帶著三個孩子過來了。她瘸著腿,后面跟著高高低低三個孩子。大的十五了,是個女孩。后面一個男孩十一,一個女孩五歲。人們站在路上,門口,看他們魚貫地走過來。女子三十來歲,皮膚很黑,一年四季的勞動,即使皮膚不錯的女人,也變得黧黑和暗黃了。她的眼睛很大,很黑,這時只是低垂著,順著。

人們感嘆起來。外鄉(xiāng)的女子,到底還是像一枚被摳下來的棋子,有著與本地不同的異質(zhì)與秉貌。她怎么把自己合適地嵌到這一份陌生的生活里呢。

故鄉(xiāng),就像遙遠的星云,在夢鄉(xiāng)里閃耀。她是回不去了, 拖兒帶女,命途多舛。

她到了這個家里,就像一只陀螺一樣,飛速地旋轉(zhuǎn)起來了。她和丈夫每天到田里去勞動,雖然,她的腿走路不便,可是,她依舊勤懇,任勞任怨。

他們一起做了個豆腐坊。晚上,自己在家里磨豆腐,早上,男人就推了獨輪車,沿村叫賣。村子上,自家用鹵做豆腐的人家,真的是太少了。所以,他走到鄰村,一包豆腐就都賣完了。他就推著空的獨輪車,慢慢往家里走。車子上,是一塊空了的黃色的包豆腐的布,濕漉漉的,一直搭在那里。

女人,更辛苦了。一家六口人的飯要煮,三個孩子的衣服,還有一個九十歲的祖父也住在他家里。祖父很老了,卻喜歡管家里的閑事。

一堆人坐在桌子上吃飯,那三個孩子,狼吞虎咽的,祖父的眼睛就像長了錐子,要扎人的樣子了。孩子們都看不到。他們只顧把菜搶到自己的碗里,甚至,整個身子都趴在桌面上了。她不得不把他們拉下來。呵斥他們,要規(guī)矩點。可是,過一會,他們都又忘記了,又趴到桌子中間去了。祖父的眼睛里,又長出了尖尖的錐子。她的心都被錐得痛不可抑了。

矛盾,就像野草一樣,在這個家里,瘋狂地生長。就為了她帶的孩子。孩子的吃。

她有什么辦法呢。好在,他還是好的。他從來不說她一句。

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男孩。祖父的眼睛有了緩和。他把眼睛轉(zhuǎn)移到襁褓里的孩子身上了。飯桌上,那把錐子,沒有那么銳利的鋒芒了。只是,祖父還會不時盯一眼,她那三個孩子的筷子。

地里的活,總是干不完。鄉(xiāng)下的生活,把一個女人身上所有的堅韌都榨出來了。她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球一樣,到哪里都熱情,風(fēng)風(fēng)火火。

她的衣服看不到什么艷麗的色彩,實際上,她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性別。

只是那一天,她路過五保戶李奶門前。李奶家里坐了許多人。都是村子上的婦女。她們喊住了她。說,進來坐坐呢,一天到晚,這么忙。也歇歇。她就真的進去了。屋子很逼仄,在鍋灶旁邊的長板凳上,坐了許多人,她進去了,有一個年長的婦女把屁股往里挪了挪,給她騰出一塊地方。她就在那個板凳頭上坐了。她這才看清楚屋子里的人,一個是李奶的女兒。李奶是個絕戶,沒有兒女,領(lǐng)養(yǎng)了個女兒。出息到城里去了。李奶的女兒每次回家,都花枝招展的,開著一輛白色的汽車。她朝李奶的女兒英子笑了一下,招呼說,大姑,剛回來的?英子就禮貌而溫和地笑了,說,是啊。二嫂,不要那么辛苦了,該休息還要休息。李奶就心疼地說,你二嫂,能苦呢。你看看,估計也跟你差不多大??喑蛇@樣。英子抬頭,詫異地看著她,說,二嫂跟我差不多大?李奶說,是啊。她們互相報了年齡。英子居然比她還大幾個月。可是,英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女孩子一樣,嬌柔,美麗,被大家寵愛。

那一刻,她的意識被響雷炸醒了一樣。原來,她也可以這樣美麗和優(yōu)雅啊,可是,命運跟她開了很多難堪的玩笑。從一降生,她的命運就被決定了。先天的殘疾,還有閉塞的不通人煙的大山。

她只好遠嫁,故鄉(xiāng),就像浸在水里一樣,總是有著汗水和淚水的咸味,她已經(jīng)十五年沒有回家了。昂貴的路費,拖家?guī)Э?,還有那么多無休止的家務(wù),田里的活計。她連想一下,都覺得是奢侈的。

她恍恍惚惚坐了一會,耳朵里是她們快活的談笑。她就借口有事,告辭出來了。

是的,她和英子是多么不同的人生。她還比英子小幾個月。她出來的時候,都沒有勇氣去看一眼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她的眼淚幾乎要下來了。

可是,一走到太陽底下,當(dāng)炙熱的太陽烤著她的時候,她的意識忽然就回來了。她必須接受這樣的命運的不公和安排。人和人就是這樣不同啊。她還有三個孩子,她必須堅強,挺住。她不能有一點軟弱。太陽把她的淚水蒸干了。她抬起頭,腳步又變得堅定和飛快。她又是那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直奔生活主題的女人了。

大女兒讀高中了。孩子都很聽話。他們不需要任何說教,嚴酷的生活把一切都教給他們了。雖然辛苦,吃得也不好,但是,他們卻像小牛犢一樣頑強,充滿了活力。

小兒子歪歪扭扭走路的時候,丈夫的勁頭比以前更足,雖然總是辛苦,早起,忙碌,無休止的無數(shù)的事情,就像小山一樣堆積在那里。地里的草總是一茬剛除完,第二茬又來了。農(nóng)藥總是要打的,還要趁晴天。下了雨,一天的勞動就白費了。

家里的活,總是看不見了。有些事情,能省就省了。晚上,孩子們睡在床上,橫七豎八的,衣服也不脫,腳也沒有洗。屋里屋外,到處拖了許多衣服,做游戲的板凳,亂的一塌糊涂。

她慢慢在那里收拾,有一種堅韌的就像麻線一樣的情感,一直控制著她。她這個時候,會有一點點憂傷,那個男人,呼哧呼哧地,喘氣如牛,在不遠處勞作。他誠實,忠厚,從來不嫌棄自己和帶來的孩子。可是,還是想流淚。在夜晚的時候,故鄉(xiāng)會以一種無比清晰的面目出現(xiàn),在她眼前招搖,那些散發(fā)出清香的森森的樹林,那些彎彎的崎嶇的山路,那湛藍的沒有一絲云彩的天空。云南,云是多的,可是,大部分時候,住在山坳里,根本看不到云。只有遮天蔽日的樹木。她根本看不到遠方,這樣的生活,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疼。

而現(xiàn)在,自己一個人飄零在這個異鄉(xiāng)的土地上,帶著三個孩子,依靠著這個男人過日子。他們的生活是這樣的困窘,她把自己所有的汗水都灑出去了。換來的卻依舊是貧窮的生活,孩子們在飯桌上依舊如狼似虎。

她常常在忙碌的間隙,直起身子,她會望著遠方,想,什么時候,能賺足回家的錢,坐著火車,回到故鄉(xiāng)。那里沒有富裕的生活,卻有無盡的留戀。

良嫂

良嫂,高個子,身材苗條,黑滋滋的皮膚,眼睛不大,說話就像鄉(xiāng)下人切蘿卜,蹦脆。良嫂是個能干人。嫁到這里來,是看好了良哥的英俊倜儻相貌。

良哥大眼睛,白皮膚,高個子,性格溫和,似乎是沒有挑剔的一個鄉(xiāng)下男子。可是,良哥不喜歡勞動,他喜歡捧一個茶杯子,除了去田里。田里,他是很少去的。田里的事情都是良嫂一馬當(dāng)先。良哥喜歡打麻將,這里的人,幾乎個個會打麻將。鄉(xiāng)下僅有的娛樂活動。要是誰不會打麻將,人們就會笑話他。下了雨雪,或者過年的時候,吃了飯,人們總喜歡聚在一起,搓上一個下午,或者一個晚上,或者,一天。有時候,人們還在一起推牌九,那一般是過年的時候。人們難得聚在一起,一屋子的人,坐莊的,還有推的。還有挎小驢子的。熱鬧得很。這樣,人們就感到過年的氣氛了。

人們對打麻將沒有惡劣的印象,但是對死輸爛賭,印象就差了。良哥就是人們印象里的這么一個人。過年家里殺了一頭豬,他推到鄰村去賣,賣完了,就在那里賭,一直賭到把一頭豬的錢都輸光了,然后回家。良嫂免不了大哭,大吵,但是,吵完之后,良哥依然故我。良哥不喜歡到田里去,自己做了鄉(xiāng)下的廚師。辦了鍋碗瓢盆凳子勺子之類的家什,有人家做事,自動就來喊他去。他就去了。良哥做人也沒有什么壞的,替人家做事,盡心盡力的,也不多收錢。最多吃飯的時候,到飯桌上打手巾把子。打手巾把子,別的廚師也是這樣做的。他并不另類。打手巾把子,就是廚師把毛巾在熱水里淘一把,然后,請主桌上的主席上那個長輩洗把臉,洗過之后,一二席位的長輩要包紅包給廚師。其實,也包不了多少錢。就圖一個禮節(jié)和熱鬧。

良哥要了手巾把子的錢,就不要主人家的廚師費用了。等桌子散了,主人就留良哥吃飯喝酒,良哥就吃飯,喝酒,很開心,吃了喝了,主人自然留良哥打麻將,一打就是一個通宵。良哥不但把手巾把子的錢輸了,還欠了一大筆的帳。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良哥眼睛熬得就像兔子眼一樣,良哥灰溜溜回家去。

他的故事很快就在村子上傳開了。他家又免不了一場惡吵。良嫂還是罵或者哭,或者數(shù)說。

良嫂是個要強的人,三個孩子。大的女孩,下面兩個男孩。她生下第三個孩子的時候,村子上的三嫂說了一句風(fēng)涼話,生是能生,不知道養(yǎng)不養(yǎng)得活呢。就怕能生不能養(yǎng)哦。這話傳到良嫂耳朵里,良嫂氣得牙齒咬得格錚錚的。她發(fā)狠,不蒸饅頭爭口氣。

可是,良哥卻是個典型的敗家的。良嫂沒辦法爭氣。她哭,鬧,吵,都沒有用。

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去掙命。

眼看著,人家蓋了新房子,她家還是土墻茅草房。良嫂東借西挪,不知道費了多大勁,也蓋了個三間的小平房。算是像一家人了。大兒子結(jié)婚了,找了個憨厚的女子。兩個人一起出去打工了。二兒子也結(jié)婚了,二兒子是個調(diào)皮的,眼睛骨碌碌轉(zhuǎn)。是個活套的人。結(jié)了婚,也出去了。大女兒是早就嫁出去了。生了三個孩子。幾乎都在良嫂家。良嫂身前背后,就像領(lǐng)著一窩小雞的老母雞。這些小雞,在她周圍,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過一陣子,大女兒離婚了。女婿在上海打工。大女兒跟她爸一樣,是個好吃懶做的,帶三個孩子,地里的草長得漫過人頭,也不想去除。她竟然跟一個瘸子好上了,圖人家的錢。大女兒長得桃花一樣,苗條,收拾得天仙仿佛,人們在背后指指點點,詫異,她竟然跟一個瘸子相好。

女婿回來,打了一頓,鬧了幾回,到法院,就把婚離了。

良嫂的夜就變得漫長了,大女兒住在家里,白天去紗廠上班,晚上,就住在她家里。大女兒的最大的女兒,書讀了半截,也讀不下去了。一個人跑到酒吧里,穿著白色的緊身裙子,妖冶迷人,在昏暗曖昧的轉(zhuǎn)椅里坐著。黑暗里,誰也看不見良嫂的眼淚,她想把自己的人生用梳子梳理一遍,可是,怎么梳,都打了結(jié),梳不通,梳不順。她想,自己怎么當(dāng)初就看好了這個男人,看他長得英俊瀟灑,那個長得黑黑的矮個子男人,怎么也不入她的眼。要是跟了那樣一個人,自己的生活會不會是另一樣的。英俊的男人,怎么就這樣靠不住呢。還有大女兒,竟然離婚了。雖然現(xiàn)在離婚的人很多,可是,良嫂還是覺得那是遙遠的人家的事情,跟自己無關(guān)。一旦把這件事跟自己聯(lián)系起來,還是覺得難堪,無顏面見村子上的人們。可是,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張被無端糟蹋得不成樣子的白紙,斑斑點點,看不到本來的面目了。黑暗里,窗外蟲子的叫聲,嘈嘈切切,清越,但充滿了難耐的寂寞和空虛,她的清淚一行行,從眼角,流到枕巾上。

良哥晚上又喝了兩盅酒,他的茶杯,就像一個文雅文明的城里人的不離手的茶杯,在昏暗的屋子里,在大桌子凌亂的物件中間,還是那么醒目。結(jié)婚這么多年,她究竟一點也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怎樣一個男人。賭錢,喝酒,好吃懶做。除了一個好看的皮囊。她什么都沒有得到。良哥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在睡眠里,他也沒有夢。他就那樣一天一天地過下去,醉生夢死,什么都不在乎。她生氣,生氣到想死,他還那樣不溫不火,不管她怎么激烈,他還是他。他一點改變都沒有。

大女兒也睡著了。大女兒回家的時候,總有人跟在后面,來找。對于這樣的人,良嫂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能說什么呢。她自己愛惜貞操如生命,而大女兒卻把它看做是一塊抹布,隨處可以亂扔亂擦。

過了一陣,二兒子盛夏回來了。膀大腰圓,虎虎生威的樣子??诖镆惶途褪且话训募t票子。良嫂只覺得開心,盛夏讓她看起來很有面子。

可是,過一陣,盛夏和村子上的小紅,小虎幾個都被派出所帶走了。原來他們在城里偷了許多電纜,賣了十八萬。良嫂再要強,也是說不起嘴了。一個人的晚上,良嫂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她不知道到哪里去說自己的苦。盛夏,怎么可以做這樣的事情,她在村子上人們的面前,是抬不起頭來了。這樣的日子,清風(fēng)就不是清風(fēng),明月就不是明月。她的日子就變得煎熬起來了。

她沒有地方去訴說自己的苦,家里有一個離婚的女兒,一個坐牢的兒子,她看見人,就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了。

五保戶李奶

李奶住在村子的西頭,三間土墻紅瓦的房子,朝西。兩間紅磚紅瓦的房子,朝南。李奶大部分時候,住在紅磚紅瓦的房子里,那三間,自從李爹去世后,墻倒屋塌,不像一個樣子了。李奶一個人,也住不了那么多。

李奶沒有孩子,在鄉(xiāng)下,就是一個絕戶。李奶領(lǐng)養(yǎng)過一個女兒。就是英子。其實,李奶算是有孩子的。從法律上說,可是,鄉(xiāng)下人不講法律,只講人情道德。他們還是憐憫李奶。雖然英子一周一趟回家,每次回家都不空手??墒?,人們還是同情李奶。連村干部和鎮(zhèn)上都是一樣的。李奶在鎮(zhèn)上的敬老院有一個名額。她可以搬去住,敬老院還發(fā)給李奶一個紅色的低保小本子,每月到農(nóng)村信用社領(lǐng)生活費。李奶的低保從一開始的九十,一直漲到現(xiàn)在的三百多。她一個人,身體健康,說話像年輕人一樣鏗鏘,其實,根本用不了這么多的錢。李奶不喜歡到城里住。她說,家里自由。李奶家的小屋子里,常坐了許多串門的鄰居。

李奶在屋后種了一些蔬菜,沒事就在屋后的菜園子里。她的腰佝僂了,就像背著一座小山,衣服的前襟總是比后襟長很多。

常常到李奶家來玩的是一個女孩子。身體長得癡肥,眼睛很大,卻吊上去。眼睛看人的時候,呆滯,無神。她穿著顏色暗淡的粉色上衣,騎一輛她奶奶的三輪車,也不下來,就把腳撐在那里。對李奶說,李奶,又忙什么呢。有事叫我做啊。李奶說,沒事,薅薅草。李奶說,小云,你奶奶呢。我今晚還要去找她一起做禱告。小云說,你去唄。反正晚上也沒事,也就不要回來了。就在我家睡。

小云的父親死了。是在一個工地上做工,被攪拌機攪成了肉糊。老板賠了八十萬。小云的奶奶就用這錢在后面買了一座樓房。小云的父親叫小海。小海喜歡小偷小摸的。曾經(jīng)偷過村子上人家的一頭豬。在縹緲的鄉(xiāng)下的月亮地里,他把豬趕到玉米地里去了。一個鄰居老頭出來解手,隱隱綽綽看到玉米地里有人,有異樣的聲音。他走近了,小海和那頭碩大的豬,就出現(xiàn)在眼前。

小海就到外地去了?;貋淼臅r候,帶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女孩子有肚子了。村子上的人們都看出來了。他帶女孩子到牌九場上。女孩子很漂亮。人們都說,小海真會混,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混得到??墒?,那個女孩子的腰上纏著繃帶,她怕人們看出她的身孕。她不想要這個孩子。但,她終究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了。生下孩子的女孩子,就像刮過村莊的一陣風(fēng),很快從村莊和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小云就像一只被遺棄的小貓,在一生下來,就被母親無情拋棄。

小云就在奶奶的手里長大了。慢慢長大的小云,人們發(fā)現(xiàn),她竟然是一個癡呆兒。她的眼白多于黑眼珠,看起來呆滯,遲鈍。她嘴唇肥厚,面相呆傻。

一度,她奶奶想送她去讀書。后來,終于打消這個念頭。小云每天就在村子上游蕩。她雖然沒有讀過一天書,認人的本領(lǐng)卻很強。她在村子上看到一個人,認識了,下次見面,一定記得,并且她對人客氣禮貌,老的稱老的,小的稱小的。所以,大家都覺得她一點都不癡傻。

她喜歡跟李奶在一起。因為李奶常常一人在家。別的人都出去做工了。村子上很安靜,只有風(fēng)吹樹木的聲音,狗叫的聲音,雞鳴的聲音。那些房屋,靜靜地蹲伏在村莊上,就像長在地里的莊稼。莊稼還有聲音,顏色,氣息,莊稼是生動的,而村莊卻是寂靜無聲的。

李奶總在菜園子里。

自從她變成一個人之后,夜變長了。就像孩子們跳的橡皮筋,被硬生生拉長了的。墓地,在不遠處的綠化帶樹林旁邊,她很少去。她喜歡在心里懷念。墓地里,只有一包骨灰,還有幾件衣服,那是跟自己生活了四十年的人嗎?不是的。

午夜夢回的時候,眼前站著的還是那個笑聲朗朗的人,可是,定睛再看時,又消失了。

小屋里,一張木床,很小,因為小,倒顯出了溫暖和溫馨。一頂藍色的蚊帳,一年四季也不除下來。就那么掛著,落了灰塵,在小屋暗淡的光線里,卻也看不出來,依舊有著光鮮和亮麗。屋子里,一臺舊電視,年深日久,落滿灰塵,上面卻搭著一塊俗氣的大紅毛巾。電線都老了,污垢在電線上一寸一寸爬過去,是歲月的積淀。一臺不大的銀色冰箱,立在雜物中間,有點突兀和鶴立雞群。一張黑褐色的課桌上,擺滿了各種東西。一臺古老的長方形黑色手機,一臺充電器。一塊花花綠綠的手帕,一個長條的餅干盒,癢癢撓,什么都有,桌子上凌亂不堪,還夾雜灰塵,但是,李奶也懶得收拾,想起找什么,就在許多物件里劃拉。

她的枕邊有一本贊美詩,紫紅色的封面,看起來很新。床里面,還有一本深咖啡色的《圣經(jīng)》。教堂里,也有《圣經(jīng)》賣。李奶的《圣經(jīng)》是她的弟弟送的。

晚上,李奶會去后面的小云奶奶那里,幾個人一起做禱告,唱贊美詩。那些婦女都不識字,對《圣經(jīng)》卻非常熱愛。李奶戴上老花鏡,一字一句讀給她們聽。她們聽得非常虔誠。

然后,一起跪下來做禱告,把一天的心事告訴主,希望主恩典和慈悲,她們的孩子犯了錯,偷了電纜,被抓到派出所去了。她們在禱告里,一遍一遍訴說,希望他們能夠悔改,走上正途。有一個婦女的禱告最流利,就像最好的學(xué)生在背書,所有人都被她的流暢的告白和真情所感動。她們都跪在白色的泛著光亮的地板上,她們一律都低著頭顱,就像向日葵低垂著沉甸甸的朵,她們的虔敬無與倫比,一律向著至高無上的主。

禱告的時間很長,有時候是在白天,來找李奶的英子,站在雪白的地板上,已經(jīng)等了好久了。她聽到從鄰居三嫂嘴里源源不斷吐出來的禱告,她驚訝,她有那么優(yōu)美的流利的口才,是她這個做教師的所不及的。她的禱告冗長,深情,無所不至,幾乎把村子上的各家的不幸都向主交代了一遍,懇求了一遍,她們在這樣的禱告里獲得了生活的力量和勇氣,她們?nèi)绱说尿\,使人不敢走進,害怕驚動她們的善感的心靈,她們需要傾訴,需要勇氣,需要外在的力量的補給。

晚上,李奶不再是一個人了。她總在人群里,和人們一起讀贊美詩,讀《圣經(jīng)》,禱告。這成了她生活重要的一部分內(nèi)容。

村子的南頭,建了一座莊嚴富麗的教堂,高大,威嚴,慈悲,是人們精神的庇護所。

李奶捐了一百塊錢。這算少的了。她自己說。她喜歡到教堂去。村子上,許多人都喜歡去。

李奶喜歡在英子面前說禱告的事情。英子就微笑,她不說贊成,也不說不贊成。她希望母親多和莊鄰在一起,父親住在墓地里,母親一個人住在灌滿風(fēng)聲的小屋里,一個人時,寂寞就把屋子填滿了。她的家,母親也是不想去的。樓上,沒有人聲,沒有雞鳴犬吠的樓房,寂寞是被放大了多少倍的。走到哪里,寂寞就跟到哪里。

李奶卻笑聲朗朗起來,走路有著呼呼的風(fēng)聲。她很少去墓地。她種菜園子,菜園子就姹紫嫣紅一片。她居然敢偷偷種了幾棵罌粟。罌粟的花,在春天,開得妖冶迷人,就像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英子拿了手機,想拍下來,傳到微信圈。兒子一把奪過手機說,你瘋了。要被抓起來的。李奶笑了,說,我不怕。難不成把我一個老奶奶抓起來。李奶把罌粟的果收起來,春天,雛雞生病的時候,就喂一點?;蛘撸瑹说臅r候,也稍微加一點,味道不錯。村子上不少人家在豬圈背面或者菜園子油菜花的深處偷種了幾棵,為的就是豬生病了,在豬食里拌一些,豬吃了,病就好了。也不要麻煩獸醫(yī),現(xiàn)在鄉(xiāng)下的獸醫(yī)也少了。要到鎮(zhèn)上去請,非常煩人。

李奶不要住到敬老院里。鎮(zhèn)上的敬老院是政府養(yǎng)著的,不要錢,可是,李奶不想去。村子的小學(xué)校撤并后,留下的學(xué)校被村書記賣掉了。鹽城的一個開發(fā)商和本地的一個官員,一起買下這里的地皮。在上面建了漂亮的小別墅。別墅賣得很貴。鄉(xiāng)下的人們是不買的,自己家現(xiàn)成的地皮,自己蓋就成。別墅就荒廢在那里,無人問津。

過一年,大門垛上就請人寫了燙金的大字,頤福院。然后,陸續(xù)住進一些年老的殘廢的生病無人照料的老頭老奶奶。有附近的,也有遠處聽了宣傳來的。

李奶自己也去串門,到頤福院。門口的老板認識李奶,對李奶說,您來,少收錢。李奶說,我不來。

李奶對敬老院都那么排斥。她聽說這里的條件好,就親自去看看。

一間一間的房子,一個接一個,里面陳設(shè)簡單,老人坐在床上,一進門,就是廁所,屋子里是驅(qū)散不去的淡淡的尿騷味,李奶想掉頭離去。一個老頭卻在喊她。李奶站住了,那老頭,歪著頭,嘴明顯歪斜了,目光呆滯而悲傷,因為長久無望的等待,他變得了無生氣,就像空氣里干癟的絲瓜瓤,枯枯燥燥,沒有一點水分。李奶站下來,慈祥地問,您哪里人?。亢⒆映2怀砜茨??那個老頭嘴里像含著糖,啰啰嗦嗦說了半天,眼睛里,有著渾濁的流不出的液體。他的光著的腳上,腳趾甲長得那么長,彎曲著,有著猙獰的味道。李奶空空地安慰他,過幾天就有人來看你了,啊。李奶的語調(diào)就像哄孩子,然后,她掉過頭,走了。一個管理老人的女人看了李奶說,這個老頭,大兒子在杭州帶孫子呢,小兒子在鎮(zhèn)上。兩個兒子為撫養(yǎng)老人,過年打的頭破血流。只好送這里了。老頭有點老年癡呆。說話也不清楚。這個女人搖搖頭,說,可憐。李奶嘆了一口氣,在走廊里,快快地走著,她想盡快離開這里。這里繚繞不去的尿騷味,還有特有的老人味都使她難以呆下去。

她還是喜歡自己那個干凈的小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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