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顥
1911年意土戰(zhàn)爭期間,意軍航空隊隊長皮亞扎駕駛“布萊里奧”式飛機對土軍陣地進行目視偵察,戰(zhàn)爭史上使用飛機進行軍事行動就此開端……
1926年7月17日, 奉軍與馮玉祥國民軍在南口激戰(zhàn)時,奉軍飛機航拍照片。
華夏神州正值革故鼎新,民國肇始,袁氏竊國,北洋政府建立。1913年,中國第一所航空學?!显泛叫3闪?,是年冬,外蒙叛亂。南苑航校奉命派遣法制“高德隆”式教練機1架會同陸軍征討。該機從張北起飛,偵察叛軍駐地,這是我國首次飛機參戰(zhàn)。次年春,白朗農(nóng)民軍起義,航校校長泰國鏞親率高式機4架追剿,不僅偵察起義軍動向,還手擲5千克炸彈轟炸。實際戰(zhàn)果有限,以武力威懾為主。
袁世凱逝后,北洋分化,直奉皖連年混戰(zhàn)。1926年7月17日,奉軍與馮玉祥國民軍激戰(zhàn)南口,奉航空隊教官田忭和隊員佟明倫駕“高德隆”機對國民軍陣地拍照,是我國首次航空照相。
南粵大地風云再起,國民黨一大確立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政策。蘇聯(lián)政府遂于1925至1927年派遣軍事顧問和飛行、技術(shù)人員攜R-1型偵察轟炸機15架,U-1型教練機1架,F(xiàn)-13水機2架秘密來華。其中R-1型機是莫斯科達克斯(Duks)飛機制造廠青年設(shè)計師波利卡波夫?qū)τ⒅艱H-9型機測繪仿制而成。該機前艙為駕駛艙,后艙為觀察員兼射手艙,加裝0.30英寸(1英寸約合2.54厘米)雙管活動機槍。機翼下有炸彈架,載彈約400千克。
1926年7月1日,蔣介石率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俄援飛機編為航空隊,以林偉成任隊長,隨軍出征,轉(zhuǎn)戰(zhàn)兩湖及光復南昌諸役,航空隊中俄飛行員輪番出動,一日數(shù)次偵察轟炸敵軍工事、炮壘、列車,屢建奇功。
這是蔣介石的軍事生涯中無比懷念的時光:在孫中山先生遺訓感召下,北伐將士勢如破竹,出師半載收復東南,還將直系軍閥孫傳芳遺留的航空力量逐一接收。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蔣介石將航空隊改組為航空處,下設(shè)航空第一隊與第二隊。1927年11月,航空隊參加二次渡江北伐津浦路戰(zhàn)役。時任第一隊副隊長的石曼牛曾在報刊上披露其偵察歷險記:11月26日上午8:15分,石奉命駕駛“高德隆”小偵察機由南京轉(zhuǎn)場蚌埠,起飛不久遭遇“金紅色云霧將機身裹住”,同時“旋風大作,熱氣震蕩”,沖出云層已是下午一時四十分。石以30米高度低飛蚌埠機場落地。因“機油甚足”于是北飛宿州、徐州偵察。在徐上空偵得機場停放敵直魯聯(lián)軍航空隊德制容克戰(zhàn)斗機9架,車站有鐵甲列車兩列。不料敵方發(fā)覺,防空火炮向石機猛烈射擊,并派一戰(zhàn)斗機升空攔截。手無寸鐵的偵察機只得以“飄蕩跳躍”之術(shù)躲避,窮追不舍的魯軍戰(zhàn)機突然被己方火力擊落!幾天后,北伐軍R-1機轟炸徐州機場,與前來攔截的魯軍容克A-35戰(zhàn)斗機交火,此為發(fā)生于我國境內(nèi)首場空戰(zhàn),最終R-1機中彈受傷—架,未能擊落敵機。
北伐期間使用蘇制R-1型偵察轟炸機的國民革命軍航空隊員。
1930年前后國民黨空軍裝備的O2U-1D“ 可塞”式偵巡機。
北伐告成,東北易幟,國民政府在形式上實現(xiàn)了全國統(tǒng)一。為發(fā)展“中央”航空力量,當局一面從地方軍閥處收編人員與飛機,一面從陸軍軍官學校第五、六期學員里選拔70人,組建航空隊(后改班)進行航空教育與飛行訓練,以打造“空中黃埔”。
航空機關(guān)經(jīng)調(diào)整后定為軍政部航空署。畢業(yè)于紐約柯蒂斯航校,率先完成全國長途飛行的張惠長接任署長。張的留美背景使他力主向美方采購新機:通過美信洋行訂購錢斯-沃特“可塞”式02U-1D1型偵察巡邏機十二架,次年5月,再購加裝機槍與炸彈架的02U-1D2型20架。后續(xù)購改進型“新可塞”V-65C32架、V-92C 21架。這款脫胎于VE-7教練機的雙座“偵巡機”不僅成為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前國軍空軍主力機種,還因一機被紅軍俘獲并命名“列寧號”而知名。此外購入美制道格拉斯O-2MC大型偵察巡邏機(時稱“達式”機)85架。新機入役,舊機汰換,航空隊面貌—新。
北伐消滅了舊軍閥,國民黨內(nèi)新軍閥又迅速走向?qū)埂?930年5月,閻錫山、馮玉祥集結(jié)70萬人馬南下討蔣。航空署下屬各航空隊全力配合蔣軍應(yīng)戰(zhàn)。同時,航空班飛行組組長毛邦初率部分教官、15名學員組建航空偵察隊,執(zhí)行沿隴海線偵察任務(wù)。由軍校方撥給華僑捐贈的英制“摩斯”式教練機5架。
中原大戰(zhàn)期間,劉錦濤拍攝的馮軍陣地照與蔣介石視察、航空隊出動照片。刊登于《良友》雜志。
5月3日夜,全隊抵達徐州基地。5日起,毛邦初、教官李瑞彬率先飛赴馬牧集一帶偵察敵情。當時年僅21歲的川籍學員楊鴻鼎對初上戰(zhàn)場的情形記憶猶新:教官在前座駕機,學員在后座擔任偵察員。起飛后以隴海鐵路做地標,二三十分鐘可達前線,在空中可見“馮軍的戰(zhàn)壕挖的很深、很寬,看得很清楚。但看不到敵軍人員和火炮的情況……我軍則用布板符號將信息傳遞給飛機。機組落地后向上級報告敵我方位?!比庋勰恳晜刹?,往往效果不佳,飛機的出動率也受天氣與故障影響。因此組織偵察隊目的是為學員們提供寶貴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
楊鴻鼎不會想到,中原大戰(zhàn)甫一落幕,這些令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戰(zhàn)壕、工事的照片居然出現(xiàn)在風靡一時的畫報《良友》雜志上。普通讀者坐在家中就能以空中視角審視雙方攻防態(tài)勢,甚至來一場酣暢的“紙上談兵”!
這得益于一位來自廣東的空中攝影師——劉錦濤。劉早年從事攝影工作,后考入廣東航校三期飛行科。中原戰(zhàn)起,劉隨廣東空軍支援“中央”,被編入航空第四隊。每次出動,他都要帶一德制相機拍攝馮軍陣地。不同于昔日奉軍在南口試驗性質(zhì)的拍照,這是首次拍攝長條連續(xù)的偵察照片。彼時使用的還是玻璃板底片,劉每次升空只能攜帶四只暗盒,內(nèi)裝24片。飛越敵陣時需手捧照相機,冒著氣流呼嘯,站在后艙一張張換、拍。每日隨隊里可塞機來回飛行兩三次,終于完成對河南野雞崗到睢縣一帶馮軍步兵壕的拍攝。劉將底片拼接制成一幅全景地圖,呈報蔣介石。蔣閱后大為驚訝,指定劉錦濤研究空中偵照事宜,并予獎勵三千元。戰(zhàn)后,劉將部分航拍照片寄給上?!读加选樊媹罂?,引起輿論熱議。
當劉錦濤立功受賞前途無限之際,他在廣東空軍時期的老上司,航空署長張惠長卻因與蔣介石產(chǎn)生矛盾,憤然去職,淡出航空界。
中央航校偵察組學員與V-65偵巡機,手捧K3B航拍相機(小圖)
在那個風雨飄零的時代,航空人的命運也在歷史的大潮里沉浮。1934年8月,剛剛結(jié)束了中級飛行訓練的中央航校三期飛行生姜獻祥正面臨抉擇。高級飛行訓練分為驅(qū)逐、轟炸、偵察三科。校方會綜合個人意愿和教官建議確定該生深造方向。最熱門、大家趨之若鶩的當然是驅(qū)逐科。其次,也是姜期望就讀的,是轟炸科。名單終于確定,姜成為中級訓練同組同學里唯一分派到偵察科的人員。他為此悶悶不樂了許久。
不過姜獻祥還是幸運的,因為一場殘酷的“淘汰賽”剛落幕。航空班學員畢業(yè)后,該班擴編為“中央航空學?!辈⑦w往杭州筧橋,1932年9月1日開學。校方聘請美軍退役上校朱厄特率17人美籍教官團按美式標準對當時在校的二期飛行生開展訓練,技考不合格者即淘汰。在50%高淘汰率前,二期生羅中揚等不幸“折翼”,只得編入偵察員高級訓練班,發(fā)配到“圍剿”紅軍與鎮(zhèn)壓“福建事變”前線,充當可塞機和達式機后座偵察員,以此恢復空勤身份。聽聞同學陣亡的消息;被前座飛行員謔稱為“壓屁股的”;無功而返的空中偵察;一日數(shù)番空投補給陸軍以及空投數(shù)目不符時“上峰”的責難,是偵察員們最不堪的回憶。
順利晉級者,則能接觸到類似美軍使用的訓練模式。帶著幾分遺憾與不滿,姜等12位偵察科飛行生來到筧橋機場東棚廠偵察組駐地報到。管理他們的是航空班畢業(yè)、參加過隴海線偵察的安家駒,安調(diào)任航校偵察組組長之際,恰逢國軍空軍獨立建軍,所有航空人員由陸軍軍銜降兩級改敘空軍軍銜,因此安成為為數(shù)不多的空軍上尉。美籍教官霍伯洛克則是西點軍校畢業(yè),轉(zhuǎn)學飛行的高材生。
偵察組擁有9架與部隊相同的V-65型“新可塞”偵巡機,先由美籍教官帶飛三次,即開始課目練習。學生除了完成與驅(qū)、轟組相同的空中編隊、炸射、陸空通信等課目,還要演練偵察組專業(yè)課目一目視偵察與照相偵察。其中照相偵察使用費爾柴爾德公司研發(fā)的K3B航拍相機。實施垂直拍照時,偵察員要先拔出后艙聯(lián)動駕駛桿,將座椅前移調(diào)整至背對飛行員,再把航拍相機分段安裝于艙板洞口上。接著將相機校準水平,用螺扣固定,飛臨目標區(qū)域時用檢景鏡向下觀測拍照。拍完一張,手動卷片,默數(shù)幾秒后再拍,直至收工返航。實施傾斜拍照時,由于沒有安裝傾斜相機架,身穿臃腫飛行服的偵察員需站在座椅上,將20千克重的相機提出艙外,在時速160千米的疾風和機體晃動中搜索、追蹤、拍攝目標。唯一的保護措施就是用座椅安全帶將一條腿緊緊綁住……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艱苦訓練,姜獻祥和同學們基本掌握了空中拍攝的技巧,還完成了一幅杭州航拍地圖。
1935年2月,所有完訓畢業(yè)的三期飛行生開始分發(fā)部隊。姜也奉命前往南昌集訓。當年3月1日,國軍空軍第一支專業(yè)偵察機部隊——空軍十二隊在南昌成立。姜入隊服役,而首任隊長正是原偵察組長安家駒。十二隊成立后參與的首個重大行動是“兩廣事變”期間的警戒任務(wù)。當年10月,中隊編入第七大隊??箲?zhàn)軍興,該隊奉命由駐地洛陽飛赴南京,偵炸上海日軍陣地。1937年9月隨七大隊赴華北戰(zhàn)場作戰(zhàn)。日機侵襲洛陽,1938年3月,十二隊撤往西安,改為航委會直屬,稍后赴漢口接收許來克、復興號、白郎卡等各型機,并協(xié)同炮兵作戰(zhàn)。8月21日,隊長安家駒駕駛許來克機在漢口上空與駕駛可塞機的隊員關(guān)萬松、霍文耀實施空地聯(lián)絡(luò)訓l練時,無預(yù)警下突遭日機襲擊。三人同時遇難!隔日全隊撤往長沙,后一路“轉(zhuǎn)進”成都新津。1939年8月,更改番號為空軍第十二中隊。此后由于制空權(quán)喪失,中隊裝備的V-92C型機無法在日機威脅下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wù),同時人員、飛機與器材短缺且補給困難,中隊編制撤銷,人員飛機外調(diào)其他單位。
抗戰(zhàn)末期赴美受訓的3位中國空軍偵察部隊軍官,(右起)時光琳、翁克杰、方朝俊(劉文孝 供圖)
1943年11月,隨著抗戰(zhàn)戰(zhàn)事發(fā)展需要,航委會決定重建空軍偵察機部隊。根據(jù)美方《租借法案》,中方甄選方朝俊少校、時光琳上尉、翁克杰上尉赴美受訓。三人先后在加州圣安納基地、亞利桑那路克基地等地接受AT-6、P-40機戰(zhàn)術(shù)訓練及考核。1944年9月轉(zhuǎn)入俄克拉荷馬州威爾羅杰斯基地,與在美的剛葆璞少尉等十二人會和,接受B-25及P-38機偵察課目訓練-中國空軍接收的“閃電”乃是P-38J偵察型號F-5E:將機載武器拆除、在機頭鼻艙內(nèi)安裝司派利A-4自動航拍相機3至5部,該相機可由駕駛艙電力遙控拍攝,其照片涵蓋范圍與操縱便捷,遠非“可塞”機時代所能想象。然而不幸的是,訓練途中分別有一架中國飛行員駕駛的B-25機與P-38機失事墜毀,李嘉禾等4人殉職。
除了飛行人員,空軍當局還分批派遣照相士學員約40名前往駐華美軍偵察機部隊學習相機維護、照片判讀及制圖業(yè)務(wù)。
1945年1月29日,完訓中國飛行員啟程回國,5月赴印度接機,至6月30日首批9架F-5E飛越駝峰航線經(jīng)云南呈貢抵四川遂寧基地。第十二照相偵察中隊正式恢復編制。隊長方朝俊旋即駕駛新機奔赴梁山、恩施一線執(zhí)行偵察任務(wù)。
抗戰(zhàn)勝利后,時光琳接任隊長,1946年3月,該隊移駐南京大校場機場,直屬空軍總司令部指揮,并以“鎮(zhèn)海中隊”作為代表番號。中隊人員、飛機繼續(xù)得到補充。除執(zhí)行偵照作業(yè),1947年3月,中隊接收美軍遺留B-25轟炸機4架,自行改裝成航測機后進行國土航測。1948年底全隊撤至臺灣桃園基地。
在上世紀50至70年代兩岸對峙時期,換裝噴氣式偵察機的十二中隊一面充當臺灣當局“反攻”急先鋒,多次派遣RT-33、RF-84、RF-86F機對大陸沿海進行中、短途偵察;一面輸出“種子教官”協(xié)助第四偵察機中隊重建,并與空運大隊共同抽調(diào)人員,編組執(zhí)行空投特務(wù)、電子偵察等“特種作戰(zhàn)”,該組即“黑蝙蝠”中隊前身。而1959年成立,使用U-2高空偵察機的“黑貓中隊”,首任副隊長楊世駒、作戰(zhàn)長包炳光、資深隊員陳懷均來自十二中隊。陳懷甚至成為首個被解放軍地空導彈部隊擊落的“黑貓”。
1984年,第十二中隊實施“始安計劃”,為中隊F-104機加裝PC-201式長焦距斜向掃描相機。后因F-104機型老舊事故頻發(fā),于2004年4月以“鳳眼專案”接收AN/VDS-5偵照莢艙,列裝RF-16偵察機。自2005年起該隊隸屬臺空軍第401聯(lián)隊,駐防花蓮。
責任編輯:武瑾媛
抗戰(zhàn)末期首批駕駛F-5E(RP-38)偵察機回國的中國空軍飛行員(劉文孝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