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明

約翰·博爾頓 美國共和黨保守派政要。1948年生，耶魯大學法學院畢業(yè)，先后任助理司法部長、助理國務卿、副國務卿、美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等職，2018年3月被特朗普任命為國家安全事務助理，2019年9月離職。

作為美國強硬保守派政要，約翰·博爾頓的一生多次起起落落，基本上隨著共和黨的執(zhí)政和在野而進退。

共和黨總統(tǒng)里根和老布什時代，博爾頓當過助理司法部長和主管國際組織事務的助理國務卿。民主黨總統(tǒng)克林頓執(zhí)政，他成了保守派智庫企業(yè)研究所的副總裁。共和黨的小布什上臺了，博爾頓又風光一時，當上主管軍控與國際安全事務的副國務卿，還被小布什力挺成為美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白宮主人換了奧巴馬，他又重返企業(yè)研究所，并成為?？怂剐侣勁_顧問。

2018年3月，“非常規(guī)”的共和黨總統(tǒng)唐納德·特朗普把博爾頓提拔為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讓他一步登天成為與國務卿、國防部長并列的國安團隊核心人物。但一年多后的2019年9月10日，特朗普又以一貫的“霸道總裁”風格在推特上宣布了博爾頓的離開。他說，自己“強烈不同意博爾頓的許多建議”。這條推文發(fā)出前一小時，白宮還把博爾頓列在當日出席新聞發(fā)布會的名單上，而且他當日上午還在主持一個會議。博爾頓后來說，他是自愿辭職的，并展示了落款為當日的簡短辭職信。

“不聽話”

婚姻中有所謂“因誤解而結合，因了解而分手”的說法，博爾頓與特朗普的分手也有點破碎婚姻的味道。

特朗普的前兩任國安助理都選得不理想。雖然本人沒服過兵役，特朗普對軍人似乎情有獨鐘，選擇的首任國安助理、退役中將弗林是他最早的政治顧問之一。但弗林因卷入通俄門很快離職，后來還因向聯(lián)邦調查局隱瞞與俄外交官的交往而被定罪。第二任麥克馬斯特是有實戰(zhàn)經驗的陸軍中將，深得時任防長馬蒂斯的欣賞，罕見地以現(xiàn)役將領身份出任國安助理，但也沒干多久就因為在通俄門問題上發(fā)言不當而辭職。

博爾頓年輕時曾在馬里蘭州國民警衛(wèi)隊服役，也算穿過軍裝。不過當時美國正深陷越戰(zhàn)，博爾頓這種“當兵”被認為是逃避上戰(zhàn)場。他倒也直言不諱，說自己當時已知道越戰(zhàn)美國必敗，“不想死在東南亞的稻田里”。然而他登上政壇后，卻成了狂熱的戰(zhàn)爭支持者，毫不掩飾地主張美國通過強大的軍事力量“領導世界”。

特朗普看中博爾頓，首要原因當然是他在外交上的強硬立場與自己一致。兩人都強烈支持英國脫歐，對聯(lián)合國感到“厭惡”，同意美國退出伊核協(xié)議等多邊協(xié)議。

博爾頓本科就讀耶魯大學，成績優(yōu)異，后來又就讀耶魯法學院，堪稱學霸。他在外交圈有數十年經驗，對國際問題很熟悉，有人稱他為“合格的全球事務分析家”。以資歷而論，他并不差。

博爾頓（左）獲小布什器重，被任命為美駐聯(lián)合國代表。

特朗普（中）與博爾頓（右）、彭斯（左）在會議中。

但是，博爾頓的立場過于激進，上任時就與特朗普的政見存在矛盾。比如，特朗普認為伊拉克戰(zhàn)爭是一場“愚蠢的戰(zhàn)爭”，白白犧牲了美國人的生命，浪費了美國的資源。他向選民承諾讓美國撤出“無休無止的戰(zhàn)爭”。博爾頓卻堅持認為，美國開打伊拉克戰(zhàn)爭是“聰明的決策”。他曾表示，如果得到特朗普任用，他不會推動戰(zhàn)爭。但另一方面，他又在自己的網站宣稱，特朗普與其前任不同，宣稱準備動武時“就意味著確實會動武”。

事實證明，博爾頓在這件事上有點一廂情愿了。雖然特朗普口頭上也經常放出狠話，但真正關心的還是“交易的藝術”，威脅動武只是他極限施壓的手段，目標是為美國撈取更多的好處。博爾頓卻總想把戰(zhàn)爭威脅落實到行動上，目標是推翻那些美國看不順眼的政權。保守智庫美國傳統(tǒng)基金會的外交政策專家卡拉法諾說，特朗普的做法是一只手伸出拳頭，另一只手遞出橄欖枝;博爾頓卻只想看到談判對手投降。

博爾頓還自詡“剎車”，認為自己的任務是阻止特朗普與朝鮮、伊朗等國達成“壞的協(xié)議”。美國媒體稱，在朝鮮問題上，特朗普樂意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一次次高調舉行峰會，以此作為自己的政績。博爾頓卻對此類會晤持懷疑態(tài)度，認為沒有成果，主張對朝鮮進行先發(fā)制人的打擊。他曾經發(fā)表文章稱，如果“流氓國家”繼續(xù)搞核試驗，美國先發(fā)制人打擊這些國家是“合理的”。在河內舉行的“金特會”上，朝鮮官員提出愿意部分拆除其核設施，博爾頓卻力主特朗普拒絕簽約，堅持朝鮮必須全面去核化。談判破裂，兩位元首空手而歸。此后，朝鮮一再試驗短程導彈，博爾頓說這是朝鮮的挑釁，但特朗普低調處理。當特朗普出人意料地邀請金正恩在板門店會晤時，博爾頓故意不參加，跑到蒙古去訪問，給了特朗普一個小小的難堪。

在伊朗問題上，特朗普從經濟和政治上孤立伊朗，對伊進行極限施壓，但他也一再表示，愿意“無先決條件地”會見伊朗總統(tǒng)魯哈尼。他的目標仍是通過談判達成一個所謂“更好的協(xié)議”。而博爾頓想要更加激烈地對抗伊朗，根本不可能支持“特魯會”的構想。今年夏天，伊朗軍方擊落了一架美軍無人機，博爾頓積極主張進行軍事打擊。按照特朗普的說法，是他本人在最后一刻叫停了軍事行動。

在加入特朗普白宮班子后，博爾頓加大了對俄羅斯的壓力，也積極鼓動推翻委內瑞拉總統(tǒng)馬杜羅。前者并非特朗普的優(yōu)先目標，后者至今沒有成功。特朗普的一些盟友擔心，博爾頓會拖他陷入更深的軍事沖突，特別是在中東?！澳銓偨y(tǒng)說‘不的次數是有限的?！泵绹鴩鴦赵呵罢勁袑＜颐桌照f。更何況，特朗普還是一位特別不能接受“不聽話”下屬的總統(tǒng)。

此外，博爾頓和他的團隊在與人相處方面似乎也有點問題。他曾經為移民政策而與時任白宮辦公廳主任凱利大吵，他的副手米拉·里卡德去年年底被第一夫人梅拉妮婭公開趕走，因為里卡德在第一夫人去非洲的旅途中與其幕僚發(fā)生爭吵。特朗普對博爾頓看不慣也為時已久。所以對博爾頓的離開，華盛頓圈內人早已心中有數。有記者問國務卿蓬佩奧是否對此事感到驚訝，蓬佩奧說“我從不驚訝”。

博爾頓與蓬佩奧（右）共同出席活動。

“最后一根稻草”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阿富汗問題。特朗普希望通過談判，正式結束為期18年的阿富汗戰(zhàn)爭，將美軍撤出這塊是非之地，尤其希望在2020年大選前摘取這一成果，為自己爭取連任加分。而博爾頓反對以外交手段結束戰(zhàn)爭，兩人的立場差異明顯。博爾頓后來甚至被特朗普排除在阿富汗戰(zhàn)爭相關會議外。

在美國的外交權力結構中，國安助理和國務卿是總統(tǒng)的左膀右臂，兩人爭權也是常態(tài)。而在特朗普的白宮，蓬佩奧顯然比博爾頓更為得寵。道理很簡單，蓬佩奧對特朗普惟命是從。雖然他也是鷹派，但只要特朗普讓他扮“和平鴿”，他馬上能抓起橄欖枝。在阿富汗問題上，蓬佩奧就忠實執(zhí)行特朗普的意圖，與塔利班進行談判。

去年10月以來，美塔一直在接觸。蓬佩奧和美阿富汗和解事務特別代表哈利勒扎德是美方的談判執(zhí)行者。經過多輪談判，美塔接近達成協(xié)議，有望將駐阿美軍從1.4萬人減少到8000人。這意味著特朗普在相當程度上兌現(xiàn)了競選承諾。特朗普8月底興致勃勃地在新澤西自家的高爾夫球場開了個會，聽取了匯報。

但博爾頓對這一談判不滿，也對哈利勒扎德充滿懷疑，把他看成是蓬佩奧“伸出的一只手”。博爾頓覺得，哈利勒扎德權力太大，在談判中讓塔利班占了太多便宜，并把這些意見直接提給了特朗普。由于擬議中的美塔協(xié)議也引起了特朗普盟友、南卡羅來納州參議員格雷厄姆等人的不滿，博爾頓認為只要給特朗普看更多的證據，就有可能說服特朗普改變心意。

獨自行走的博爾頓。

但特朗普想的是另一碼事。有熟悉他思路的人士稱，他當時認為自己很有機會和塔利班領導人簽約，并且很希望像“金特會”那樣，與塔利班領導人也來個面對面的會談——與美國的敵人進行戲劇性的會面，這可是高曝光度的“外交秀”，是他最擅長的。所以他提出了一個想法：與塔利班領導人在戴維營會談，正式敲定協(xié)議。他覺得，在戴維營這樣一個標志性的場合簽下一個歷史性的和平協(xié)議，這是彪炳史冊的事。

當時，特朗普的顧問中只有少數人參與到戴維營會談的計劃中。特朗普打算在推特上自己宣布會面計劃。然而最終是他親自宣布取消會面。9月7日晚，他發(fā)推文說，他原定8日在戴維營與塔利班領導人及阿富汗總統(tǒng)秘密會晤，但由于塔利班在喀布爾發(fā)動襲擊，造成包括1名美軍士兵在內的12人死亡，因此取消會晤，也取消與塔利班的和談。此后，他還在白宮宣布，美塔談判“已死”。不過，戴維營會晤計劃此前并未披露，特朗普為何要透露存在這個計劃，令人不解。

有分析稱，博爾頓認為塔利班領導人“不可信任”。他和副總統(tǒng)彭斯都堅決反對在戴維營簽約的想法，尤其是美國即將迎來“9·11”事件18周年紀念日，這種會面更是不合時宜。

也許是考慮到種種后果，特朗普找借口取消了會面。但他積聚的對博爾頓的不滿也到了一個爆發(fā)點，終于忍不住在“9·11”紀念日前炒了博爾頓。

“博爾頓”并沒有遠離

博爾頓被炒，對美國的外交政策有什么影響？首先是美國的動武幾率多少會降低一些?？纤莸墓埠忘h參議員蘭德·保羅說，博爾頓離開白宮后，戰(zhàn)爭威脅下降了?！拔矣X得他鼓吹的在全世界搞政權更迭是一種幼稚的世界觀。有個新的國安助理，世界會美好得多。”

保守智庫企業(yè)研究所的專家魯賓說，對特朗普來說，擋在他與塔利班和談之間的一塊大石頭被搬掉了。他也許會設法減少塔利班的暴力活動，然后宣稱塔利班領導人如今已認真對待和談了，隨后繼續(xù)推進他的談判和撤軍計劃。從蓬佩奧日前參加電視訪談節(jié)目時的表態(tài)看，特朗普對塔利班也沒有真正關上大門。蓬佩奧說：“如果對方想利用暴力來達到談判中的更好結果，那么我們就會取消協(xié)議?！彼€說，塔利班如果干了錯事（指汽車炸彈襲擊）仍得到獎勵，那是不對的。言下之意，如果塔利班不再搞這類襲擊，雙方還是可以談的。事實上，雖然特朗普宣布不再和塔利班談判，但善變是他的特點。有知情人士稱，白宮仍在討論未來與塔利班及阿富汗政府會談的計劃。畢竟，從阿富汗撤軍是特朗普的施政重點之一，他不會輕易放棄。而塔利班方面也已經派出一個談判小組前往莫斯科，與俄總統(tǒng)阿富汗問題特別代表卡布洛夫見面，確認塔利班準備與美國繼續(xù)對話。不過，阿富汗局勢錯綜復雜，要照顧各方利益絕非易事。

在與伊朗的關系方面，隨著博爾頓的離開，一些西方外交官認為“特魯會”的機會增加了。不過，特朗普希望能夠和伊朗談一份新的核協(xié)議，伊朗則要求美國首先放松制裁。據說，博爾頓曾為是否放松對伊制裁與蓬佩奧及財長姆努欽發(fā)生爭執(zhí)，認為對伊的一些豁免政策太寬松。不過，在美國棄約在先、美伊互信不足的情況下，即便特朗普與魯哈尼相見，也未必能談成什么。9月14日，全球最大石油企業(yè)沙特阿美兩處石油設施遭無人機攻擊后起火，影響近500萬桶原油產量。雖然也門胡塞武裝組織承認襲擊是其所為，但蓬佩奧認定伊朗應對此事負責。這無疑降低了美伊關系緩解的可能。

此外，博爾頓的離開，也并沒有真正改變特朗普整個團隊的鷹派色彩。接替博爾頓的代理國安助理庫柏曼是他的副手，也是他的知己，兩人有30多年交情。當然，很難說庫柏曼能否在這個位置上干下去。但從特朗普任用了眾多鷹派官僚看，他的新國安助理可能還會走強硬的老路。

博爾頓本人也并沒有遠離美國政治圈。他數年前成立了一個政治行動委員會和一個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為政客提供捐款和宣傳、助選。離開白宮后，他立刻重返這兩個委員會，大有繼續(xù)在政壇混下去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