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玉秋
這是一篇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的小說。故事的主干并不復雜,還算清廉的鎮(zhèn)黨委書記趙寶成由于工作方法稍嫌粗暴而蒙冤被免職。有官場沖突,卻不是爭權(quán)奪利、設計陷害。有官民矛盾,卻不是仗勢欺人、栽贓誣告。小說一開始就把底牌亮給了讀者。三瘋子的腳是自己砸的,不是趙寶成用改錐剜的。故事的進展由此就離開了對懸念的依靠,如果說還有懸念,那就是對真相如何大白的期待了。不過作家顯然并不想在這方面多花力氣。她更關(guān)注的是三個主要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
三瘋子夫婦顯然屬于底層群眾。這兩個人加在一起,也難湊上正常人的智商,算得上殘疾人。唯一的兒子誤喝農(nóng)藥中毒身亡,算得上苦命人。家里破破爛爛,人也像破爛的一部分。但作家并沒有過多地渲染他們的苦難,相反倒是主要描寫了他們的幸福感。他倆的地都包出去了,不用干活也能得糧。鄰居養(yǎng)雞她時不時撿個蛋吃。夫妻倆恩恩愛愛,三瘋子向蘇小抱撒嬌要抱抱,看得鄰居都眼熱。特別是兩人進過一次縣城以后,幸福感又提升了好幾個層次。他們看到了從前沒看到過的風景,盡管那只是縣城最普通不過的街景;吃到了從前沒吃過的美味,盡管那只是別人丟棄或施舍的殘羹剩飯;參與了縣城的休閑活動,跳廣場舞,看小廣告,盡管受到冷落與嫌棄。甚至丟了一條腿也沒讓他們感到更多的痛苦。作家硬是在污泥濁水中寫出了實實在在的溫情與享受。在其他作家的筆下,這兩口子可能會成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典型,尹學蕓則讓我們看到,不幸、不爭也有其深層原因所在。最近在微信里看到作家鬼金的一段話,好像就是為這篇小說寫的,他說:“當你看到底層的污穢和絕望時,是不是還有另一雙眼睛,能去感受底層的歡樂和底層生活獨特的倫理?”這篇小說就好像是睜開了另一雙眼睛。
趙寶成則是另一種現(xiàn)實存在。他是那種有作為的干部,在深山區(qū)工作了七年,干得有聲有色。到上堯上任三年,產(chǎn)值過了十個億。剛到饅頭鎮(zhèn)又在籌劃種藍莓脫貧致富。不過這樣的干部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不少問題。在工作成績的掩蓋下,是環(huán)境的惡化,以及與老板們糾纏不清的關(guān)系;在工作勤勉的背后,是霸道,一言堂。其實,他與蘇小抱夫婦之間只是一個普通的上訪事件,稍微有點兒底層關(guān)懷,耐點兒心,就能夠圓滿解決。偏偏他殺伐決斷慣了,總想以權(quán)勢威風壓人,沒想到趕上了一系列的偶然性。三瘋子沒有痛感神經(jīng)是偶然性,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傷口感染,壞死截肢??h委書記見到三瘋子夫婦是偶然性,大半年沒接待過上訪,突然想起來接見上訪群眾,恰恰趕上無人上訪,底下人才找來他們認為訴求好解決、當時又正好在縣城閑逛的三瘋子夫婦。趙寶成誤接縣委書記電話是偶然性,如果不是他開會關(guān)機,縣委書記的電話不會打到他秘書的手機上,他也不會因此給縣委書記留下惡劣的印象。當偶然性聚集在一起,必然性就責無旁貸地大顯身手了。盡管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是他剜了三瘋子的腳指甲,盡管孟先章反映了真實情況,盡管他從未收受過私企老板們的錢,他依然被就地免職。對趙寶成這樣的干部已經(jīng)不能用簡單的好壞、清廉貪腐一類的觀念來界定了。
小說題目是《灰鴿子》,作家是不是以此暗喻應該告別非黑即白的現(xiàn)實觀呢?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