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傳強 張喆銳
摘 要:對于販賣毒品罪既遂標準的把握,司法實務界與刑法理論界一直爭論不休。司法人員在面對把握不準的停止形態(tài)認定時,傾向于將其認定為犯罪既遂,而有學者認為這與刑法既遂理論相矛盾。關于販賣毒品罪既遂與未遂間關系,可以適當予以模糊。因為販賣毒品行為本身具有極強的隱蔽性,而且在法教義學視角,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的區(qū)別僅在于違法性程度上的不同。在考慮販賣毒品罪的量刑問題時,只需在認定其犯罪成立的基礎上,對其結果不法予以考量即可。
關鍵詞:販賣毒品罪;犯罪未遂;犯罪既遂;違法性程度
中圖分類號:D9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378(2019)03-0148-05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9.03.021
由于毒品曾經(jīng)給近代中國帶來了深重災難,所以,毒品犯罪是我國現(xiàn)行刑法予以嚴懲的對象。立法上,根據(jù)《刑法》第347條規(guī)定,對于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的,無論數(shù)量多少都應當追究刑事責任?!霸诙酒贩缸锛人炫c未遂的認定上,應當以有利于依法嚴厲懲罰犯罪為原則。具體判定時如產(chǎn)生爭議、把握不準的,應按照從嚴打擊犯罪的要求,認定為既遂”[1]。這番言論雖然并不具有法律上的效力,
但是,卻表明了司法機關在處理毒品犯罪時的一定立場。然而,該言論在有的學者看來,不僅沖擊了傳統(tǒng)犯罪既遂的認定標準,并且有違背罪刑法定原則的可能[2]。面對理論與實踐所采取關于販賣毒品罪既遂標準認定不一的情形,為了既便利于實務人員對于案件的認定,又在理論上邏輯自洽,有必要從理論與實踐兩方面對于該罪的既遂標準予以重新梳理。
一、販賣毒品罪既遂標準現(xiàn)狀
在考慮到販賣毒品行為的隱蔽性以及刑事政策上的需要,理論與實踐中對于販賣毒品罪的既遂標準采取了不同的態(tài)度。
(一)販賣毒品罪既遂標準的理論現(xiàn)狀
在刑法學理論界,對于販賣毒品罪的既遂標準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
1.契約說。該觀點認為,當販毒者與購毒者就交易毒品達成意思一致時,即可構成販賣毒品罪既遂[3]。該觀點也許確實達到了嚴懲販賣毒品行為的效果,將既遂的認定時點提前,但在理論上存在著致命缺點。如果采用契約說,那么買賣毒品雙方就主要交易內容達成意思一致的行為,將會被認定為是販賣毒品罪的實行行為。而對于交易性犯罪行為而言,只有實施了具體的交易行為才能滿足刑法對行為定型的要求[2]。在實踐中,毒品交易行為并非總是順利達成一致,往往會出現(xiàn)一方就價格反悔的情形,那么此時對于該罪的既遂認定將會產(chǎn)生疑問。如果第一次達成意思一致的行為被認定為既遂,那么之后即使反悔,二者并沒有實
際完成毒品交易時,也將被認定販賣毒品既遂,如此認定明顯與我們對于販賣行為的理解相違背。雙方就交易達成口頭一致,但事實上還未實際完成交付即被公安機關予以抓獲的情形時,對于二者辯稱其交易尚未達成一致,法院將難以進行認定。
2.交易說。該觀點認為,販毒者與購毒者就毒品交易達成意思一致時還不滿足既遂標準,當二者進入交易階段時,方可認定構成既遂[4]。在司法認定中,何時為進入交易階段則存在著較大的模糊性。當下,由于科技網(wǎng)絡的飛速發(fā)展,毒品交易往往采取人貨分離的方式。販毒者將毒品放置于預先約定好的地點,通過拍照或者留下標記的方式通知購毒者,販毒者離開后購毒者在確認安全的前提下再去提取毒品,事后將購買毒品的費用通過其他渠道支付給販毒者。在新型的人貨分離交易方式中,對于何時認定屬于進入交易階段則存在一定的模糊性。同時,對于郵寄毒品、在剛出門準備交易毒品時即被抓獲,或者已經(jīng)到達事先約定場所而臨時變更交易場所這幾種情形,是否都應當認定為已經(jīng)進入交易,則存在疑問。因此,將一個本身就具有較大模糊性的界限,作為認定犯罪既遂的標準是存在不合理之處的。
3.交付說。該觀點認為,販賣毒品罪作為行為犯,販賣以毒品實際上轉移給買方為既遂,轉移毒品后行為人是否已經(jīng)獲取了利益,則并不影響既遂的成立[5]。一方面,該觀點所確立的既遂標準較為明確;另一方面,還有論者從行為犯“積和”的角度,對販賣毒品行為的完成予以論述。應當承認的是,該觀點在刑法規(guī)范分析上具有合理之處,但是,在實踐當中,對于傳統(tǒng)采取面對面交貨的交易模式下,買賣雙方一旦毒品交易完成,便馬上銷聲匿跡,偵查人員不可能對于每一起毒品交易都采取控制下交付。對于新型的人貨分離交易模式,購毒者甚至可以經(jīng)過較長的時間再去取貨,這種更加隱蔽的交易方式給偵查機關增添了更大的壓力。如果堅持以該標準認定既遂,可能導致偵查機關偵破的大部分案件認定為犯罪未遂,從而不利于懲處日益嚴重的毒品販賣行為。
(二)販賣毒品罪既遂標準的實踐現(xiàn)狀
與理論界不同的是,司法實務界對于販賣毒品罪既遂標準的態(tài)度一直比較“曖昧”。至今為止,最高司法機關仍沒有就販賣毒品罪的完成形態(tài)作出相關規(guī)定。對于司法機關在處理毒品犯罪案件中有較大指導作用的三大會議紀要,即2000年4月“南寧會議紀要”、2008年12月“大連會議紀要”以及2015年5月《全國法院毒品犯罪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武漢會議紀要”),在販賣毒品罪的既遂標準問題上也并未有所涉及。從嚴懲處毒品交易行為,模糊既遂未遂的傳統(tǒng)界分,是實務界出于響應打擊毒品犯罪的刑事政策所作出的實踐回應。
堅持該做法的確方便了司法機關對于販賣毒品罪的停止形態(tài)認定,然而,卻導致了其他問題的出現(xiàn)。
首先,刑事政策過度干預犯罪停止形態(tài)認定。一般來說,刑事政策對于刑事實體法的指導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劃定打擊范圍、確定打擊重點、設定打擊程度以及選定打擊方式四個方面[6]。但是,刑事政策與刑法在階層、作用領域以及本身特性上的差異,決定了在司法認定中刑事政策不能過度地影響對于罪的形態(tài)認定,尤其不能成為認定案件的直接根據(jù),否則,將會架空現(xiàn)行刑法法規(guī)。在建國之初,由于沒有完整的刑法典,為了滿足懲處犯罪的需要,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由黨頒布刑事政策,司法機關依據(jù)它來進行認定、懲罰以及預防犯罪,使得刑事政策起到了法律規(guī)范的作用[7]。在沒有完善法律法規(guī)的前提下,以刑事政策來替代法律法規(guī)具有合理性與必然性。然而,在刑法足以滿足對于絕大部分案件認定的情況下,再以刑事政策來替代刑法條文規(guī)定,將會虛置我國刑法典,同時,也有違罪刑法定之嫌,徹底將法院淪為打擊犯罪的工具。對于難以把握的毒品犯罪既遂未遂認定,原則上本應有利于被告人,在依照刑法條文的前提下作出有利認定。然而,在司法實踐當中,為了響應嚴厲打擊毒品犯罪的刑事政策,對于有些本應認定為犯罪未遂的案件,最終認定為既遂。如此以來,不僅對于被告人的訴訟權利是極大的侵害,同時也將對法律的權威性帶來消極的影響。其次,該做法不符合刑法的嚴謹性。刑法是關乎人的生命與自由的學科,應當是嚴謹?shù)?。在面對認定上的爭議時,應當盡可能地予以明確并說理,而非出于功利主義思想,為了滿足打擊犯罪需要,從而作出方便司法的認定。這種做法對于刑法的嚴謹性是極大的破壞,也是公民個人權益在面對國家整體秩序時被極度侵犯的體現(xiàn)。
如上所述,出于不同的利益需求,導致實踐做法與理論爭議在具體認定販賣毒品罪停止形態(tài)問題中存在著一定的出入。理論界在爭議既遂標準時忽略實踐中具體案件的現(xiàn)實復雜性,而司法機關在處理案件時,追求便利與打擊犯罪的需要,忽略理論上的合理性。為了更好地解決理論與實踐的脫離,以下將從法教義學視角梳理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關系,再結合實踐中毒品犯罪的特殊性,提出一套可行的販賣毒品罪既遂認定標準。
二、未遂與既遂關系的理論展開
傳統(tǒng)理論在把握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的關系時,一般認為,犯罪既遂和犯罪未遂是一個事物的兩個對立面,我們只要能夠對兩者之一進行嚴格界定,由該結論反推之便可以把握另一個[8]。這樣的結論雖然具有合理性,但在結合事物發(fā)展的普遍規(guī)律時,應當認識到在犯罪實施過程中,行為的完成即法定結果此處指廣義的結果,包含危險在內。為方便論述,筆者將狹義的危害結果即實害結果稱為法定實害結果,將廣義的危害結果即包含危險在內的結果稱為法定結果。的產(chǎn)生是著手實行行為后的時空延續(xù)。所以,從犯罪進展來說,應當認為犯罪既遂也是犯罪未遂的實際延續(xù)。
(一)未遂不具有劃定處罰范圍的作用
在德日刑法體系中,將未遂區(qū)分為可罰未遂與不可罰未遂。其在提供量刑依據(jù)的同時,也起到區(qū)分罪與非罪的作用?!兜聡谭ǖ洹返?3條第1款規(guī)定,“重罪的未遂一律處罰,輕罪的未遂的處罰以法律有明文規(guī)定為限”[9]。在德國,作為重罪的未遂并不起到劃分罪與非罪的作用,一旦是重罪的未遂則必然構成犯罪。而作為輕罪的未遂,并非所有的輕罪都規(guī)定處罰未遂,因此,其同時起到劃定犯罪圈的作用。比如《德國刑法典》第170條b所規(guī)定的違背撫養(yǎng)義務罪,刑法條文對其并未規(guī)定處罰未遂,因此,違背撫養(yǎng)義務的未完成行為將一律不認為構成犯罪;而針對盜竊罪,第242條第2款規(guī)定,犯本罪未遂的,亦應處罰[9]。在日本,則所有的未遂都起到劃定犯罪處罰范圍的作用?!度毡拘谭ǖ洹返?4條規(guī)定,“處罰未遂的情形,由各本條規(guī)定”[10]。若在分則中對于故意犯罪并未規(guī)定應當處罰未遂的,則該罪的未完成行為一律不認為是犯罪。比如針對暴行罪,立法上并未規(guī)定處罰其未遂形態(tài),因此未完成的暴行行為,一律不認為構成犯罪。
反觀我國《刑法》第23條關于犯罪未遂的規(guī)定,其是作為一種通常性規(guī)定存在著。與德日刑法典規(guī)定不同的是,我國針對未遂犯的規(guī)定原則上適用于所有的故意犯罪,并不在刑法分則中進一步加以具體可罰性規(guī)定。因此,應當認為在我國的立法體系之下并不存在不可罰的未遂。一旦將行為認定為犯罪未遂,其前提必然是構成犯罪。筆者認為,在德國、日本,界分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之間的界限具有極大的必要性。若不加以明確既遂,對于不可罰未遂的故意犯罪來說,其構成犯罪的邊界是模糊的。然而,我國刑法有關未遂犯的規(guī)定并不起到區(qū)分罪與非罪的作用,原則上所有故意犯罪都存在犯罪未遂。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相比于德國、日本的立法規(guī)定,在我國區(qū)分未遂與既遂的必要性大大降低。
(二)未遂與既遂的區(qū)別在于違法性程度不同
從犯罪實施的進程來看,隨著犯罪行為的不斷實施,其危險性是呈不斷遞增的趨勢。隨著危險的不斷提升,若不對其加以阻攔,其最終都會由危險轉化為一種實害結果。針對刑法條文所規(guī)定的不同,理論界從結果層面將犯罪大致區(qū)分為危險犯與結果犯。一般認為,前者的既遂標準是危險的產(chǎn)生根據(jù)危險犯的分類不同,其既遂標準存在著一定的差異。在抽象危險犯的場合,行為一經(jīng)實施完畢,推定抽象危險的產(chǎn)生,即構成犯罪既遂。而在具體危險犯的場合,只有當行為實施的同時產(chǎn)生具體危險,方可認定構成犯罪既遂。,而后者的既遂標準是法定實害結果的出現(xiàn)。
依據(jù)近代學派的觀點,其主張在未遂犯的處罰根據(jù)上堅持主觀的未遂論[11]。由于其一直以來的主張認為,對于犯罪人科處刑罰的根據(jù)在于行為人的危險性,而犯罪行為本身的作用在于征表行為人的危險性格。因此,其認為對于未遂犯應當與既遂犯同等處罰,理由在于其人身危險性已經(jīng)通過實行行為予以征表。主觀的未遂論遭到了來自客觀未遂論主張者的強烈反駁。后者認為,應當根據(jù)結果的有無來衡量違法性,而在沒有產(chǎn)生法定結果的情形下,對于未遂犯不予以從輕處罰是不合理的。從上述爭論可以看出,客觀未遂論者僅在違法性的層面對主觀未遂論予以批判。雖然前者觀點具有明顯的不合理性,但從二者的爭論焦點中可以得出結論,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在有責性層面并不存在差異。
從客觀未遂論的主張中可以認為,當危險反映在犯罪成立體系之內時,則表現(xiàn)為違法性的程度不同。如日本學者西園春夫教授認為,區(qū)分既遂犯與未遂犯時不需要進行有責性評價,故進一步將未遂犯等稱為違法行為的樣態(tài)。有學者認為,由于西園春夫教授的犯罪成立體系西園春夫教授的犯罪論體系是“行為——違法性——有責任”。不被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故其將未遂犯視為違法行為樣態(tài)的觀點也難以得到贊同[11]。但筆者認為,就算以一般的犯罪論體系即“構成要件該當性——違法性——有責性”為基礎,也應當認為決定違法性程度大小的關鍵因素是客觀法益侵害危險的大小或實害結果產(chǎn)生與否,而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的核心差異則在于行為人是否得逞,即法定結果是否出現(xiàn)。因此,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的區(qū)別僅在于違法性的程度不同。
(三)對“比照”的重新理解
在司法實踐中,犯罪未完成形態(tài)的認定是作為量刑的重要依據(jù)?!缎谭ā返?3條第2款規(guī)定,“對于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從輕或者減輕處罰”。那么,應當如何進行“比照”呢?一直以來存在著以下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在進行量刑時,應當想象當未遂的障礙不存在時,向前發(fā)展所達到的既遂狀態(tài),并比照該狀態(tài)進行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另一種觀點認為,應當比照與現(xiàn)實的未遂犯基本情況相同的被判決的既遂犯。對于前種觀點,行為繼續(xù)發(fā)展達到既遂狀態(tài)所能造成的法益侵害是難以進行想象的。在行為的繼續(xù)進行中,還會遭遇哪些有利或不利犯罪實施的情形出現(xiàn),都是難以進行憑空想象的。畢竟在現(xiàn)實的情形下,犯罪既遂是不存在的。而對此進行隨意想象,則很大程度上不利于保障犯罪人的合法權益,極易對其判處更重的刑罰。而主張后一種觀點的學者認為,在進行比照已被判決的既遂犯時,應遵循以下幾點。第一,犯罪性質相同。第二,犯罪構成的事實特征相同。第三,犯罪構成以外的情節(jié)相同,如犯罪動機、犯罪工具基本相同[12]。然而,該觀點是以符合以上三點相同犯罪既遂情形的存在為前提的。對于新設立的罪名或者恰好沒有符合以上三點情形的未遂,那么將無從比照。
對于如何理解“比照”不妨換一個思路進行認定。其實,并不需要刻意尋找一個既遂形態(tài)予以參照。在對未遂犯進行量刑時,首先,將犯罪情節(jié)所對應的法定刑幅度,根據(jù)犯罪發(fā)展的過程將其劃分為若干階段,在這個過程中應當考慮主觀違法要素對于法定刑劃分的影響。其次,根據(jù)其在犯罪故意支配下實施行為所造成的客觀危險進行量刑即可,即根據(jù)其行為客觀上所產(chǎn)生的危險程度,在相應的法定刑幅度內選擇與之相對應的階段進行量刑。由于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僅在違法性層面存在區(qū)別,因此,針對客觀所造成的危險進行量刑,實質上相比于不存在的既遂犯而言,已經(jīng)予以了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所以,在對未遂犯進行量刑時,原則上都予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三、未遂與既遂關系的實踐展開
無論是三大會議紀要,還是各地出臺的地方性文件,從嚴懲處一直是與毒品犯罪作斗爭的主旋律。而有實務專家認為,司法機關在販賣毒品罪停止形態(tài)認定問題上是持模糊的態(tài)度。從有關領導的表態(tài),以及在會議紀要中對于毒品犯罪既遂標準的回避,可以認為司法機關傾向于模糊販賣毒品罪既遂與未遂的界分。而對于司法機關如此的態(tài)度,有觀點認為,這嚴重偏離了刑事司法的精確性要求。因為既遂與未遂不加區(qū)分,是對于爭議問題的回避,不利于刑法的精確認定。筆者認為,上述觀點值得商榷,刑法具有精確性是毋庸置疑的,特別是在面對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爭議問題上顯得尤為重要。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在販賣毒品罪中模糊既遂與未遂的界限將導致刑法失去精確性。有的時候,過度執(zhí)著于精確認定反而會導致認定本身更加地模糊。雖有觀點認為,對于犯罪應適用什么樣的刑罰,應當盡可能用幾何學的精確度來解釋[13]。但是,從經(jīng)驗來看,在具體量刑時運用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是會存在問題的。盡管最高司法機關已就量刑出臺相關指導意見,對于如何量刑有著一套計算標準,但是,就筆者向實務專家的了解中得知,該量刑指導意見在實踐當中的適用不盡如人意。尤其是在量刑領域,一味追求刑的精確性,反而會極大弱化法官在刑的裁量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將法官視作機械適用法律的工具。而對于被告人的人身危險性,以及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是無法通過數(shù)字來進行計算,在這個裁量過程中,需要經(jīng)驗豐富的法官依據(jù)常識常理常情作出判斷,這就是刑法作為社會科學所具備的特殊性。因此,在特殊的毒品案件中,既然販賣毒品既遂與未遂本身難以進行把握,而停止形態(tài)又只關乎量刑,那么不妨對其區(qū)別加以模糊。司法實踐當中原已采取該認定方式,說明其本身是具有實踐操作可能性與合理性的,也與當下的刑事政策相契合。
在實踐中,毒品交易行為的多變性與隱蔽性決定了其不能簡單地適用一成不變的理論既遂標準。偵察上對于毒販的層層布控以及刑法上嚴厲的刑罰配置,使得毒販在毒品交易過程中尤其小心。相比于其他刑事犯罪,毒品犯罪在實施過程中往往具有多變性。從毒品交易使用暗號到采取人貨分離的交易方式,以及當下在某些地區(qū)的毒品交易中,必須有“前輩”作為引薦人,販毒者才會將毒品販賣給不熟悉的客戶。從毒品交易方式的變化上可以看出,販毒者在面對高壓懲處毒品犯罪的刑事政策下,處心積慮地做到使毒品交易更加隱蔽、更加安全,一旦毒販察覺到有風險存在,會立刻停止交易或者變更交易場所,因此,若采用“契約說”,則無法解決毒販臨時取消交易的問題,堅持理論的一貫性則會得出既遂的不合理結論;若采用“交易說”,由于交易本身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作為既遂標準則難以在實踐中予以把握;而采取“交付說”,面對反偵察能力愈來愈強的販毒人員,在實踐中不存在現(xiàn)實可能性。因此,筆者認為,面對多變的毒品交易行為,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舍棄以往形式上一成不變的量刑標準,模糊販賣毒品罪的既遂與未遂區(qū)分,從實質上分析毒品販賣行為的法益侵害可能性,以及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為量刑提供合理的實質依據(jù)。
四、新型關系的提出
由于我國立法上對于犯罪未遂予以不同于德日刑法體系的功能定位,以及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的實質區(qū)別僅在于違法性程度上的差異,結合懲治毒品犯罪的刑事政策,筆者認為,在把握販賣毒品罪的停止形態(tài)標準時,應采取一種不同于國外以及傳統(tǒng)的認定思路,即在司法實踐中模糊甚至取消犯罪未遂與犯罪既遂之間的界分。
(一)以犯罪成立為核心,取消既未遂的區(qū)分
傳統(tǒng)理論將重心放置于清晰界定販賣毒品罪既遂的標準,通過如此來區(qū)分犯罪未遂形態(tài)從而為量刑提供依據(jù)。然而,如上文所述,過于追求既遂標準的精確界分,反而使得未遂與既遂的界限變得更加模糊。根據(jù)《刑法》第22條至24條的規(guī)定,我國的犯罪未完成形態(tài)均以犯罪成立為前提。尤其在犯罪預備、犯罪未遂以及犯罪既遂之間的關系上,可以認為是犯罪行為在各自不同階段即預備階段、實行階段以及完成階段時,是否因意志以外原因而停止或最終犯罪得逞。在處理販賣毒品案件時,應當重點把握的是販賣毒品罪成立標準。對于停止形態(tài)的毒品交易行為,首先確立其行為模式是否與販賣毒品罪的構成要件相符合。在確認構成要件符合后,結合各方面因素,包括違法阻卻事由以及主觀違法要素,來認定行為是否具有違法性及其程度。在確認行為違法后,排除責任阻卻事由并確立其責任大小,從而認定其販賣毒品行為構成犯罪。因此,從犯罪的發(fā)展過程來看,當認定行為構成犯罪后,只須根據(jù)其行為停止時造成的法益侵害或者危險程度進行量刑即可達到罪刑相適應。
(二)堅持客觀歸責理論完成結果歸屬
在取消既遂與未遂之間關系界分時,可能帶來的問題是行為所產(chǎn)生的哪些結果應當成為量刑所考慮的對象?會不會導致將許多不相關的結果也納入考慮?筆者認為,應當根據(jù)客觀歸責理論來確定結果歸屬于行為人的界限。通常的毒品販賣過程包括了買賣毒品雙方聯(lián)系、價格磋商、達成合意、雙方會面以及交易毒品幾個階段。在這些階段被偵查機關查獲,其法定結果都應當歸屬于販毒者的販賣行為。而對于在毒品交易成功后的階段,如購買者將毒品再次轉賣給他人,雖然在事實上存在著廣義上的條件因果關系,但是,從整體買賣毒品的流程上看,最開始的販毒者只有在第一段的買賣毒品流程中制造了法所不容許的風險,而對于第二段的買賣毒品所造成的法定結果,即使在條件上存在著“若無前者,即無后者”的事實因果關系,但是,并不能認為最開始的販毒者在這段因果流程中也創(chuàng)設了法不容許的風險,因此,不能將后一法定結果在客觀上歸屬于第一位販毒者的販賣行為。如此可以看出,堅持以客觀歸責理論解決結果歸屬問題,并不會無限擴大行為人所負責任范圍。
毒品對社會造成的危害是有目共睹的,尤其對于中華民族來說,其帶來的教訓更是刻骨銘心。對于嚴厲打擊毒品犯罪的刑事政策,我們應當繼續(xù)遵循,由于實踐中販賣毒品行為的多變性以及隱蔽性,在刑法理論上難以始終遵循一成不變的既遂標準。通過實質把握犯罪既遂與未遂的關系,結合實踐經(jīng)驗,在處理販賣毒品案件時,模糊既遂與未遂的區(qū)分是具有實踐可能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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