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錢
我跟趙四喜,兩個“三俗”少女,沒理想,沒情懷,靈魂也沒香氣,我們只想過天天往臉上敷10張面膜、想喝多少養(yǎng)樂多就喝多少、衛(wèi)生巾都挑最貴的買的奢靡生活。然而真實的生活是,我們天天都為了每個月幾千塊錢的房租奔波忙碌,根本沒有時間敷面膜,也沒時間喝養(yǎng)樂多。
年初的時候,我們搬進了現(xiàn)在這個家,除了地段不錯其他都很“錯”。公寓很舊很破,樓上樓下住的都是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樓梯的聲控燈老是失靈,整幢樓的電路都是舊的,夏天開空調(diào)時連頭發(fā)都不敢吹,剛搬進來的時候還能時不時看到蟑螂俏皮的身影。而我們?yōu)榱耸装賶K的清潔費,自己掄著袖子打掃了整整兩天,肥皂、洗潔精、潔廁劑,輪番上陣。記得那天打掃完之后,我跟趙四喜坐在地上放空了3個小時,全程沒說一句話。
那時候,我在一家廣告公司實習,除了天天對著屏幕做一些煩瑣的無用功,還要身兼快遞簽收員、外賣點單機等“要職”,每天早上為了能趕在最后一秒打上卡而在路上奪命狂奔,因為長期戴隱形眼鏡所以眼睛總是周期性地發(fā)炎,每個月的月底領工資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在上演《法治在線》的某期節(jié)目——《追問:花季少女血淚打工背后有怎樣的故事》。
當然,趙四喜也沒好到哪里去。她比我低一級,除了每周要上3天課,應付數(shù)不清的工科制圖作業(yè),周末還要出去給人拍照掙外快,一有空就坐在電腦前用PS對他人的長相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經(jīng)常為了逃課用盡畢生才華編理由。
但年輕的好處就在于,再無聊的生活也會悄悄藏著各式各樣的可能性?;钪褪且粓龃竺半U,明天什么樣,誰都說不準。我們的小破公寓離衡山路很近,太陽一下山,這里就成了酒精飲料愛好者的天堂。天熱起來的時候,我和趙四喜每周都會在百忙之中抽時間去那里“狩獵”,我們就像兩個剛開葷的“三代貧農(nóng)”,努力瞪大眼好奇地看著這些以前從未接觸過的聲色場所。
長大是一個解禁的過程,就像游戲里面的通關,你突然就能夠解鎖許多新的技能了,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解鎖酒吧技能后,我跟趙四喜幾乎繞著五原路、永福路、復興中路走了不下500遍。為了省錢,我們大多時候是在便利店買了酒然后坐在各個酒吧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喝,一邊喝一邊看看路人,猜想他們在說些什么。
看到長得特別帥的男生,我們還是無法克制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之情,有時會故意找借口過去搭訕:“你好,我在做一個公益活動,只要親夠100個人,就能為非洲饑民捐出1億元!現(xiàn)在還差最后一個,你一定愿意獻出愛心的,對不對?那么我就先替非洲小朋友謝謝你了!”
“法租界先生”出現(xiàn)的時候,我和趙四喜的生活剛有了一些轉機。我因為在網(wǎng)上發(fā)了幾篇小文章,寫了些三流段子,攢了幾千個粉絲。我當時自我感覺特別好,幾千個粉絲,那是什么概念啊,我感覺好像每人給我一塊錢我就能在上海買房了呢。更何況,我堅信還有100萬我的愛慕者因為不好意思而悄悄關注著我。至于趙四喜,因為照片拍得比較有風格,不小心上了一些時尚雜志,也算小有名氣。有一次,當我跟趙四喜在酒吧門口照?!矮C艷”的時候,她拍了一個拿著長柄傘的男人,后來那張照片被登在一本還蠻有名的雜志上,巧的是,剛好被那個男人看到了,他們就這么認識了?!胺ㄗ饨缦壬钡恼婷愀垡粋€很老派的男演員一樣,因為他的工作室在原法租界的一棟小別墅里,所以私下里我們就一直叫他“法租界先生”。
趙四喜談戀愛的這段時間,我的生活也經(jīng)歷了一些特別大的變化。因為不堪壓力,我離開了原先那家廣告公司,進了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公司,卻發(fā)現(xiàn)兩家公司根本沒什么差別。我在自己對這個行業(yè)舉手無措的時候,接受了媽媽的意見,決定出國換個專業(yè)讀研。
有天晚上,我在通宵趕各種亂七八糟的申請材料的時候,突然想到了3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我出國花的這幾十萬元以后能不能掙回來???”“學的新專業(yè)真的適合我嗎?”“萬一我被國外的王子看上了,那我還要不要回國呢?”我陷入了恐慌,覺得自己突然毫無準備地被推到了世界的中間。
我越想越恐慌,就跑去把趙四喜從被窩里拽出來?!澳阌X得你20歲的生活是怎樣的?”趙四喜把她的胳膊在我眼前晃了晃,說:“就跟我胳膊上的文身一樣吧,看上去生動艷麗、囂張跋扈,卻沒人知道為了躲過媽媽的視線,它必須小心翼翼地窩在隱秘的胳肢窩的旁邊?!?/p>
趙四喜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說:“大錢,其實我跟‘法租界先生分手時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瞬間跟他并沒有什么關系。那時我從他家搬出來,一個人坐地鐵,提著好幾個大包,地鐵在每個站點大概停33秒,我沒提前準備,地鐵都停了的時候我才急急忙忙整理行李,屏蔽門開始嘟嘟叫的時候,我還在抓大包小包,好不容易都拿上了,沖到門邊的時候,門已經(jīng)開始關閉了,喉嚨里剛要叫出的那個‘啊在出口時也只是變成了輕輕一聲‘唉。當時我真的很沮喪,但我一想到你在家里等我,我還是給自己打了打氣,又重新折回去坐地鐵。我想這可能就是我的20歲吧,充斥著數(shù)不清的慌亂和尷尬。但我心里明白,最終我還是能夠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們的少女時代,并沒有那么好,甚至有一點糟,但它跟你們每個人的少女時代都一樣,時不時有亟待解決的問題,每周都為夜生活的行頭發(fā)愁,沒錢是常態(tài),什么都想吃但又什么都不敢吃,笑起來像一輛柴油沒加滿的拖拉機,迷信虛頭巴腦的星座運勢,發(fā)很多微信朋友圈然后不定時又把它們都刪光,流過一些普普通通誰都會有的眼淚,遭遇過幾場普普通通誰都會碰到的愛情,對不喜歡的人非常殘酷,對不喜歡的事情非常刻薄,但也會被一些親密的關系打敗。
可無論怎樣,我們心里都明白,這些好的、壞的,全是我們生命的最鮮活的見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的少女時代永遠不要過去;如果不可以,那我就跟它好好握個手,然后在下一個分鏡中轉身走向更好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