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娜娜

小時候，寫作文每次都會遇見這樣的主題：我的理想。年幼的我，覺得做老師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大學如愿進入師范學校，大三的時候學校有去新疆支教的活動，毫不猶豫就報名了。支教半年，因為和高中學生年齡相差不大，和許多學生亦師亦友，覺得做老師太幸福了。于是，畢業(yè)后考取了新疆特崗教師，來到了美麗的西北邊陲小城——喀什，開始了作為教師的職業(yè)生涯。工作的前幾年，把學生當朋友，把講臺當舞臺。在工作的第五年，因為教學成績優(yōu)秀、學生滿意測評率高，學校讓我擔任新一屆高一某班班主任。因為性格溫和，一直不敢主動去申請班主任這份工作，怕自己沒經驗做不好，但是依然想去挑戰(zhàn)自己。在教師群體里一直流傳著這么一句話“不做班主任，不算真教師”，因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開始了第一次班主任工作。

我擔任的是高一某班的班主任兼本班英語老師。在開學第一周的衛(wèi)生大掃除活動中，我們班一個十分乖巧的女生張同學，偷偷的抓住我的胳膊給我說：“老師，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兒”。當時正安排學生們打掃衛(wèi)生，想讓她等等，可她卻說，“老師，我要說的事很重要，必須馬上告訴您”。看她著急上火的樣子，就讓她趕緊說?？伤齾s神神秘秘的說：“老師，這個事比較隱秘，我們能不能去您辦公室說”?；氐睫k公室以后，張同學告訴我，我們班有一個特異體質的學生侯同學。他們倆初中同班，侯同學初中階段幾乎每周都要請假，從來都沒有參加過任何體育活動，而且也未參加過班級的任何體力勞動。我聽出了張同學話里的擔憂，于是趕緊去班里找侯同學。找到侯同學時，他正蹲在地上用鋼絲球一絲不茍地擦地板上的陳年污垢，連我走過來都沒有發(fā)覺?？吹竭@一幕，內心既感動又自責。趕緊蹲下把他扶起，帶著一臉迷惑的侯同學跟隨我來到了辦公室。我立馬詢問他是否能參加班級勞動，他有點擔心的的問道：“老師，是不是我擦的不干凈？”我趕緊解釋，不是這個原因，而是擔心他身體狀況，話語里有點不滿和責備。侯同學聽到我的話后有點激動的說：“大家都在干，我也可以，而且我一定會干得很好。老師不用擔心，也不用給我減輕勞動”?？粗麍詻Q的態(tài)度，不想傷了孩子的自尊心，也就按他意愿去做了。等侯同學出辦公室之后，馬上打電話聯系侯同學的母親。他母親告訴我，孩子初中就患有慢性腎衰竭并且現在已經到了終末期，身體一直不好幾乎隔一段時間就要去醫(yī)院做透析，因此很少參加學校活動。

聽了侯同學母親的話之后，內心五味陳雜。晚上回家后翻資料，查了這種病的一些相關信息。了解到慢性腎衰竭也叫腎病綜合征，晚期階段就是大家熟知的尿毒癥，經常需要做透析。依靠透析或腎移植維持生命，是藥物治療不可治愈的疾病，不但會影響生育，而且會減少病人的壽命，患者基本無法長壽。了解的越多，心里就越難受，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有早操，我讓侯同學留在班里擦黑板發(fā)作業(yè)。他說自己可以下去跑操，不需要受到老師的特殊照顧。這時候，我才發(fā)現我的過分照顧傷到了孩子的自尊心。于是就讓他去參加跑步了，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和其他同學一起跑步，而且跑完后心情十分愉悅?？粗诎嗬镞^得很開心，我心里也稍微放松下來。這樣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兩周以后的一個周末，那天我正在班里看晚自習，侯同學的母親給我打電話。一邊哭一邊告訴我說孩子近期因為家里經濟壓力大，拒絕去醫(yī)院。周六放學后開始離家出走，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打電話，孩子拒接。她和孩子爸爸非常著急，找遍了喀什的大街小巷，依然沒有找到他，他想知道孩子是否在學校。他是外租房學生不上晚自習，人確實不在學校。當告訴他母親時，她失聲痛哭。我勸她不要著急，我看能否自己打電話聯系到他。打了十幾個電話之后，他依然拒接。既然他拒接，那總比直接關機好。于是發(fā)短信給給他，告訴他楊老師正在值班，肚子很餓沒有吃晚飯，希望他有時間的話給我?guī)б环莩缘倪^來。他沒有回我，于是我又打給他，他接了我的電話說愿意給我送吃的過來。我想：“啊，有希望了有希望了！”，趕緊打電話給她母親說明情況，讓她不要太著急。但30分鐘后他還沒有過來。我又發(fā)短信給他，說我實在太餓了，希望他能夠快一點。他說自己不在市區(qū)，正在打車過來。聽了他的話，心里暖暖的。他愿意為了一個只認識三四周的老師，跑這么遠的路過來給我送吃的，說明他內心很是善良。終于在幾十分鐘之后，等來了他和他手中的飯。我說你也沒吃飯吧，咱們一起吃。我和他吃著同一份飯，聊起了天。他告訴我他一直有結束生命的打算，反正自己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活著，自己活著就是對父母最大的折磨，還不如死了讓父母早點解脫。聽到這些話，我心里害怕極了。因為身體病痛的原因，孩子的心理也已經傷痕累累苦不堪言。

于是我就和他聊我的可怕經歷。那年高三一輪模擬考試，突然間接到爸爸電話，告訴我外婆和媽媽相繼去世的消息。那時的我，幾乎快要崩潰，對生活的沒有任何盼頭，覺得人生就是一場無法預料的意外。但看看現在的我，依然樂觀，生活也在繼續(xù)。所有的痛苦都會得到解決，所有的問題都有解決的辦法。逃避不是最好的辦法，而是讓所有人失望的辦法。我告訴他，我也曾經兩度輟學外出打工，但最終回來繼續(xù)學業(yè)的經歷。他聽完后，立馬知道我今天打電話給他的原因了。多么聰慧的孩子！他慢慢的和我聊到了父母，聊到了病情，聊到了自己想成為檢察官的愿望。最后，他說他看到父母為了他賣掉房子四處借債，經常因為醫(yī)藥費而吵架，他感覺到痛苦不堪，所以想要逃離?，F在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不負責，并向我保證以后一定不會再做讓家人擔心的事了。談完這些，我發(fā)現晚自習已經結束，將近12點。他覺得很不好意思，耽誤了我的時間。于是他堅決要送我回家，因為自己的事耽誤我這么久，他覺得很不好意思。我沒有推辭，回家路上我們有說有笑?？粗钔瑢W不再愁眉苦臉，我的內心也充滿了幸福。

兩個月以后，因為身體原因，侯同學辦理了長期休學。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利用“水滴籌”平臺為侯同學籌到一些醫(yī)藥費，并且把他的情況上報學校，為他申請了助學金。每隔一段時間，會給他母親發(fā)班級活動和上課內容，班里的同學們也經常給他發(fā)短信打電話。近日，侯同學父親打來電話，說最近要給他換腎。那天晚上，我能見他和同學們坐在草地上有說有笑。我相信，這個懂事的男孩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