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蕓冰
椿木實而葉香可啖。陽春三月,正是采食香椿的季節(jié)。飯桌上,爸爸做了香椿拌豆腐,從上完菜就一直興致勃勃的讓我嘗一口,我雖不想吃,但還是聽話的夾了一筷子,苦。我皺眉頭嚷了一句。
“苦?!你小時候最愛吃香椿啦,還記得小時候家后頭種的幾株香椿芽樹嗎?”看到我擰成一團的五官,老兩口哈哈大笑,又提起了我小時候的“壯舉”。
“小時候家后面的香椿樹長得剛好,我和你媽摘得正起勁,半天沒聽到你的動靜,轉(zhuǎn)頭看到你,一點點的小個子踮著腳尖夠香椿,夠到了就用手抓著直接往嘴里塞……”伴隨著陣陣笑聲,我的思緒飛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我家住在一樓,我爸最喜歡倒弄花花草草,在屋前屋后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每到周末我要去上國畫班,頭天晚上就要畫好作業(yè)留著交上去,畫畫的屋子有兩扇窗戶,我經(jīng)常趴在窗口看向外面,外面的地上就種了很多株香椿。
香椿一般在清明前發(fā)芽,谷雨前后就可采摘頂芽,第一次采摘的稱頭茬椿芽,不僅肥嫩,而且香味濃郁。蘇軾也在《春菜》一詩中感嘆:“豈如吾蜀富冬蔬,霜葉露芽寒更茁。”陽春三月,正是采食香椿的季節(jié)。在我的記憶中,踮著腳尖夠香椿的場景已經(jīng)模糊了,但是爸爸做的香椿拌豆腐一直在腦海里。香椿拌豆腐是山東省傳統(tǒng)的名菜,屬于魯菜系。做這道菜,先燒半鍋水,水開后放少許鹽,放入香椿汆燙一會兒;將燙好的香椿用清水過涼,切成香椿末兒;香椿放在碗中,加香油和鹽,少許生抽后攪拌均勻;從盒中取出內(nèi)脂豆腐放入盤中;撒上調(diào)好的香椿末兒即可。新鮮的香椿葉尖泛著紫紅,閃著淡淡的油光,豆腐嫩滑,一晃仿佛會從碟子中滑落。吃進嘴里,軟嫩清香,帶著香椿獨有的一絲絲苦味。家里每到春天都會做這道菜,說香椿對身體好,具有潤膚明目,益氣和中,生津潤燥的功效。長大之后的我,卻不是很愛吃這道菜了,這道菜更像是一段記憶,一段小時候的記憶。
其實我私心里最喜歡的是小時候屋后面的杏樹和櫻桃樹。五月前后,櫻桃熟了,外面的各種小鳥最先知道,哪個被啄的最厲害,就說明那個果子甜,待我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也只能撿些還沒被小鳥啄過的吃了。摘下一大盆,清水輕輕沖一遍,大大小小的櫻桃色澤鮮艷,晶瑩美麗,紅如瑪瑙,黃如凝脂,放進嘴里,甜中帶酸、酸中帶甜、酸酸甜甜,讓人停不下嘴。有一年,在爺爺家,我和小嬸一起吃櫻桃,賭吃完的櫻桃核是單數(shù)還是雙數(shù),我們一個嚷著說是單,一個吵著說是雙,兩人擼起袖子開始數(shù)吃過的櫻桃核,最后是我猜對了,正當我沉浸于勝利中開心大笑時,只見小嬸對我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用手指按碎了一顆因為太酸太青而被我們兩都忽視的櫻桃,然后高聲宣布她贏了,年幼的我完全看蒙了,反應(yīng)過來之后大喊不公平,開始找人評理。到底最后如何處理這個事,到底怎么算的輸贏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這件事就和櫻桃的滋味一起,留在了我的記憶里。
每到六月份前后,就到了吃杏子的季節(jié)。家后面種的兩棵杏樹不知已經(jīng)栽了多少年,到了季節(jié),黃澄澄的杏子掛滿了枝頭,尤其是朝著太陽的一面,杏子都曬得皮發(fā)紅,像是被胭脂染紅的面頰。摘杏子的時候,我爸是主力軍,我是他的小助手。他負責(zé)爬上梯子拿鉤子將樹枝壓低,摘下一個個金黃誘人的杏子,我則從他手中接過杏子將它們完美的運輸?shù)酱又?。有時候,他惡作劇一般的將樹枝猛的一拉再一松,熟透的杏子乒乒乓乓落了下來,打在我的頭上、背上,痛得我哇哇亂叫,他則笑出聲來,喊著讓我快點去撿。摘呀摘呀,看著滿樹的果實,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豐收的喜悅,摘到足足兩大袋,我大叫起來,拎不動啦,不要摘了啊。爸爸會反駁我,再不摘完,就都要被小鳥吃完啦。一定要摘得只剩下壞的和被鳥吃過的,才肯停下來。熟透的杏子放不了太長時間,是要拿來分享的,大多都是放到爺爺家,讓奶奶通知一大家人來拿。夏日的晚上,風(fēng)扇呼呼地吹著,一家人坐在客廳里,聊著天,吃著杏,熟了的杏子香甜可口,咬下去一點酸味也沒有。這個一家人分享美食的習(xí)慣一直保留到現(xiàn)在,上到大爺去外地旅游帶來的酥糖,下到小叔出差買回來的土特產(chǎn),包括奶奶端午節(jié)時候包的粽子,心靈手巧的小嬸隔三差五做的曲奇餅干和巧克力蛋糕。誰得了什么好吃的,都往爺爺家一放,通知大家來拿,拿的時候,爺爺?shù)娜齻€兒子兒媳、他的孫子孫女,都回到了家里,坐在爺爺?shù)纳嘲l(fā)和板凳上,聊聊天,說說話,分享一下最近的工作和生活,待到夜深,再帶著奶奶早已分好的吃食離開。工作之后,我偶爾出差也會帶些特產(chǎn)回來放到爺爺家,讓大家去拿,我開始明白,大家分享的不僅是美食,更是一家人的親情與愛。那一句“誰誰誰去哪里買了啥啥啥,你來拿點回家吃”代表的是一句思念,一個讓你回家的理由。
畫畫的房間窗戶旁有兩三棵枇杷樹,樹下爸爸還種了一片薄荷草。對于這種植物,我只喜歡聞,因為它全株都帶著芳香,到了夏季可以驅(qū)趕蚊蟲。但我爸是不僅喜歡聞,還喜歡吃,經(jīng)常會拿來調(diào)涼菜,每次調(diào)完都非得問我要不要嘗一口。他回回問,我回回拒絕,他不死心下回再問。有一天他又做了涼拌薄荷,讓我嘗一嘗,被我嚴詞拒絕,連我媽也說道,這個菜只有你自己愿意吃,就別禍害別人了。爸爸只好自己“獨享”,他剛剛用筷子夾起一大叢薄荷葉子送到嘴邊,坐在對面的我一抬眼,看到葉子的背面趴了一只又大又粗肉乎乎正在扭動的蟲子。我大聲尖叫起來,指向那一大叢即將進入口中的薄荷葉,“蟲子!大蟲子!”爸爸聞聲停下筷子,將蟲子趴的那片葉子摘下來放到桌上,用碗底將蟲子狠狠地壓死,很鎮(zhèn)定的說道:“這有什么,這都是高蛋白,能吃的?!蔽乙荒樝訔壍溃骸澳悄愀陕飰核浪?,怎么不吃?”連我媽也在一旁說:“就是,剛才你就不應(yīng)該告訴他,讓他吃到嘴里再給他說。還高蛋白,我們都不需要,你自己補吧。”這個小“事故”讓我在多年后想到薄荷草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它的清涼氣味,不是它的各種價值,而是那一片趴著大蟲子的薄荷葉。
這個宛如伊甸園一般的果園其實并未存在很久,大約我十幾歲的時候,因為小區(qū)重建,所有的果樹都面臨著砍掉的危險,協(xié)商的人來過很多次,每次我都暗搓搓的在門縫里仇視地看著他們來,再看著他們離開。再怎么不忍心,還是不能阻止這一切。那一年,屋前新種的美國大櫻桃樹第一年結(jié)果,還未吃到它的果子,我們就搬走了。
新租的房子在市區(qū),典型的學(xué)區(qū)房,狹小的房間放不下太多東西。我的房里,一張書桌,一張沙發(fā)床,一個書柜,除此之外,再放不下什么。不管工作日還是雙休,清晨五點多就會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還有早餐鋪開張的聲音,每天天色剛暗下來就需要開燈,深夜十二點仍然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距離學(xué)校和商店十分的近??墒?,畫畫的房間沒了,果園也沒了,美好的童年時光也結(jié)束了。我經(jīng)常會想起那些香椿和杏子,那閃著紅光的櫻桃和那綠寶石一般的薄荷葉。春天的時候,粉的白的花朵一簇簇擠滿枝頭,活躍的像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不知人世艱難,只肯將最美的年華盛放在這桃紅柳綠的季節(jié),枝條在風(fēng)中輕顫,我的心中仿佛有一只小鹿在怦怦亂跳。那種美,讓人多年之后仍然念念不忘,更是讓我染上了愛在春日深夜靜立觀花的毛病。金銀花,三月開花,五出,微香,蒂帶紅色,花初開則色白,經(jīng)一二日則色黃,故名金銀花。又因為一蒂二花,兩條花蕊探在外,成雙成對,形影不離,狀如雄雌相伴,又似鴛鴦對舞,故有鴛鴦藤之稱?;ㄩ_的時候,它細細的藤子爬滿爸爸搭的葡萄架,從下面走過時,晚風(fēng)帶來陣陣香氣,在呼吸間傳入肺腑。沿著果園向深處走,種滿了參天大樹,野草、野花遍地都是,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小田園童話世界。夏天是一片碧,秋天是一地金。畫畫的房間里堆滿了墨色的梅蘭竹菊,足足有一百張,散落在臺子上。下雪了,我歪著腦袋趴在畫畫的窗戶上,看向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只有漆黑的樹干屹立著,連接起了天和地,那縱橫交錯的樹枝,形成一種奇妙的角度。黑與白,雪與樹,茫茫天地間顯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美感。那畫面在眼前如此清晰、真實,似乎有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心底雖有疑惑,我仍忍不住伸手去觸,觸到的一瞬間,夢醒了。原來那果園已然只在夢中。
又過了幾年,小區(qū)重建完畢,我們搬了回去,這次住在二樓。才住了一個暑假,我就離開家去上大學(xué)了,大學(xué)期間,只有每年的寒暑假才回來住上幾個月,畢業(yè)沒多久,又去上班了,亦只有雙休日和節(jié)假日才回來住上幾天。新小區(qū)的綠化很好,春日里依然會開著粉的白的花朵,還有大朵大朵的玉蘭。有時偶爾晚歸,看小區(qū)里的燈光打在花朵上,累累花枝,花朵即將折墮?;ò暝谟挠臒艄庀掳l(fā)出光芒來,壓彎的枝條俯向夜色中的地面,依舊美得讓人迷醉。小區(qū)距離菜市場和超市不過幾分鐘的距離,旁邊還鄰著一個大學(xué),閑暇時間可以去操場上跑跑步、打打球。爺爺奶奶家依然像小時候一樣住在我家前后樓的地方。一切好像都沒變,一切好像又都變了。
轉(zhuǎn)眼間,在新居已經(jīng)住了快十年,本以為再也吃不到自己栽種的蔬菜和水果,沒想到有一天,爸爸突然喊我陪他一起去摘枇杷。我正疑惑這小區(qū)哪有枇杷樹,沒想到他把我?guī)У搅怂ぷ鞯牡胤?,只見辦公樓的大門旁,一顆高高的枇杷樹掛滿黃色的果子,正在風(fēng)中微笑。爸爸從辦公樓里搬出梯子爬了上去,摘起果子,我默契的伸手去接,裝到塑料袋里。摘果子之余,我又看了一下附近,金銀花、柿子樹、薄荷葉、香椿樹……熟悉的植物排列在土地兩側(cè),“這是……”我的問題還未問完,爸爸便已經(jīng)看穿了我的疑惑,“從回來的那一年就栽下這棵枇杷樹了,就數(shù)今年結(jié)的果子最好?!痹瓉聿恢挥X間,小時候的果園以另一種方式回來了。爸爸用他的雙手和汗水又打造了一個小果園,將親手摘下果子的豐收喜悅又帶給了我。摘完果子,爸爸熟練地分成了兩包,打發(fā)我將大的那一包帶到奶奶家去,并通知大爺、小叔家都來拿枇杷。果子的分享,讓在外忙碌打拼的一家人被緊密的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前一陣子,小區(qū)開始進行民生工程老舊小區(qū)整治改造項目,對小區(qū)的圍墻、路面、外墻、大門等等進行改造,爸爸興奮的將改造后的效果圖拿給我看,告訴我改造完之后的小區(qū)會增加綠化、休閑廣場、健身廣場等等。另外,小區(qū)外新修了路,修好的路將會直接通到市區(qū),以后逛街更近了。新修的路面光滑平坦,再也不會被吹的一臉土。還有,老舊的立交橋也在進行改造,改造完成后將緩解主城區(qū)過境交通壓力,平時進出城也會方便許多??傊痪湓挘瑹o論家里、小區(qū),還是家鄉(xiāng),都變得越來越好。
香椿入口苦澀,但吃完之后嘴里留著一股清香。果園失去的時候,我也曾傷心難過,但它帶來的美好、快樂的記憶始終留在我的腦海中,家里的日子并沒有受到影響,而是越過越好。
俗話說得好,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這些年,隨著家里、小區(qū)和家鄉(xiāng)越變越好,我深刻的明白,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因為國家發(fā)展得好,才有了家鄉(xiāng)的發(fā)展,小區(qū)的發(fā)展,家庭的發(fā)展。“小家”的幸福發(fā)展離不開“大國”的繁榮富強。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70年前,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開啟了中國歷史的新紀元。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下,億萬人民艱苦創(chuàng)業(yè),努力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fā)展道路,在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shè)的歷程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實現(xiàn)著強國富民、民族復(fù)興的百年夢想。當今之中國,到處充滿勃勃生機,各項事業(yè)蒸蒸日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這七十年來,中國一步步走向繁榮昌盛,同時為我們提供了安居樂業(yè)的家園、和諧安穩(wěn)的生活。有千千萬萬個像我一樣的人,在點點滴滴中,親身感受著、見證著祖國的變化與發(fā)展。
走過太多的地方,發(fā)現(xiàn)還是家鄉(xiāng)的味道最親切,看過太多的風(fēng)景,發(fā)現(xiàn)還是祖國的風(fēng)光最美麗。我愛我的家庭、我的家鄉(xiāng),更愛我的祖國。他們發(fā)展著,變得越來越好,我長大著,記下了他們的變化。
責(zé)任編輯?? 趙??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