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梅佳子
香文化,最早記錄于舜帝登基之時焚草木敬天地的儀典,后得益于兩漢起與西域及東南亞各國的通商,豐饒的花果、草木、膏脂等香料供給促進了中原香文化的發(fā)展。宋元時期用香的習(xí)俗已走入尋常人家,至明初洪武年間,用香之規(guī)儀、香具之規(guī)制皆得厘定。至此,香文化由民間迷信與宗教信仰中獨立出來,可視為繼茶文化、文人畫之后,中國文人精神的又一載體。
南京見證了香文化發(fā)展中的兩次高峰,一次是六朝君子的熏香之禮,另一次則是明初品香的儀制確立。這其中涉及到風(fēng)俗、禮儀、生活場景乃至應(yīng)用器物,不僅是香文化的一部分,更是古代生活方式的一個切面。此次海南省博物館與南京博物院聯(lián)合舉辦“觀香——海南沉香文化展”,南博展出了數(shù)件重要文物,讓觀者能夠見證上至皇室貴胄、下至文人百姓的用香情趣乃至生活風(fēng)貌。下文將展示七件南京博物院臻選的館藏香具,它們分別是中國香文化發(fā)展歷程中的一個個坐標(biāo),而合在一起,便串起了香韻流動的千年脈絡(luò)。
西漢 鎏金銅熏爐
熏爐流行于西漢,是實用香料由草木類走向樹脂類、用香場合由祭祀走向日常生活、香文化由﹃品香氣﹄衍生為與﹃觀香形﹄并存的重要器具。漢代熏爐中以博山爐最為常見,多為皇室貴胄所用。因其爐蓋形似山峰,層巒疊嶂,香煙從山峰中的氣孔裊裊飄出,頗有傳說中的仙山﹃博山﹄之妙境,故而得名。而該器體形如豆,通體鎏金,多為女性貴族使用。爐蓋鏤雕三螭虎卷曲盤繞之狀,蓋心有環(huán)鈕。爐身中部兩側(cè)各有輔首銜環(huán),爐身上下腹、托柄、圈足等表面均淺刻云氣紋、三角紋等裝飾,下托為三鳳,器型端莊大氣,盡顯皇家威儀。
南朝 羽人戲龍、戲虎拼砌磚畫
南北朝時期源自西域的佛教興起,在中原文明的高度包容下,香文化“奉神明,達(dá)蠲潔”的特點與漢代以來趨于成熟的香具制作工藝有機結(jié)合,衍生出了品類繁多的禮佛用具,對后世影響深遠(yuǎn)。戲龍磚畫中左部一羽人右手持鵲尾香爐,作跨足回首狀,中上部一飛仙手捧托盤,內(nèi)置五足爐;戲虎磚畫上一飛仙則迎風(fēng)手捧蓮花香爐。此兩件磚畫從人物造型到香具刻畫,皆與千里之外的敦煌壁畫遙相呼應(yīng),反映了彼時佛教文化與本土文化和諧相融、香具器皿多樣發(fā)展的空前盛況。
唐 素面青銅行香凈瓶
凈瓶又稱軍持瓶,是佛教大乘比丘隨身攜帶的十八物之一,先由西域僧侶傳入中原,于魏晉隋唐興盛。因其造型精巧使用便利,亦曾成為生活器皿走入百姓家,唐后式微。該器用于存貯飲用、凈手之水,多在佛事敬香中與南朝磚畫里描繪的鵲尾香爐、寶子(香盒)成組配合使用,可視為最早的“爐瓶三事”。該器細(xì)長頸,瓶首為出水口,腹圓長身,短流為注水口,有蓋,中有小束腰,系典型的唐代凈瓶樣式。
宋 龍泉窯青釉鬲式爐
在漢唐漫長的熏陶之后,用香已普遍為宋代士族接納。加之有宋一代瓷器昌盛,文人階層空前壯大,涌現(xiàn)出了大量的高品質(zhì)瓷質(zhì)香具。龍泉窯以釉色清雅、釉質(zhì)晶瑩溫潤見長,是著名的宋瓷窯口。鬲式爐其型追仿商周的青銅鬲,是官府士族的用香常器,于詩詞字畫中亦多有描述。該器折緣敞口,短頸扁腹,下承三足,造型肅穆雅致,是標(biāo)準(zhǔn)的鬲式爐造型。自元代起確立的﹃爐瓶三事﹄中,﹃爐﹄的造型多源于此型。
明 胡文明制鎏金纏枝蓮紋銅盒
經(jīng)至明代,香文化已趨于尋常,不論階級信仰,人皆用香。胡文明為明萬歷年間云間人(今上海),著名制銅匠師。其制品多為紫銅鎏金,造型精巧,雕制細(xì)膩,深得百姓喜愛。胡文明為人勤勉,作坊產(chǎn)量極高,一時專有“胡爐”一詞特指其制品,至今存世量仍較大。然而,胡爐制品的普世風(fēng)格因一反明代的素簡之風(fēng),在文震亨的《長物志》中被批為“文人忌用”。該器為胡文明手制香具的傳世品,由此可見香事于明代的普及與繁榮。
中國人在用香的歷史中有著自己獨特的文明,其形式雖隨著宗教信仰、社會生活、工藝技術(shù)和審美情趣的經(jīng)年變換,但通過香文化所承載的對于精神世界與品質(zhì)生活的不懈追求卻貫穿始終。然而,一度與尋常生活緊密交融的香文化在今天,已經(jīng)成了一個陌生的概念;正如揚之水在《香識》一書的后記中所說,兩宋士人生活里與詩詞相依偎的那一縷香韻,早已是現(xiàn)代生活中完全消失了的氣息。因此,在生活節(jié)奏日益加速、生活環(huán)境日趨嘈雜的今天,希望通過此次對于香具的梳理與回顧,能夠使古人的生命內(nèi)涵與精神追求照進當(dāng)下,讓觀者可以在香文化中找到安靜,由安靜獲得平靜,由平靜走向?qū)庫o,最終在寧靜中得以致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