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曾經(jīng)生活在鄉(xiāng)村是幸福的。
一個人曾經(jīng)生活在有大雁飛過頭頂?shù)泥l(xiāng)村尤為幸福。
我童年生活里的鄉(xiāng)村,年年深秋大雁朝南飛去,它們排成人字、一字形,撲扇著翅膀,在高高的天空飛翔。
我們仰頭而望,直到目送它們到了我們目力不及處,深邃的藍色天空,仿佛把一群大雁慢慢融化。
這是大雁朝南方遷徙。
大雁飛過,激蕩著我們的思緒,我們少年的豪情也隨之高遠,大雁去的遠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什么在誘惑它們一年一度遷徙飛行呢?
它們不遠萬里走過的行程,一路的風(fēng)景,一定很美吧?
我的家鄉(xiāng)在泰山腳下汶河邊上的一個平原上,每年秋天都種上遍坡的一壟壟的麥子。等雁群來時,麥苗也長到了十來厘米的高度,麥苗要越冬,寒霜來了不怕,雪花壓住麥苗,更讓麥苗翠綠。
這時,大雁來了,它們落在麥地上,一路的奔波,麥苗毫不吝惜地為它們補充營養(yǎng)。
一群大雁,除了一個放哨的大雁高高抬著頭顱,其余的大雁開始大快朵頤,吃著麥苗。大雁吃過的麥苗,并不影響麥子到了春天返青和分蘗。
它們有時候一夜停在麥地里,吃著麥苗,邊吃邊拉出沒有消化的青青的麥苗糞便。這些一條一條的青色糞便,卻是喂養(yǎng)豬的好飼料。
我們清晨會背著糞筐,去麥地里撿拾大雁的麥苗糞便,有時候會拾滿白蠟筐,回家摻在豬食里,喂養(yǎng)的家豬肥肥的,等到年關(guān)豬們膘肥體壯,也似乎有了我們撿拾大雁青麥苗糞便的功勞。
看見大雁,我們心里有著一份溫暖與親切。
記得鄉(xiāng)村的夏夜,我們與大伯們在河壩邊上的場院里乘涼,大伯就會講起他們小時候的故事。那時候生活艱苦,一些獵人去兩條河流匯合的三岔口那邊的沙灘上去打雁。
大雁機智,而人摸清了大雁經(jīng)常落腳的沙灘,就在沙灘上挖下深坑,上面蓋上葦帳,人躲在下面,等大雁落下來了,夜里只剩下一只大雁警戒的時候,用獵槍打大雁。
有時候能打到幾只大雁,在肉食稀少的年代,等于給全家打了牙祭。
大伯們講,只是有一次,獵槍響了,子彈卻沒有從槍筒里打出去,而是朝后轟了獵人,將獵人的鼻子給炸掉了一半,也就是他們常說,我們也沒有見過的獵人“沒鼻子”。
從此以后,沒有人再敢獵殺大雁了。他們也知道大雁是有神性和靈性的。
我小時候近距離見過一次大雁,那是一只受傷的大雁,被看林的一個爺爺從麥地里撿了回來。
大雁膽怯,耷拉著一只翅膀,見了我們這些孩子都躲避著。而它的羽翅如此漂亮,我都想摸一下,這個在天空有力扇動的翅膀,也給我想象的飛翔插上了翅膀。
后來,這只大雁養(yǎng)好了傷,它飛上天空,在我們的頭頂盤旋幾圈飛向了南方。它的感激,我也是能感覺得到的。
所以,當(dāng)天空飛過一只孤雁的時候,我們在猜想它怎么掉了隊。一只大雁的天空是落寞的,也是讓人心疼的。
等我離開了家鄉(xiāng),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抬頭望見大雁南飛,有了一種鴻雁傳書的期盼,可惜大雁載不動我的思念和憂愁,我只能悵然若失,對著大雁去往的故鄉(xiāng)發(fā)呆。
我想象著汶河岸邊的那個四合院里,炊煙裊裊,秋霧籠罩的大地,父母親在院子里相對而坐,茶壺里沏著的茉莉花茶,散發(fā)著茶香。
大雁此刻正經(jīng)過故鄉(xiāng)的上空,大雁是從我所在的異鄉(xiāng)來的,它們肯定會鳴叫幾聲,父母親也會抬起頭來,想念遠方的兒子。
如今,多年不見了大雁,天空空得有點了無生機。在深秋或者冬天之后的初春里,大雁南飛和北歸只能成了回憶時,你才知道兒時飛過頭頂?shù)难闳?,不是傳說,而是將你引領(lǐng)入廣闊世界的神諭。
郭宗忠,1985年10月入伍,三次榮立三等功。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文學(xué)系。詩、散文、報告文學(xué)、書法等千余篇作品散見于《詩刊》《中國作家》等報刊。著有詩集《回歸》《隔世故鄉(xiāng)》等。首屆“劍麻詩歌獎”得主,獲“軍旅優(yōu)秀作品”特別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