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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巴胺是什么

2019-11-01 02:14:24薛廣玲
山西文學(xué)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小姑姑父表弟

1

這一年,我家發(fā)生了兩件天大的事情。

第一件,我家的二十三萬元錢,連個響都沒聽到就打了水漂。我媽買個饅頭都要比比大小,二十三萬說沒就沒了,這件事對她的打擊難以想象。那一時刻,我不心疼錢,我只心疼我媽。

起因是,去年年底,我媽把二十三萬元做了一項投資,說是一年就是十個點,再加上活動增息券,利息就到了十二個點。我媽 “啪啪”摁著計算器,把計算結(jié)果拿給每個人看,她的眉毛都飛了起來,說瞧瞧,一年之后,光利息就是兩萬七千六百元!我媽夸下了海口,說利息一到手,就帶我們?nèi)胰ズD下糜我淮?。我爸問,保險嗎?要我說還是存到銀行里安全。我媽說,這社會,年輕人誰還把錢存銀行里?

隨著時間地推移,我媽的海南旅游計劃越來越具體,酒店要住五星的,坐哪次航班都打算好了。我媽還說要潛水,在我的印象中,我媽恐高,也怕水,聽說過見錢眼開的,沒有想到,錢還能壯人膽。她從淘寶網(wǎng)上買來了泳衣,一人一套,花花綠綠鋪了一床。我敢說,我媽這輩子都沒這么任性過。我的心里蕩漾起無數(shù)的漣漪,說不拜金是假的,誰不想花錢如流水?誰不想視金錢如糞土呢?海南的椰子樹,翠藍(lán)的天空,洶涌澎湃的大海都在向我們招手。想一想都能讓人笑出聲來。

那一天我正在卡瑟里做美容,我媽打來電話,我拒接,我媽的電話一旦打起來就沒完沒了,沒有半個小時掛不掉,我想沖完澡再回?fù)苓^去。我媽的電話緊接著又打了進來,這不是我媽的風(fēng)格,我立即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電話一接通,我媽就在那頭撕心裂肺地哭起來。我的小心臟快速跳動著,少說一分鐘也到了一百二十下,當(dāng)真,我膽子不大。我媽高估了我的承受能力,我的腦海里迅速閃現(xiàn)出一些驚人的畫面,我家最年長的就是鄉(xiāng)下八十多歲的奶奶,如若奶奶猝然離世,我媽就是再悲傷,也多半是在演戲,總不會這么逼真。我媽和我奶奶的隔閡很深,起源也很早。早到要追溯到我二叔和小姑的婚事。在我媽的眼里,我奶奶是個不折不扣的封建疙瘩。而我媽是大學(xué)生,她們之間的差距本就相隔十萬八千里,有隔閡也難怪。

難道是我爸?我的血液一下沖到了頭頂。天?。‖F(xiàn)在的事可說不準(zhǔn)!我們醫(yī)院剛提了一個副總,三十九歲,新官上任總要燒幾把火,慶祝的酒場接連不斷,他喝起酒來必須生猛。偏偏這個人還是個球迷,晚上還要加班熬夜看世界杯,上任不到兩個月,就突發(fā)腦梗而亡。實在是可惜。

想到這里,我不寒而栗。老天!難道真的是我爸嗎?這可怎么辦?我渾身發(fā)起抖來。我嚷著,媽,到底咋了??。磕憧煺f??!快說??!媽——!

我媽驚天動地的哭聲總算停了下來,我媽說,咱家的二十三萬元沒了。

我的心瞬間妥妥地放進了肚子里,一時間感覺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我拍著胸脯緩了口氣,說老媽,您可嚇?biāo)牢伊耍?/p>

我媽說,老天??!那可是咱家買房之后,我和你爸省吃儉用一分一厘存下來的??!存了足足五六年??!這可要命了??!

藍(lán)天白云,椰子樹,還有那一床的泳衣,都一起煙消云散了。

那件事情之后,五十八歲的媽媽一下子就蒼老了,原來不服老的勁頭說沒就沒了。以我對我媽的了解,我媽會就此一蹶不振,這可難辦了!錢再重要,總也不能要了人的命吧!我像個玩雜耍的,在我媽面前花樣百出,就想博我媽一笑。我說,錢本就是身外之物,只要有人在,就比什么都強。再說都報警了,安心等結(jié)果吧。我還吟誦了一句詩:只要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晌覌屟凵袷挚斩?,像祥林嫂一樣,車轱轆話來回說:那二十多萬干啥不好?能買一輛好車!能……

那二十多萬牢牢扎根到了我媽的心里,看架勢,能成為一個千年不變的釘子戶。我們一家人大氣都不敢喘,在我媽面前不敢提一個“錢”字。

2

那是一個周末,我還在睡夢中就被我媽叫醒了。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我媽的眼袋一下子闖入了我的眼簾,看來我媽又失眠了,她的眼袋下垂了足有三毫米。我看了一眼鬧鐘,才不過早上八點,我媽自從錢沒了,連覺都不讓人睡安穩(wěn)。我翻了個身,繼續(xù)睡。我媽說,你姑父來了,他剛打了電話,說他的車壞到了外環(huán),在一個富強修車點修理呢,你去接一下吧。

我有四年沒見我姑父了,我姑父這幾年在外地打工,人家春節(jié)回家過年,姑父不回來,說過年時老板給三倍工資,所以姑父總是缺席我家的團圓餐。我奶奶說了好幾次,說錢再重要,也不如人重要。姑父在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時候團圓不是團圓?再說春運期間,火車站里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倒不如年后回家輕松。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表弟參加工作后,先是買了一輛車,雖說是輛奧拓,可一輛車錢,就幾乎花掉了姑父積蓄的一半。再下一個目標(biāo),自然就是買房了。沒有梧桐樹,哪來金鳳凰?姑父最擔(dān)心的就是表弟的婚事,現(xiàn)在女孩找對象,房子可是擺在第一位的。姑父說了,就是砸鍋賣鐵,也得給表弟在城里買套房子。我不知道姑父家有多少鍋可以砸,房子可不是五萬六萬就能解決的。

在去接姑父的路上,我的腦海里迅速閃現(xiàn)出姑父的模樣,從我記事起,姑父就沒年輕過,他像一顆尖頭的野核桃,臉上天天掛著笑。他的笑和旁人不同,他笑起來,渾身的細(xì)胞都在動作,又唯恐別人對他的笑有所懷疑,就笑得格外賣力,還配合著喉嚨里發(fā)出的各種聲響。

姑父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這在農(nóng)村算是獨苗。只是姑父的父親不到四十歲就去世了,一個寡母帶著三個孩子,日子過得恓惶。眼看同齡的人都結(jié)婚生了娃,姑父的母親愁死了,母雞下個蛋都要立馬送到媒婆家里去,好聽的話說了幾十籮筐,姑父的婚事依舊擱淺著。想想也是,誰愿意嫁到一個這樣的人家呢?要人沒人,要房沒房,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就一個座鐘算是值錢的玩意,到點就“咣咣”地響,讓人心生出很多悲涼。時光飛逝不等人,姑父都二十八歲了。

媒婆看著姑父也是犯愁,姑父一米六五的個頭,小巴掌臉,黑紅皮膚,一笑就是滿額頭的皺紋。媒婆巴掌拍得“啪啪”響,說,恁看看,這樣的家,這樣的人,唉!

姑父的母親特別羨慕別人家的孩子,說誰誰家的,也是一樣的窮,可是人家精明,在外面干了半年工就哄個媳婦回來,真有本事!姑父也被趕出家門,到省城木器廠做工,只是半年后姑父回了家,姑父的母親目光看出去老遠(yuǎn),指望在姑父的身后能出現(xiàn)一個女人。姑父給不了她驚喜,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姑父眼看著就成了光棍。姑父結(jié)不了婚,姑父唯一的妹妹也結(jié)不了婚,任憑她又哭又鬧都沒用。村里人都明白,姑父的妹妹就是姑父的后路,她是給哥哥留著換親的。

那邊是姑父,這邊是一臉麻子的二叔。二叔那一年三十歲,我小姑是二十三歲。一個媒婆穿梭于兩家之間,來來回回幾趟,就把事情定了下來。既然是換親,就沒有那么多講究了,什么年齡,家世,相貌,都不值一提。兩家父母想的都是天大的事:傳承香火。我媽上躥下跳地找人勸說我奶奶,只可惜我奶奶油鹽不進,說什么大兒子指望不上,只生了兩個丫頭片子,就指望二兒子生孫子啦!要不然我百年之后怎么去見老頭子?

姑父的妹妹年底嫁了過來,小姑是第二年春耕后嫁過去的。被迫換親的小姑哭得死去活來,但是奶奶很高興,她那張老樹皮似的臉,笑成一朵狗尾巴花。那一天,我恨我奶奶,我也陪著小姑哭,小姑看到我哭,就哭得更兇了。院子里的人都在忙碌,有鞭炮聲,嬉笑聲,但是我聽到很多人都在心底里嘆了一口氣。

小姑嫁過去沒多久,夏天就不管不顧地來了,滿山遍野開滿了黃色紫色的花。那年夏天,我們那里遇到了大澇,暴雨下了幾天,村里的白馬河都滿了,魚被沖上了岸,它們蹦來跳去地掙扎。我二叔動作麻利,捉了很多魚,裝了大半缸。

我懷疑那場暴雨是小姑委屈的眼淚,我把這個想法說給奶奶聽了。奶奶拿食指戳了我的額頭,說,小丫頭片子不要胡說!你姑有什么委屈的?那是她的命!

我不懂什么是命,“命”這個字一下子就存進了我的腦海,我覺得這個字好可怕,冷颼颼的。我又跑到大缸那里看魚,我說,奶奶,您說這些魚的命是不是也不好?好端端的在白馬河里,一場大雨就把它們沖了出來。

奶奶說,對,人有人的命,魚有魚的命!

命讓小姑那朵美麗的鮮花,插在了姑父那片貧瘠的土地上。大雨過后的一天,姑父帶小姑回了娘家,給我們帶來了好多吃食。我敢保證,姑父把他的半個家都搬來了,有核桃,紅棗,地瓜干,白面,小米。姑父很喜歡我,那時候我都五歲了,爸爸媽媽很少抱我了,可是姑父看到我,一把就把我抱了起來,仔細(xì)端詳著說,俺侄女長得可真俊,你看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和他小姑真像,真是??!

我被姑父夸紅了臉,大家笑起來。小姑卻不笑,她整張臉都是灰色的,像山坡上被雨水泡過的花兒。小姑那時候剛有了身孕,反應(yīng)很是厲害,聞到腥味就吐個沒完沒了。盛魚的大缸被姑父攬在懷中,在地上左磨右磨,磨到了南墻根。媽媽說,反應(yīng)厲害多半是男孩。姑父聽了就咯咯笑起來,像只公雞,笑得整張臉都扭曲變了形。他說,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俺都依著媳婦,就要一個。

奶奶白了他一眼,說,沒出息!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噢,如果這一胎是個女娃,你們也不要了?那找媳婦干啥來?

小姑口氣很硬,說,就要這一個。

奶奶又翻了一個白眼。

姑父說,對,俺們就要這一個,不管男孩女孩,俺都喜歡,俺都愿意。

3

我提前用手機搜索到那個修車點,設(shè)置了導(dǎo)航,開車找到了姑父。姑父看到我,笑容立刻躍到臉上,和多年前別無兩樣。只是幾年不見,姑父老了很多,我?guī)缀醵颊J(rèn)不出他來了。他和我爸一樣大,可你看我爸,橘色的羽絨服一穿,下身配條牛仔褲,頭發(fā)全染黑了,打眼一看,也就四十多歲的人。我姑父和我爸如果站到一起,真就像兩代人。

我竟然有一絲傷感。要說在我的記憶中。姑父是顆山核桃?,F(xiàn)在站在我眼前的姑父,則是一粒風(fēng)干的山棗。他戴了一頂鴨舌帽,皮膚黝黑,個子也縮了水。那頂鴨舌帽和姑父很不搭,姑父一笑,滿臉的皺紋也跟著劇烈抖動起來。姑父穿一件灰色的羽絨服,那件衣服他穿了少說也有十年了,這恐怕是姑父冬天里最好的行頭。

以前姑父都是穿爸爸剩下的衣服,雖然有些長,小姑用縫紉機往里收一收,勉強能穿。姑父成年累月穿著那些舊衣服,走到哪里就炫耀到哪里,說這是俺大舅子哥的,人家是公家人,人家是考學(xué)出去的,找的城里媳婦!

只可惜這些年姑父不斷地變瘦,而我爸不斷地發(fā)福,我爸的衣服穿到姑父身上,大得像唱戲的袍子,他就開始穿表弟的舊衣服了。

在我的印象中,姑父唯一一次穿新衣服,是在表弟考上大學(xué)的宴席上。姑父那天穿了一件深藍(lán)色襯衣,一條灰色褲子。姑父好像被那套新衣服綁架了,走起路來很是別扭,腿腳邁得都不利索。姑父家的院子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那兩棵核桃樹動不動就沙沙作響,像是在交談和歡笑。大黃狗也變得溫順了,窩在墻角,自由自在地啃著骨頭。姑父擺了六桌酒席,整個院子里都是人。

酒席吃到一半,姑父突然哭起來。他的哭腔很尖銳,像婦人的哭聲。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穿著新衣的姑父,立刻被托到了舞臺的中央。我自小對姑父的笑很是熟悉,覺得姑父笑起來像個小丑,沒有想到姑父哭起來,會讓人心疼。

他邊哭邊說,當(dāng)初孩子生下來,俺就發(fā)了誓,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把孩子供成大學(xué)生!得像他舅一樣,以后找個城里媳婦!現(xiàn)在好嘍,孩子總算——總算爭——氣——了!嗚——嗚!

院子里的人轟一聲笑了起來,一個鄰居說,你看他高興得,你可放心吧,你兒子保準(zhǔn)比你強,這以后成了公家人,媳婦得排著隊,你就等著做老公爹吧!

姑父帶著眼淚鼻涕又笑了起來,他甩了一把鼻涕,食指和拇指在鞋底一蹭。小姑像發(fā)射火箭一樣,兩束惡狠狠的目光射向姑父,姑父帶著鼻涕和眼淚笑著,渾然不覺。

姑父這一輩子,就是為了兩個人活。在姑父的眼里,小姑和表弟就是他的命,要說媳婦和娘同時掉進了湖里,姑父會先救哪一個,我敢保證,姑父先救的肯定是媳婦,即使他不會游泳。

姑父那天很活躍,他吆喝那些吃酒的人,去他家正屋里看看。正屋里空蕩蕩的,人群里發(fā)出了幾聲嘆息。姑父的重點卻在一面墻上,那張墻貼滿了表弟的獎狀,從幼兒園算起,一直到高中。有優(yōu)秀少先隊員,三好學(xué)生,那些獎狀閃著金光,一張又一張,溫暖了姑父的人生??椽劆畹娜硕歼駠u不已,有的還抹起了眼淚,嘆著不容易。姑父一張獎狀一張獎狀解說,表弟這次考了多少分,那次考了多少分。我想姑父的記性真好,仔細(xì)看了獎狀才發(fā)現(xiàn),在每張獎狀的右下角,寫著各科的成績,那些數(shù)字像是蝌蚪,是姑父的筆跡。

有人端著酒杯進了屋,給姑父敬酒。姑父來者不拒,一杯酒一口就下了肚,他從來沒有這么爽快過。在農(nóng)村里,女婿都叫新客,到岳母家走親戚,是最尊貴的客人。岳母家要七個碟子八個碗地招待,講究的人家,還要找人來陪新客,勸酒讓菜,總要把新客灌個半醉,才算到位。姑父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我奶奶家最重最累最臟的活,都是姑父干。他干得樂意,起勁,就連吃飯,他都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灌水,添飯,續(xù)水,缺鹽買鹽,缺醬油買醬油,都是他的活。

解說獎狀的過程中,姑父連喝了三杯,姑父一下子就醉倒了。

這些年來,姑父為了給孩子多存些錢,買了灌溉機器,逢到天旱,給村里人澆地,白天黑夜連軸轉(zhuǎn),一畝田收二十五元。冬天時,他打著手電去山上捉蝎子,一個蝎子能賣幾元錢。有一次被蝎子蜇了,手腫得像個饅頭,疼了很多日子。

院子里依舊熱鬧,姑父歪倒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說著,俺不是人?。∠氘?dāng)初結(jié)婚前,俺妹給俺下跪,俺的心多狠??!俺沒答應(yīng)!俺想結(jié)婚??!俺想有個家?。“秤绣e?結(jié)婚后媳婦不讓碰,如果不是俺妹當(dāng)時懷孕了,如果她再不讓俺碰,俺妹就去流產(chǎn),她才讓俺……唉!俺這一輩子難?。∽詮挠辛藘鹤?,俺的心才踏實下來,俺想把孩子供成大學(xué)生,俺想多存些錢,俺在樹林里摸知了猴,一摸就是一夜,被蚊子咬了滿身的疙瘩,一個知了猴能賣兩毛五分錢……

姑父的話沒有人聽,我是去屋里倒水時偶然聽到的。多年來,姑父等的就是這一天,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唱一次主角,卻沒有想到還是一場獨角戲。姑父說著說著就睡了過去,打著呼嚕,嘴角流著涎水。那天應(yīng)該是姑父一生中最為開心的日子,所有的屈辱,艱辛,都好似一顆蠶蛹,有了這一天的風(fēng)和陽光,才有了蛻變成蝶的機會。

4

這件羽絨服應(yīng)該是姑父最好的行頭,姑父的日子雖然過得不景氣,但是一向是注重外表的。特別是表弟上大學(xué)后,姑父走路說話,更是一板一眼,畢竟農(nóng)村里的大學(xué)生不多,作為大學(xué)生的父親,姑父時刻牢記著自己的身份。

姑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我的車,像是看一輛金光閃閃的凱迪拉克,一邊看車一邊看我,嚷著,侄女,這車真好??!比你表弟的車大,好看!嘖嘖!了不得!俺侄女真有本事。

那天已接近年尾,天很冷,路兩旁的楊樹,光禿禿的枝頭像手臂一樣伸向天空。姑父和楊樹很像,都是灰色的基調(diào)。我放眼望去,大路以西是綠油油的麥田,成色不同的綠延伸到了天邊。

我吆喝姑父回家。姑父一邊說好,一邊三步并作兩步上了電動三輪車后車廂,沒有想到姑父動作那么矯健,全然不像五十多歲的人。他一把扯下一塊塑料布,我一時傻了眼。有兩袋白面,一袋花生,半袋子小米,一袋子核桃,還有十幾棵大白菜和一堆紅蘿卜。姑父每個袋子都要拍一遍,說,這可都是硬貨,這可都是自家種的,不像市場上賣的,噴了農(nóng)藥,你們盡管放心吃。這核桃俺專門挑個大的,提前裝了起來。還有這白菜,放點五花肉一燉,好吃得很!嘿嘿。

姑父雖然是個財迷,可對我家很是大方。我家是他家唯一在城里親戚。表弟畢業(yè)后找工作,就在我家住了小半年,表弟租房子,買車,都是我爸或我媽在一旁照應(yīng)。姑父一直想讓表弟在城里安下家,找個媳婦,姑父沒人可以指望,就緊緊抓住我家這棵稻草不放。

院中的兩棵核桃樹我是見過的,一到九月份,姑父就要打核桃,他把核桃一個個去皮,曬干,兩只手都染成了綠色,多少日子都洗不掉。姑父把好點的核桃賣掉,稍差一點的,砸殼取仁,給小姑和表弟吃。姑父的后院還有兩棵香椿芽樹,一到春季,姑父就要到城里賣香椿芽,頭茬的能賣二十元一小把,據(jù)說一次就能賣幾百元。我媽有一次碰到姑父賣香椿芽,中午蹲在路邊就著大蒜啃煎餅。我媽給姑父買了兩籠包子和一杯豆?jié){,姑父沒吃,把包子和豆?jié){帶回了家。

姑父帶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我把白面,小米和姑父拉回了家,又跑了一趟,才把剩下的東西全部拉回去。

我家的客廳被那些東西占滿了,像一個小型農(nóng)貿(mào)市場。我家搬新房后,姑父是第一次來,他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都不夠使的。姑父一間一間地看,配合著他特有的笑聲,把家里的東西全都夸了一遍。又用他樹皮般的手摩挲了一遍,他嘴巴里的“嘖嘖”聲一刻都沒停過。我家的泰迪小花,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姑父說,你個小花,托生到這樣的人家,真有福氣,小花長得真?。⌒』ㄗ類勐牶迷?,作起揖來就沒完沒了,姑父的笑聲就一波又一波地響起。家里熱鬧起來了,我媽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扎到我媽心底的二十三萬,總算隱了一會兒身。

我們在家里吃的飯,姑父二兩小酒下了肚,話就多了起來。他說從今年開始,就不出去打工了,他和小姑都到城里來,和表弟住到一起。他要擺攤賣菜煎餅,打算年后在城里給表弟貸款買房子。

這個城市姑父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就來這里做過生意。當(dāng)時他買了一套做煎餅的機器,租了一間民房,只可惜那時機器煎餅還是新生事物,姑父買機器的錢都沒賺過來,就返回鄉(xiāng)下。可能是姑父太想錢了,所以錢就始終離他很遠(yuǎn),他養(yǎng)兔子遇到兔瘟,買打麥機讓機器卡掉一截食指。在醫(yī)院里,姑父問醫(yī)生,如果把斷掉的食指接上,得多少錢?醫(yī)生說,大概一千多元。姑父又問,如果不接呢?醫(yī)生說,大概兩三百元。等我趕到急診室,我小姑正“嗚嗚”地哭著,一邊哭一邊說,你姑父對自己真狠!

原來是姑父自己做主,他右手的食指從此就少了一截。

姑父用很多話做鋪墊,最后才說出此行的目的,他要借十萬元錢。說完之后,他立即用右手拍著胸脯說,就是再苦再難,俺都會把這些錢如數(shù)還上。你們盡管放心。他就差用尖刀刺破食指,寫下紅色借據(jù)。

之后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姑父放在胸脯上的手,有些突兀,只好放了下來。他笑起來,說,俺沒敢多說,就十萬。俺打聽了,買套房子,首付怎么也得二十萬,這些年,俺家存了有十多萬,以后一個月扣個三四千,就可以了。

我媽的臉?biāo)查g就白了,那二十多萬又浮出了水面。我媽嘆了一口氣,說,妹夫,家里真沒錢。

師妹是個陜西人,性子像火一樣烈。我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姑父,姑父閉著眼睛。我壓低聲音說,親,回頭說。師妹不依,說,到底因為什么?你想憋死我???婚外情?你?還是他?看來我不說點什么,師妹那里交待不過去。我說,因為多巴胺。明白了吧?師妹說,我看你純粹是閑得!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折騰!明天咱們老地方見,好好聊聊。

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以前在一起時,我和老公三天說不了兩句話,回到家里,最親熱不是對方,而是手機。這離婚了,反倒有了想念?;貞浐蛡?。我老公,不對,是前老公現(xiàn)在有事沒事就給我發(fā)微信,約了我?guī)状?,我們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十分愉悅。有一天竟然上了床,想不到的是,我們在床上激情四射?/p>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表弟帶著一個女孩,和一個年齡五十多歲的婦女來找我。我把表弟拉到一邊說,這是誰?女朋友?沒聽你舅媽說過?。窟@個年齡大的婦女是誰?

表弟說,姐,我們談了多半年了,女孩也是城里的。就是沒敢給家里人說,如果他們知道了,準(zhǔn)得天天給我打電話。再說,如果萬一散了,能把我媽我爸折騰死。上次那個女孩把我甩了,我媽的血壓一下子就上去了,血壓高得連量血壓的表都打不住,你說嚇人吧?那個年齡大的是女孩的母親,她來看胃病,你幫忙找個熟人唄!

我說,女孩知道你是農(nóng)村的?知道你爸媽沒有退休金?知道你沒有房子?

表弟點頭。

我又說,這女孩沒什么問題吧?有沒有什么遺傳?。坑袥]有給人家當(dāng)過小三,身家清白嗎?家里有沒有什么問題?有……

表弟說,姐,姐,女孩一切正常,現(xiàn)在我是單位的財務(wù)主管,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的。放心吧姐,你年紀(jì)輕輕的,怎么也像我爸我媽一樣,神經(jīng)那么緊張。

我一下子就笑了起來,也是,誰說現(xiàn)在沒有純真的愛情呢?

大概過了兩個月,我二叔家的堂弟生二胎,我們?nèi)コ韵裁?。我又見到姑父,我悄悄給姑父透露了表弟的事,那天姑父實在是太高興了,喝了不少酒,我媽也喝了不少。只是我胃里老是不舒服,魚腥味,皂香味,反正有味道的東西,都熏得我難受,我從來沒有這么矯情過。酒喝到一半,我媽接了一個電話,說是公安局的,讓我媽帶著身份證去趟公安局。我媽“咔”一下就把電話掛了,說這年頭騙子的手法越來越低劣,還說是公安局的!哼!我說,媽,不會是咱家錢的事吧?我媽頓時反應(yīng)了過來,一邊打電話,一邊去了公安局。

姑父喝多了酒,歪倒在二叔家的沙發(fā)上,說,侄女,你別以為俺喝多了酒說醉話,俺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一定要珍惜生活,不能亂來??!你說,你和那個多巴胺是怎么回事?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姑父,您想多了,多巴胺不是人。

姑父說,你別以為我沒聽到,那天你在電話里說,什么什么多巴胺,侄女,多巴胺不是人?那你說多巴胺是什么?

我起身給姑父倒了杯水,再回身,姑父睡著了。

那天是驚蟄,有諺語云,驚蟄過,暖和和,蛤蟆老角唱山歌。

【作者簡介】薛廣玲, 1977年出生。2010年開始創(chuàng)作小說,在《天津文學(xué)》 《陽光》《山東文學(xué)》《廈門文學(xué)》《陜西文學(xué)》 《翠苑》《奔流》等刊物發(fā)表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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