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
昵稱繁殖成魚群。
數數將夜帶至更深
思想巡視,
墻壁被推入黑夜
記憶圖像坍塌。
房屋空虛成回聲
從野外緩緩走來。
燒菜煮飯逛街睡覺
一個人生活得像兩人!
囚徒在牢中與別人交換記憶。
行走中,黑色鐵鐐彼此交談
如河中喧囂高語的石頭
——赤裸陰森的髑髏。
并非習以為常的黑夜鐵窗。
一只鳥孤獨地飛向黃昏。
月光之下的白色城池
街巷相互纏繞。
探照燈挖掘光明隧道
數以萬次與之擦肩而過。
雪落。巨型碎紙機紛揚著
信箋顆粒,語詞破絮沉淀。
盆景中,虬曲枝椏的龍爪
抓取天空,它們想獲得只言片語。
卵石睡臥草中,如蜷縮的黑狗
西山小檗渾身輕曳著抱雪的靈魂。
長椅上,老人們圍坐虛空沉默
人人都像在默讀這云上航空信的零星片段。
聽烏克蘭基輔經典交響樂團音樂會
木笛手走進樂器閃動的音樂森林
偶爾間捕捉光點像捕獲靈感
但隨即便放棄那偽裝閃光的金色甲蟲。
白頭翁一夜白頭??v然小提琴
仍在細密地訴說,岑巴利
替落葉傷感。松果炸裂的響板宣告破碎。
中場休息的人潮在音樂廳翻卷、撲打
吞咽舞臺明亮的漂流瓶。
瓶裝標本:黝黑潮濕的譜架上
樂譜被光點密集的白蟻讀取。
滾圓的光柱碾磨著深林的黃昏。
在觀眾深厚的葉層中,我伸首
我是根植泥土的花椒樹芽
向偉大的光顧敬禮。它給予我生命
冬日蒸煮陽光的天鵝湖復活。
湖面攝取天空,滌蕩
白云的尼龍。云朵堆砌巨大的紡車。
并非天鵝的季節(jié),光斑在湖上跳天鵝之舞
樹木繞湖圓舞,傾灑曼妙身姿
枝條擺布——摩弄著光影
地衣沿樹干攀爬瘋狂地涂寫綠色。
而河流從不停歇,它
以嘰咕腹語念叨冬日的饑寒。
叢林眾籟附和風之獨奏。
數公里外,更多樹群正在趕來
林濤在巨大的轟響中坍塌。
我在土里蹬跳,像一粒種子
在地表搖曳,躬身,反抗自己
為了一個光明的目的。
(岑巴利:烏克蘭民族樂器,像中國揚琴。)
我的家,巨大透明的蜂巢,
砌筑它的肥胖磚塊仍在
彼此挨擠,危如累卵。
挽救險境的蛋白凝膠滴落
從每塊磚石的縫隙
被重力拉扯成藕絲。
我尋找車,我將前往北方。
我的童年,一幢閃爍在
夏日田野的白色村莊。
街上,單車叢林中廢鐵呻吟:
我,輪胎爆裂。我,座椅遺失
我,保持你記憶中的舊
這使我對你顯得珍貴。
我往夢深處游動,往北方冬野漂移,
我是時代記憶破碎的浮冰
期待拼湊我流落四方的兄弟。
我徒步穿行在雪原,高大田埂
圍起的甬道突然彈出一個紅色抽屜
像彈簧仍在那里搖晃著腦袋。
襁褓中,女嬰盯視著我。
呵欠像對無聊悠久的嘲諷
食指伸出,雙手攥如蝸牛
頭發(fā)——匍匐的亂云深陷黑色旋渦。
她眼中升起陰云,憤怒將心臟燒紅
宛如胸腔里一只撲騰欲出的火烈鳥。
這通透如卵的紅色女嬰。
我看著眼前的“自我”愈發(fā)地出奇。
黑暗中,孤獨穿行的地鐵駛向“光谷”:
光的谷地,多少光聚集在
那里,多少建筑沐浴在那光中。
而眼前,穿行過程似乎更加漫長
在自身中角力的牛筋味武漢話
喧囂不停,它提示我:此處即生活,
抵達詩意光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們有億萬個平息戰(zhàn)火的理由
卻不能平息激情的怒火。
我們總想不斷添加憤恨的柴禾
將對方燒成灰燼。
衣物:繽紛的獸皮飛舞。
破碎的杯盤呻吟,在地上爬動。
語詞高頻次交換
終止于手臂一次猛然的抽縮。
疲憊的憤怒,炙熱的屈從。
時間在暗中疏解
我和被我緊攥的另一個我達成和解。
人人都慣于接受夢鄉(xiāng)的懷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