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紅

摘 要 在戶籍指標稀缺的北上廣城市，用人單位遭遇新員工落戶后閃辭的現(xiàn)象并不少見。基于風險管控需要，用人單位往往也嘗試采取這樣或那樣的措施。那么，哪些措施能夠有效制約員工的違約行為呢？筆者基于親身工作經(jīng)驗，參考相關司法判例，用人單位和員工可協(xié)商約定，如員工落戶服務期未滿離職的，員工本人承諾無條件同意用人單位可將其戶口遷出北京，同時簽署單位代辦授權書，并依約賠償用人單位因此遭受的經(jīng)濟損失。

關鍵詞 服務期承諾 損失賠償 員工授權 戶口遷移

上半年，筆者所在單位的落戶指標管理收緊，加之公司當時也面臨新員工落戶后即離職的情況，為避免不良示范效應在公司蔓延，公司HR部門打算修訂公司現(xiàn)有的《公司落戶承諾書》，希望借兩個特別條款以制衡落戶員工不誠信行為的發(fā)生：一是增加遷出北京戶口承諾條款;二是提高違約后的損失賠償金額。HR的困惑是：在員工違背落戶承諾離職后，用人單位是否有權遷出離職員工的北京戶口？用人單位是否有權要求離職員工支付損失賠償？下面，筆者結合相關法律法規(guī)，借鑒北大法寶發(fā)布的兩個相關司法判例，嘗試分享自己的一些思考，供讀者在實務工作中參考。

一、司法案例3780號勞動爭議案[1，2]——關于違反落戶服務期約定的損失賠償

（一）案情簡介

李女士于2015年6月16日入職A公司，雙方簽訂了3年的勞動合同。同年7月15日，A公司（甲方）與李女士（乙方）簽訂了《非北京戶籍留學回國人員引進特別協(xié)議》（以下簡稱“協(xié)議”或“本協(xié)議”）。雙方在該協(xié)議中，就甲方出資為乙方辦理非北京戶籍留學回歸人員引進手續(xù)事宜達成如下約定：“一、應乙方申請，甲方同意為乙方辦理非北京戶籍留學回歸人員引進的相關手續(xù)。二、因現(xiàn)行管理制度限制，甲方為乙方辦理非北京戶籍留學回歸人員引進手續(xù)，需委托相關人才中介機構代理甲方辦理相關手續(xù)，由此產(chǎn)生的中介人事代理費、咨詢費、集體戶口管理、交通費、材料費等相關費用，全部由甲方承擔。三、由于相關制度要求，甲方在為乙方辦理非北京戶籍留學回歸人員引進手續(xù)后，乙方應秉持誠實信用原則，在與甲方簽訂勞動合同之日起，需在甲方服務滿5年。在本協(xié)議約定的服務期限內，相關工資調整、晉升、獎勵與懲罰等薪酬待遇不受影響。四、乙方在本協(xié)議約定的服務期限未滿而提前解除與甲方的勞動關系的，乙方應賠償甲方為乙方辦理留學回歸人員引進手續(xù)所承擔的費用，包括但不限于中介人事代理費、咨詢費、集體戶口管理、交通費、材料費等相關費用。五、乙方在本協(xié)議約定的服務期限未滿而提前解除與甲方的勞動關系的，乙方同意賠償甲方由此造成的損失人民幣15萬元整，其中每服務滿一年賠償金按全額逐年遞減20%，即人民幣3萬元整，直至費用為0元為止。六……”協(xié)議簽訂后，A公司依約辦理了李女士的戶籍進京手續(xù)。后李女士因個人原因提出辭職，雙方勞動關系于2016年6月15日解除。

A公司認為李女士提前離職，缺乏誠信，完全背棄為A公司服務5年的單方承諾，導致A公司北京戶籍指標的流失，給A公司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要求李女士按照協(xié)議約定賠償損失120000元。A公司以要求李女士服務期限未滿而提前解除勞動關系所造成的損失為由提起了勞動仲裁，但仲裁請求被駁回。A公司不服，隨即向北京海淀區(qū)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一審法院）提起訴訟，其中，請求判令有以下幾點：一是因李女士違反雙方已經(jīng)簽訂好的協(xié)議，造成A公司出現(xiàn)經(jīng)濟損失，因此賠償人民幣12萬元;二是李女士需要承擔案件全部訴訟費用。一審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一是李女士與A公司在協(xié)議中已經(jīng)達成一致，A公司承擔李女士進京手續(xù)與辦理戶籍的一切費用，但前提是李女士要服務滿5年。雙方這一約定并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且A公司已經(jīng)按協(xié)議履約，因此李女士也應該根據(jù)協(xié)議履行自己許下的承諾。李女士認為A公司存在威逼利誘其簽協(xié)議的行為，但未能就此提舉證據(jù)，且事實上A公司亦依約為李女士辦理了戶籍進京手續(xù)，李女士屬于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對其簽字行為所產(chǎn)生的法律后果理應知曉。二是在協(xié)議第五條約定中，李女士明確表示，如果李女士沒有履行自己應盡的5年服務義務，即在服務未滿5年時提出解約，李女士需要按此前協(xié)議向A公司賠償15萬元人民幣補償金。李女士與A公司對此條款理解各執(zhí)一詞，對雙方的分歧，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該條款在文意與措辭上并無歧義，該協(xié)議已經(jīng)明確載明系損失賠償，不是李女士所主張的違約金條款。三是按照A公司依約為李女士辦理進京手續(xù)當時的社會狀況，進京指標十分稀缺，李女士明知道這一社會現(xiàn)實，卻在自己許諾為A公司服務5年后，僅服務1年便提出辭職，使得A公司在招聘同崗位人員以及人才引進管理上遭受了很大的損失。經(jīng)過多方因素考量，一審法院根據(jù)案情判定李女士需要向A公司賠償24000元人民幣，對A公司提出的其他訴訟予以駁回。李女士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二審法院經(jīng)審理，最終作出了“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二）案例啟示

第一，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可以就落戶問題協(xié)議約定服務期條款。勞動合同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用人單位為勞動者提供專項培訓費用，對其進行專業(yè)技術培訓的，可以與該勞動者訂立協(xié)議，約定服務期。那么，除此之外，在用人單位提供了某些特殊的勞動條件下，如解決員工落戶問題，可否就此與勞動者協(xié)商約定服務期呢？這起3780號勞動爭議案，從司法實踐角度對這個問題作出了正面的肯定回應：由于用人單位（A公司）在招用勞動者（李女士）時，為其辦理了戶籍進京手續(xù)，且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已經(jīng)就服務期上達成一致，該約定并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如勞動者違約，用人單位據(jù)此追責勞動者，此舉可以得到法院的支持。

第二，勞動者在落戶服務期未滿時應承擔的損失賠償在性質上不屬于勞動法意義上的違約金。勞動合同法第二十五條規(guī)定，除該法規(guī)定的兩種情形外，用人單位不得與勞動者約定由勞動者承擔違約金。該條規(guī)定系針對勞動者的違約金所制定，但勞動法律、行政法規(guī)并未禁止用人單位與勞動者約定服務期以及因此給用人單位造成損失后的賠償責任?？梢?，雙方就辦理戶籍進京手續(xù)簽訂了落戶協(xié)議，約定用人單位為員工辦理了戶籍進京手續(xù)后，員工未滿服務期離職應賠償用人單位的損失，該損失在性質上系損失賠償，并非勞動法意義上的違約金，此類協(xié)議條款在司法實踐中也能夠得到法院的認可和支持。

第三，離職員工承擔的損失賠償金額，法院一般會基于自由裁量權對雙方協(xié)議約定的賠償金額進行調整。從本案看，用人單位可以基于事先約定的賠償金標準來主張損害賠償，但全額被支持的可能性不大，法院為了兼顧勞資雙方利益的平衡，一般會依自由裁量權結合勞動者的違約程度、用人單位的損失情況、舉證困難、索賠數(shù)額是否明顯偏高等各方因素進行綜合考量，權衡后將酌情給出一個較為合理的賠償數(shù)額。

二、司法案例1354號行政訴訟案[3，4，5]——關于違反落戶服務期約定的戶口遷出

（一）案情簡介

2014年7月28日，陳先生入職某國際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B公司”），并與B公司簽訂了協(xié)議。陳先生提出書面申請，若B公司能夠為陳先生成功辦理北京戶籍手續(xù)，陳先生許諾在B公司服務滿10年，如陳先生毀約，則愿意放棄北京戶口，同意B公司將其戶口遷至宜昌。同日，陳先生與B公司戶籍員盧某簽訂了授權委托書，全權授權盧某代辦戶口遷移的相關事宜。同年底，陳先生獲得北京市集體戶口。2016年7月，陳先生從B公司辭職。陳先生辭職后，B公司盧某持相關材料向北京阜外派出所申請辦理將陳先生戶籍從北京西城區(qū)某大街某號某座某層遷至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區(qū)某路某號的戶口遷移手續(xù)。阜外派出所工作人員在對相關材料進行審核后認為申請材料符合相關法律規(guī)定，在常住戶口登記表上注明“2016年8月14日，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區(qū)某路某號干部調動”，按規(guī)定為陳先生辦理了戶口遷移相關手續(xù)。陳先生不服阜外派出所這一行政行為，向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一審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法院確認阜外派出所所作的注銷并遷出其戶口的這一行為違法。一審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在辦理陳先生戶口遷移上，阜外派出所并沒有過錯，戶口遷移手續(xù)程序合法，認定事實清楚，一審法院予以支持，判決駁回了陳先生的訴訟請求。陳先生不服一審判決，向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要求二審法院撤銷一審判決，依法改判阜外派出所的行為違法，責令阜外派出所遷回陳先生的北京戶口。二審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陳先生上訴的請求和理由不能成立，對陳先生的上訴予以駁回，并維持一審判決。但陳先生對此還是不服，之后便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出再審申請，北京高院經(jīng)審查后認為，陳先生申請再審的請求和理由不能成立，最終裁定駁回了陳先生的再審申請。

（二）案例啟示

第一，勞動者與用人單位關于勞動者違反落戶服務期約定后用人單位將其戶口遷移至京外集體戶的協(xié)議約定合法有效。從該案看，只要用人單位和勞動者關于落戶協(xié)議的約定及勞動者單方承諾是雙方的真實意思表示，雙方均應積極遵守;如勞動者違反落戶服務期承諾，用人單位依約將其戶口遷至京外集體戶并無不當，即便勞動者不服提起法律訴訟，勞動者此舉也不會得到法院的支持。

第二，用人單位單方遷出離職員工的戶籍，從該案看用人單位至少要取得以下相關材料及當?shù)貞艨谶w移政策支持：一是雙方簽有落戶服務期協(xié)議，約定員工如違反服務期承諾自愿放棄北京戶口，無條件同意用人單位可以任何理由將其戶口遷至用人單位在京外的某地集體戶。二是員工事先親筆出具授權委托書，授權用人單位戶籍管理員代為辦理戶口遷移手續(xù)，并提供員工本人的身份證復印件。三是當?shù)貞艨谶w移辦理政策規(guī)定不要求本人親自到場或提供身份證原件，用人單位憑離職員工授權即可單方辦理。

三、關于落戶協(xié)議約定的管理建議

為警示在職員工，避免員工此類不誠信行為的發(fā)生，用人單位可以要求申請北京落戶的員工事先簽署《落戶承諾書》和《授權委托書》，可以要求員工書面承諾如員工違反落戶服務期承諾，用人單位有權將其戶口遷至用人單位在京外的集體戶，有權要求離職員工依約賠償用人單位所遭受的損失。

基于上述思考，具體到人事管理實際操作層面，一方面，用人單位要求員工簽署《落戶承諾書》應明確以下關鍵要點：

第一，鑒于條款不能省，以此表明承諾書系員工本人的真實意思表示，并清楚知曉簽署該承諾書的法律后果。

示范條款：

“鑒于：一是本人了解公司落戶政策，且愿意長期為公司提供服務;二是本人知悉公司落戶指標極其有限，公司為員工申請辦理北京戶口旨在培養(yǎng)愿意為公司長期提供服務的員工;三是本人知悉北京戶口的稀缺程度、辦理難度、社會價值和附加價值，公司為本人申請落戶需要投入大量有形及無形資源和成本?！?/p>

第二，員工對落戶的服務期以及服務期不滿時所應支付的損失賠償金額作出具體明確的單方承諾。

示范條款：

“為便于本人在北京的生活，本人經(jīng)慎重考慮，特申請公司為本人辦理北京戶口。因北京戶口具有稀缺性，本人理解公司在為本人申請落戶中投入了大量資源及成本，本人對申請落戶北京一事承諾如下：

本人將遵守誠實信用原則，在勞動合同期限內通過公司落戶北京后，本人將至少為公司服務___年，即自___年___月___日至___年___月___日連續(xù)在公司工作。因任何理由（包括求學深造、身體原因等）、任何方式（包括但不限于主動辭職，因違反勞動紀律、規(guī)章制度等被公司單方解除勞動合同）離職的，本人均同意賠償因此給公司造成的損失___萬元整，其中每服務滿一年賠償金按全額逐年遞減___%，即人民幣___萬元整，直至費用為0元為止?！?/p>

第三，員工單方承諾，如違反服務期承諾，用人單位可以任何理由將其北京戶口遷移至在員工原戶籍所在地或用人單位在京外的集體戶地址。

示范條款：“本人知悉并同意：如本人違反服務期承諾提前離職的，本人同意無條件接受公司對本人戶籍做出的任何處理，包括但不限于公司可以任何理由將本人戶口遷出至本人原戶籍所在地或公司在京外的其他集體戶地址。本人在此對于委托公司辦理戶口轉移手續(xù)做出不可撤銷的書面授權，授權有效期自本日起至本人戶口遷移手續(xù)辦結時終止。本人特別承諾，該承諾不受本承諾書發(fā)生前或發(fā)生后的任何事件的影響，除受托人書面同意外，本人出具的授權委托書所載明事項不得由本人單方撤銷或變更?！?/p>

第四，員工親筆出具《戶口轉移授權委托書》，并提供員工本人的身份證復印件（正反面）。

一方面，授權用人單位及其權益承繼主體的戶籍辦事人員可憑員工的授權委托書代為辦理戶口轉移全部手續(xù);另一方面，用人單位要充分了解所在地的戶口管理政策，落實清楚當?shù)貞艨谡咧С钟萌藛挝粦{員工授權書、員工身份證復印件及其他申請材料即可辦理離職員工的戶口遷移手續(xù)，不需要員工本人親自到場或提供身份證原件。

（作者單位為北京新能源汽車股份有限公司）

參考文獻

[1]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7）京01民終3780號民事判決書[DB/OL].北大法寶網(wǎng)站.

[2] 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2016）京0108民初41374號民事判決書[DB/OL].北大法寶網(wǎng)站.

[3]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8）京行申677號行政裁定書[DB/OL].北大法寶網(wǎng)站.

[4]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7）京02行終1543號行政判決書[DB/OL].北大法寶網(wǎng)站.

[5] 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2017）京0102行初279號行政判決書[DB/OL].北大法寶網(wǎng)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