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俊士
宋柱人高馬大,面龐白里透紅,26歲了,還是光棍一條。原因只有一個,寡婦娘沒能耐把那三間茅屋翻蓋成青磚藍瓦房。他是個麥秸火脾氣,舉凡同齡人娶妻或生子,就把眉頭擰成笤帚疙瘩,還罵罵咧咧。有人說:“你競選隊長唄,有官銜了,就會有姑娘巴結(jié)你,何愁娶不到媳婦?”
這年底,又要依照慣例評議隊長?,F(xiàn)任隊長如果達不到一半人贊成,就要被淘汰,競選新隊長。宋柱買了四盒“大前門”香煙,散發(fā)給大家,卻白花錢,因為贊成老隊長繼任的手臂舉成了樹林,競選那道程序被省略了。“都他娘的下眼皮腫!”宋柱的粗話直炸人耳蝸。好多人不看他,只看老隊長耿林杉那張慈眉善目的臉,聽他說些土不啦嘰的暖心窩子話。
春節(jié)過后是元宵節(jié),元宵節(jié)一過,氣溫轉(zhuǎn)暖,宋柱心血來潮,想當瓜長。夜里,他避開人去了耿家。耿隊長愛抽旱煙,宋柱投其所好,送來一兜秋末從自留地里收回的煙葉,耿隊長樂得胡子直翹。隊里每年都在堤南河上沿種瓜,耿隊長看在宋柱可憐兮兮的分上,自作主張讓他當了瓜長。
瓜長既然帶著長字,即意味著有職有權(quán)。宋柱每天纏黏著耿隊長要人,人要到了,由他發(fā)號施令,指揮一幫社員干活。挖瓜溝,往瓜溝里撒糞,埋瓜溝,再往暄松的瓜溝里澆水,點種瓜籽,哪項活兒都得有人干,干就得干好,宋柱指指畫畫,不威風(fēng)八面,也四面威風(fēng)。
瓜苗長出來,瓜秧越拖越長,需要派人在掰秧杈的同時壓瓜秧,阻止瓜秧瘋長,否則結(jié)瓜就少了。隔尺把遠挖個半拃來深的小坑,然后將一截瓜秧摁下往上面壓土,這就叫壓瓜秧。未壓瓜秧的空白處很快就會開花,瓜花落,微小如星粒的雛瓜就露臉了。
這天清晨,宋柱去找耿隊長,讓他派人搭庵子。恁多雛瓜,得有人日夜守候,以免人畜毀壞。
上午搭好庵子,下午,宋柱又纏黏著耿隊長讓他派人搭涼棚。
耿隊長沒好氣地說:“鋤地當緊,還是搭涼棚當緊?不就在地上栽四根桿,上邊綁些木棍,扔些樹枝、茅草和蒲草嗎?你自力更生得了!我這個當隊長的不是得跟社員同樣出大力,流大汗,在摽著膀子鋤地嗎?”
“好好好!我一個人干!”宋柱理屈,不得不放低架子。
次日,涼棚搭好,他閑著無事,索性把地邊撓撓,撒了些菜籽。菜長出來,會隨瓜果分給各家。作為瓜長的他,既然有這個權(quán),就能讓大家得這個利。
五黃六月,瓜說熟就熟了。西瓜皮厚,熟了也聞不出香味。甜瓜皮薄,香味彌漫,老遠就能聞到。宋柱晝夜守在瓜地,娘只得每頓給他送飯。
娘說:“柱,你當瓜長有兩個多月了,有沒有姑娘看上你???”
宋柱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沒沒沒,咱村的姑娘我挨個兒數(shù)過,都遠走高飛,嫁人了。”
“唉!你要早幾年當瓜長就好了?!?/p>
“早幾年我沒當回事,現(xiàn)下是有點晚,走著瞧唄。”
娘剛走,來了一位四十多歲的瘸腿女人。她哭喪著臉說:“口渴的嗓子直冒煙,給切塊西瓜中不?”
“中!你等著,我這就去薅個西瓜,讓你解渴?!?/p>
他薅來一個大個兒“種瓜”,打開切幾塊,又端來個笸籮,擱地上,說:“你把瓜子吐笸籮里。”
宋柱恪守著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誰來瓜地也不準隨便吃瓜,但“種瓜”可以就地吃,把“種瓜”子吐在笸籮里,然后洗凈曬干,留待下年種新瓜。
“種瓜”數(shù)量有限,一般都是耿隊長帶社員過來集體開吃。
瘸腿女人邊大口啃瓜,邊“噗噗噗噗”吐瓜子,幾塊瓜很快啃完,她抹抹嘴,冷不丁問:“你干嗎割草?”
涼棚外有腰來高一堆草,上邊那層已經(jīng)被曬蔫了。
宋柱說:“就為讓瓜果見長?!惫系乩锏牟莶辉试S外人進來亂割,怕踩斷瓜秧,更怕有人往籮筐里藏甜瓜。
“把這堆草給我中嗎?”她是二里外小史莊的,專門給隊里牲口割青草,掙工分。
“中?。∥艺舆@堆草占地方呢?!?/p>
改天再割草,他索性用蒲席蓋著,以免曬干。
次年,宋柱還是瓜長。見天給他送飯的不再是娘,而是一位個頭高挑的漂亮女子,她是瘸腿女人的女兒。宋柱結(jié)婚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