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林
他是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妻子
他們種地,種菜
肩上扛著刃片明亮的鋤頭
其中的一個
偶爾也會出去打一陣兒短工
不知道為什么
那時候他經(jīng)常打她
即使當(dāng)著他們?nèi)齻€小孩的面
即使當(dāng)著我的面
她被打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哭聲響亮
不過第二天就又好了
一起下地
一副有說有笑的樣子
后來他不再打她了
至少我沒見過他再打她了
這讓她看上去
一下子衰老起來
我經(jīng)常去樓下那條歪斜的小街過早
在一家叫作“湖南米粉”的小店
有時候中午、晚上也會去
檔口是兩個女的,一老一少
后廚是兩個男的,也是一老一少
年老的一對是夫妻,年輕的一對也是
過完年我再也沒見過那對年輕夫妻
一次,一個吃面的問:你們孩子呢?
年老的男人說:打洋工啦,去坦桑尼亞
一年來,除了吃什么和多少錢
我和這兩對夫妻沒說過一句多余的話
——我去那里吃早餐也純屬習(xí)慣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
我再去小店時常常會想起坦桑尼亞
我相信那是一個美好的地方
我在一個石凳上坐下來
周圍是一些高大茂密的樹木
我不認(rèn)識那些樹木
也不認(rèn)識枝葉間的那些鳥
它們在光影之間跳動著
發(fā)出既不聒噪也不悅耳的叫聲
我聽不懂它們在叫什么
我知道你也聽不懂
但我還是錄了一段發(fā)給你
幾分鐘后你也給我發(fā)來一段鳥鳴
我也聽不懂它們在叫些什么
你也知道我聽不懂
但我已經(jīng)明白了你的意思
正如你已經(jīng)明白了我的意思那樣
鴿群在空中一圈圈盤旋
它們來自于地面
等一會兒還將返回到地面
下午四點鐘的陽光
比上午十點鐘的陽光明亮
一個男人站在陽光里
瞇眼望著那些鴿子
他等待著它們降落下來
降落在他所置身的小廣場上
啄食星星點點的鴿糧
他也將再一次張開雙臂
以一種飛翔的姿勢
沖向鴿群,把它們趕往天空
鴿群也將再一次受驚
疾速扇動剛剛合攏的翅膀
同時帶走他飛翔的姿勢
同樣的動作他已經(jīng)重復(fù)過三次了
他很無聊,他很幸福
而我也大約如此
走車的公路也走人,也走畜生
消隱的騾子,突現(xiàn)的馬隊
證明著這里的貧窮、偏遠(yuǎn)和原始
而馬,馬上的人,騎馬的姿勢
在這幅畫面的牽引之下
仿佛我們一閃進(jìn)入了古代
又仿佛它們一閃進(jìn)入了現(xiàn)代
只有隱隱的青山綠樹紋絲不動
成為一種古今相宜的背景
一腳油門,將馬隊后面的我們
送到馬隊之前,但又在路邊停下車
等它們追上來,好補(bǔ)拍一張照
就像等著一截流光追趕上另一截流光
一種風(fēng)景追趕上一種心情
直至一只大眼出現(xiàn)在車窗之外
但美好的趨近空無一物
漫長的時光竟一閃而過
我只記住了那長睫毛下的油亮和忽閃
荒涼如昨日,新鮮如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