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友
“在座各位有看過電影《上甘嶺》嗎?里面的情節(jié)都是真實故事的還原?!?月1日,大渡口區(qū)茄子溪街道惠豐社區(qū),一場形式特別的“守初心、擔使命”愛國主義教育宣講活動正在舉行。
隨著講述內(nèi)容的不斷深入,甯德明的思緒回到了從前:上世紀50年代,那段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
作為原中國人民志愿軍某團的電話班長,甯德明曾于朝鮮戰(zhàn)場榮立一、二、三等功各一次,這也是他一生中最為高光的時刻。然而,此事鮮為人知,包括他的住家申佳子溪苑小區(qū)的左鄰右舍在內(nèi)。
其深藏功與名的背后,正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用實際行動詮釋的初心與使命。
“光榮茶”
8月1日,惠豐社區(qū)活動室,50多名社區(qū)居民圍坐一團,“守初心、擔使命”愛國主義教育宣講活動漸入高潮。
回憶起朝鮮戰(zhàn)場往事,盡管已91歲高齡,坐在輪椅上的甯德明卻覺得仿佛如昨。
1950年秋,作為第二批志愿軍戰(zhàn)士,年僅22歲的甯德明隨部隊開赴朝鮮。作為團里偵通連的電話班長,他主要負責保障通訊暢通。
由于家庭條件所限,甯德明在本該讀書的年齡卻未能跨入學校門。“文化底子薄,這不利于戰(zhàn)事,我只好想土辦法解決問題。”甯德明至今都還記得他和戰(zhàn)友們忙里偷閑,一起學習朝鮮語的情景。
甯德明所謂的土辦法,就是將常用的朝鮮語編成中文歌,然后死記硬背:“茅廬該首(音譯)不知道,阿宗莫尼(音譯)叫打掃,帕克杰(音譯)是水瓢,草斯密達(音譯)是頂好,是頂好……”
戰(zhàn)場是艱苦的。
高粱米、餅干、罐頭……甯德明清楚地記得,除了槍支彈藥,行軍的時候還要負重幾十公斤食物。
“白天不敢走,只能晚上行動,伸手不見五指,還不能有任何光亮。”甯德明和戰(zhàn)友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襲于泥淖之中,“美軍飛機在上空來回盤旋,‘嗚嗚嗚的聲音響徹天際,稍有風吹草動,炮彈就會投擲下來”。
對于當時守衛(wèi)在陣地里的志愿軍戰(zhàn)士來說,每個人每天能吃到一塊餅干已是幸事。
最難的還是缺水。“許多人好幾天都喝不到一滴水,實在熬不住了,只好喝尿來緩解難忍的干渴。我們把這叫喝‘光榮茶?!卞傅旅鬟煅手f。
居民們聚精會神地聆聽著,思緒也跟著飄回到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
高地戰(zhàn)
申佳子溪苑小區(qū),是一個建于十多年前的還建房小區(qū),甯德明和老伴劉祖芬常年居住在這里。
初次見到甯德明,他的腳因當年受傷還流著膿水,行動不便的他只能伸手示意我和志愿者坐下。
近40年來,甯德明左腳腳背處的傷口平均兩天就要換一次紗布,這給他的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不便。
回憶起戰(zhàn)場上每個驚心動魄的細節(jié),甯德明眼泛淚花。
天空飄動著絲絲細雨,水珠點綴著枯黃的草葉,不時落到血紅的泥土上。泥土是從山頭剛滾落下的,在敵人炮火的猛攻下,幾段藏兵洞直接被炸成平地。血液是剛流出的,在寒冷的537.7高地上,逐漸變得冰冷。
密集的雨點將甯德明敲醒,他下意識地舉了舉左手,但沒能舉起來——整個左手掌從手腕處向外翻著,鮮血染紅了身邊一片。身上已沒有急救包了,唯一的急救包用在了腦袋上,那是一天前被敵人彈片炸傷的地方,包扎之后還能看到深深的凹坑。
在通往“喀秋莎”陣地的路上,甯德明是電話班長,也是處在最前沿陣地的老兵,任務能否完成,關系到整個537.7高地及其周邊哨位的存亡。
為確保8號哨位能隨時呼叫到炮火,打擊正面侵犯之敵,甯德明看了看身邊剛接好又被炸斷的電話線,撿起來用牙咬斷一截,然后迅速用力地把手腕處扎死,阻斷血液繼續(xù)往外涌流。
一枚炮彈在距甯德明幾米遠的地方炸開,沖擊波掀掉了他身上用來隱蔽的炮彈殼,一塊彈片嵌進了他的左腳腳背。一陣麻木后,甯德明想躍身卻爬不起來,旋即翻身滾到一塊石頭邊,牙關一咬,用手指摳出了彈片:“動員會上的誓言,再一次在耳邊響起,我不能倒下,更不能退縮……”
一等功
67年前的那場慘烈戰(zhàn)役,讓中國人民永遠地記住了上甘嶺這個地名。
上甘嶺,方圓不過3.7平方公里的兩個小山頭。1952年10月14日,上甘嶺戰(zhàn)役打響。43個晝夜的拉鋸戰(zhàn),敵軍先后投入6萬余人的兵力,出動3000多架次飛機和170余輛坦克,傾瀉炮彈190余萬發(fā),投擲炸彈5000余枚。
上甘嶺的上空,幾乎每天都是硝煙籠罩,如陰云密布。草木蕩然無存,山頭被炮火削低兩米,化成一米多厚的齏粉……包括甯德明在內(nèi),上萬名中國軍人以血肉之軀,筑起了這個無法撼動的堅固堡壘。
敵人的猛烈炮火沒有停。
8號哨位上,步話機的天線剛剛架起就被炸掉,短短幾分鐘,坑道里儲備的13根天線全數(shù)被炸毀,電話線更是被炮火炸得不成樣子——甯德明所帶領的電話班用半年時間架設的通信線路毀于一旦。
連隊無法與指揮所溝通聯(lián)系了。為了讓連隊與指揮所保持聯(lián)系,全班12名戰(zhàn)士用生命作代價在陣地上接線。3天3夜,許多戰(zhàn)友在敵人的炮彈轟炸下壯烈犧牲。
甯德明負的3次重傷,都是在上甘嶺戰(zhàn)役中。即使傷痕累累,他仍靠著右手和牙齒,不停將剛剛炸斷的線頭接上,多次恢復戰(zhàn)時通訊線纜。甯德明大致記得,陣地上,他插線300多次,接線頭超過600個,兩顆門牙因為撕咬線頭被生生拽掉。
當甯德明再次醒來時,離他接完最后一段斷線已經(jīng)過去了兩天,是戰(zhàn)友們將他從陣地上背下來的。正是他接通的線路引來了“喀秋莎”陣地上的炮火,為部隊作戰(zhàn)指揮創(chuàng)造了條件,陣地因此失而復得。
甯德明因此榮獲上甘嶺戰(zhàn)役個人一等功殊榮;1955年,他光榮地成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
不過,從甯德明得到榮譽證書的那天起,他就沒有想過要讓其他人知道,而是把它和在之前帶領電話班順利完成漢江水底架設任務、堅守五圣山通信任務中分別獲得的二、三等功證章,一起放到了箱子的最底層。這一放,就是66年。
真英雄
有了軍隊,國家才能安寧,人民才能幸福。后來,組織安排甯德明回國療傷,他這才離開朝鮮戰(zhàn)場,先是任青海省木材公司人事科辦事員,后又調任青海省森林工業(yè)局機要秘書。
1962年,甯德明被調回重慶休養(yǎng)。1963年,組織上考慮到甯德明的腳傷離不開醫(yī)院,便安排他在茄子溪聯(lián)合診所任掛號員兼出納。在這期間,他將戰(zhàn)場上的慘烈與輝煌默默塵封在記憶里,不聲不響地奉獻在衛(wèi)生系統(tǒng),直至退休。
如今,甯德明兒孫滿堂,一家人其樂融融??紤]到老兩口行動不便,幾個子女輪番照顧著。
甯德明的外孫女陳丹丹介紹,在去年9月30日前,家里都少有人知道外公曾立下赫赫戰(zhàn)功,“直到去年大渡口區(qū)開展退役軍人和其他優(yōu)撫對象信息采集工作,外公覺得不能隱瞞組織,這才從箱底翻出3張泛黃的立功喜報和獎狀”。
陳丹丹的說法,得到了包括鄧履植在內(nèi)的申佳子溪苑小區(qū)多名居民的證實。
大渡口區(qū)建勝鎮(zhèn)人民政府相關工作人員也表示,甯德明從不把自己獲得的戰(zhàn)功拿出來擺談,也從來沒有借此向國家要過任何待遇。
那時候,不管什么任務,只要組織布置了甯德明就會堅決完成?!爱斘冶磺致哉叩淖訌棿蛑幸院螅M悴灰谖业氖w面前停留,應該繼續(xù)前進,為千萬朝鮮人民和犧牲的同志復仇!”朗朗上口的歌詞,甯德明記得一清二楚。
如今,陳丹丹已將外公的獲獎喜報和獎狀鑲嵌到相框里掛在了墻上,這既是一家人的驕傲,也是一家人為人處世的榜樣?!坝洃浝?,外公的話語不多,但他卻一直告訴我們,做人要有一種鋼鐵般的精神,要從小立志做一塊‘好鋼,長大才能用在刀刃上”。
“當年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們很多都沒能活著回來,這些功勞并不獨屬于我,都是集體的榮譽。國家給了我退休金,還有傷殘補助,有這些,我們?nèi)胰艘呀?jīng)很知足了。我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不能讓人戳脊梁骨?!卞傅旅髡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