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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金黃的軀體 碧綠的頭 雙臂青綠
哦,無窮之柱 寬闊的胸懷 和藹的面容
生活在這片圣土上
愿你給天空以能量 給大地以力量
愿你令人間不再有欺騙
——《古埃及亡靈書·獻(xiàn)給奧西里斯的贊歌》
……身披金袍的鷹頭神像訇然仆地
轟天巨響如群蛇一般立于帝王谷之巔
鼎沸的人聲破入傾頹的石門
滾滾氤氳 吞噬這幽秘的黃昏之界
漫天赤沙高舉夜隼的殘骸
在神的節(jié)日與圣甲蟲一起歡縱
兀立的孤碑藏匿斑駁的過往,殘缺之角猶見黑白交織的晝夜間隙。
倶與大地一色。包漿的變形線條繚繞奧西里斯的神碑:乍現(xiàn)于時間之始的烏金王座,只見空明的大蛇盤桓于云中。
枯黑的右手緊攥上翹的椅側(cè),青筋同這凝結(jié)的空氣一起跳動,若隱若現(xiàn)的指環(huán)刻有王名,“UR,RA”的破損字符令黑夜敬肅。
狂風(fēng)將附體的象形文拖回碑石背面。黢黑,陰冷以及冰結(jié)的空氣,低沉的喘息,斷續(xù)回蕩在這虛無之境。
發(fā)皺的、蒼老的鷹頭,深邃的幽藍(lán)巨眼盯著東方。空洞蒼黑的眼眶,在風(fēng)沙潛入的夜光下,似有目光撲朔,——諱莫如深的生命之眼啊。
——這太陽神所愛,為我所獨鐘。
30個王朝墓碑鋪成的路,延伸杜亞特冥河的無邊。
碧綠的蛇涎與萬股黃泉匯聚于泛紅的尼羅河,在枯寂中激蕩。
殘像在河面怪突,像一個個驚恐的頭顱,聚在一起,皴染猩紅的眾神祭日。
棺外的亡靈,空漠地抬望無垠的蒼空,看見那位神鑄的奧西里斯。亡靈痛哭,枯裂的殘容逶迤著幽光的鉛淚。
這懷抱一把腐朽之槳的長者,額頭似太陽渾圓,沉靜的尊容宛若神明隱于幽潭。仿佛順從終極旅行的導(dǎo)引,渡向無窮的天河。
那混沌的主宰,那孤高的大神,背掛羽翼零落的大蛇,自靈河翻出飛濺的毒汁,于隆起的天際長嘯。蛇袍綴掛著悲傷與苦痛。想到黑暗,看到黑暗,便置身于黑暗。瘋狂中它沖向黯淡已久的太陽,仿佛要將其吞下,但那巢穴早已空空如也。
冷火之絮一同飄向那熄滅于邈邈杳冥中的太陽……奧西里斯輕慰這曾經(jīng)的普照之靈。
只那一瞬,太陽神的靈魂灌注于奧西里斯之軀,開始與混沌之神、那大蛇、那一生之?dāng)匙鲎詈蟮牧藬唷?/p>
大笑,高唱,是時候了訣別。
痛飲,靜觀,是時候了這靈跡終究幻化。
一圈火蛇從四周聚射 長者巋然于火之央
巨眼哀默 將那地下不祥之物吞噬
一切那么寂靜 神圣
消失 來去 好像從未發(fā)生
影一般的王座
籠罩著時間之環(huán)
羅塞塔烏 達(dá)特……
奧西里斯 黑暗只此一瞬
盡燃吧
盡燃吧!
暗金的冥海向八方急涌,虛妄的盡頭出現(xiàn)光的盛宴:
鮮活祭品在火中沸騰,
伴隨蛇血與九泉的奏鳴,
隱約響起神的贊歌。
那是磷火,那是生者的祭祀,那是最后的狂歡……
由蟲到獸 由鳥到人
奧西里斯 請再次重生
——這太陽神所愛 為我所獨鐘
那群人啊,
他們不斷追尋,妄圖翦滅死亡,在天空和大地只留下自己的足跡、名姓,不輕易接受自己來到塵世只為最終消失的宿命,難道創(chuàng)造一片水晶的神途只為明驗生命的希望不滅?難道寧愿相信在那阡陌縱橫的神跡中閃耀永恒?寧愿相信自己不曾死去,不曾消失,不曾燃盡?
那死與生,愛與恨無法對稱的時間之軸啊,人類所憑依的最初希望。
——這太陽神所愛,為我所獨鐘。
滾滾氤氳,鼎沸的喧囂破入殘頹的石門,涂抹綠臉的人群滲入這亙古無聲的黎明,——借助這猩紅的時間之眼,看到影一般的王座顯現(xiàn)出數(shù)行不朽的圣書字……,于是人類再一次辨認(rèn)出那金色的象形神跡:
我們的所做所為
終不過是尼羅河的砂礫
我們的信仰
我們的生死
我們的哀樂
是又一個阿赫
我們是埃及兩地是尼羅河
我們是赫里奧坡利斯是孟菲斯
我們是泰芙努特是普塔
我們是瑪阿特是荷魯斯
我們是圣地之主我們是圣主之地
我們是天河舟者
我們是歸來居于最前者
愿徹骨的黑火
帶走我們的悲喜
帶走我們的福禍
帶走我們曾為人類的遺證
重生吧奧西里斯
愿新的世界陽光照映
重生吧不滅的生命之眼
愿新的蒼天恩佑
眾神離去 人類重現(xiàn)
回到冷火環(huán)繞的達(dá)特
回到時間之始的冥漠
隨黃昏沉浮
隨黎明沉浮
舍棄一切的我們
儼然再生
舍棄一切的我們
猶然永生
注釋
:奧西里斯(Osiris)古埃及神話中的冥王。他是一個法老,慘遭嫉妒弟弟沙漠之神塞特用計害死,后被做成木乃伊復(fù)活,成為冥界主宰判定人能否再生。終極之箭
阿拉什左手提起那張巨弓。足有兩米長的古銅弓身,上刻有銀絲鑲嵌的古波斯文,兩側(cè)雕著猙獰的鷹翼神獸,弓被千錘百煉的金屬撐出蒼穹一般的完美弧度。
在霞光熠熠的雪地,阿拉什用堅韌的臂膀緊了緊弓弦,右手握住那神賜之箭,——箭身通體散射七色的螢光,雪霧中幽幽地閃光。
勇士將箭搭在了獅筋搓成的弦上,昂起雄健的頭顱。
麥努切爾赫王國王昨夜對阿拉什說:必須停戰(zhàn),結(jié)束這場持續(xù)了六十年的戰(zhàn)爭。波斯和圖蘭的國王同意由一位雙方都認(rèn)可的勇士登上德瑪峰,向東放箭,箭之所落,便是兩國新界。國王轉(zhuǎn)過頭來,滿臉的風(fēng)霜隱藏于濃密的灰鬢:吾主向我托夢,夜的精靈送來神造的硬弓與流星之矢,一切都指向你,阿拉什。
阿拉什高大的身影在燭火下顫動:王啊,請允許我,為偉大的國土,獻(xiàn)上我的忠誠?!?/p>
這個日子被后世稱為“特里干”(夏至)。
德瑪峰上,亂云纏繞著亙古積雪,四周盡是白茫茫一片,就連太陽也被遮擋,這是六域之內(nèi)至高山峰。
阿拉什邁出一步,在荒涼的雪地踏出深坑。拉開弓,緩緩,堅定。碩健的肌肉抖動,箭是那般平穩(wěn)。他知道目標(biāo)所在: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
如陽至圣的吾主
請賜下榮譽和萬般力量
隨著弓弦撐滿,隱隱的山風(fēng),向手指所移動的方向呼嘯而去。此刻三軍的狂吼,昔日亡魂的哀號,注入英雄的屏息的耳中。
嗡的一聲驚天巨響,在雪地、在德瑪峰上怒吼地射出。一支七彩的流星,卷起殘雪和泥土、樹葉,朝太陽方向光一般掠去,快速旋轉(zhuǎn)、快速飛馳,留下身后千百條交錯斑駁、光怪陸離的神秘光芒。
箭仿佛在追逐太陽神車,永不停歇地刺向碧藍(lán)的天空之眼,——在兩千五百米以外的阿姆河岸,劃出一道深不見底的大壑。
萬甲鼎沸。但射出神箭的人早已不在,——可怕的裂痕在他偉岸的身軀迸裂開來,一瞬間炸得四分五裂。只見那幽深的巨坑,散落著被染成血紅的、白色的雪蓮和松針,以及山體沸騰而出的滾滾巖漿……。
過故鄉(xiāng)
人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與某些東西產(chǎn)生共鳴。像“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抑或是“落日照大旗,馬鳴風(fēng)蕭蕭”那種遼闊空曠、蒼茫寂寥的意境,就常在我內(nèi)心震顫。細(xì)尋起來,大概就是故鄉(xiāng)留在我身上的記號作用吧。
我的故鄉(xiāng)在祖國最西北的新疆。那里的美不同于江南的鐘靈神秀,不同于京都的繁華錦繡,不同于中原的紫塵阡陌、綠水城郭。沙漠、戈壁、雪山,是他渾厚、粗獷、蒼勁的名字。塔克拉瑪干和古爾班通古特兩個大沙漠南北間覆蓋,昆侖、天山、阿勒泰三座雪山東西向橫貫。你能想象開天辟地之初,太陽神羲和駕馭六龍駛過這片金沙的海洋,遺留下無盡光焰在酷暑中冷酷地燃燒。一陣陣烈風(fēng)從碧空掠過,你會看見層層流金的浪花泛起,遠(yuǎn)處隆起的無數(shù)小沙丘也會在天地之間流轉(zhuǎn),偶露出金與藍(lán)、光與影的天際線。忽然,天空會出現(xiàn)不知哪個時空的景觀,這就是與夢交織的蜃景。你不禁贊嘆:沙漠之景真如夢幻。她是美的,但美的過于虛幻,甚至近乎恐怖。
如果把沙漠當(dāng)成一種故鄉(xiāng)記號,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戈壁與它不一樣。在一些游客的眼里,戈壁可以說是毫無美感,不管在什么天氣下都是那般地荒蕪,似乎夏之翠綠,秋之蒼黃都與它無關(guān)。戈壁是幾乎隔離了生命的世界。但是如果你走近了——甚至進(jìn)入它的小世界,你會看見、聽見,這里的生命也和外界一樣,是那樣地豐富多彩,那樣地活潑富有生氣。春天時凌亂的碎石中也會竄出鵝黃的新芽,干裂的巖隙還有飛來飛去的蜂蟲,在太陽的照耀下,這雄渾到令人窒息的戈壁比那絢麗的夢幻般黃金沙海更加親近、更加真實。也就是在那里,我見到了一簇簇披散于無垠曠野的帶著紫穗的花。奶奶告訴我:那是紅柳,生命力可強了,渴不死、燒不盡,60多年前爺爺奶奶建設(shè)新疆時用它做柴生火,還用它搭屋避雨。那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與父母途徑新疆,這也是我幼年離疆后第一次返鄉(xiāng)。我找到了記憶中真正的故鄉(xiāng)符號。記得那是一個寒風(fēng)凜冽的初秋,在那個曉露化霜的清晨,我寫了首七律《回疆晚秋》:馬踏積云天碧遠(yuǎn),東來霜嶺漫蕭寥。老泉幽隱封胡語,朔野冥昏入角簫。漠風(fēng)常拂漢冢草,沙暴時卷雪疆雕。長歌悲咽收英骨,西極柳紅不易凋。紅柳,是我故鄉(xiāng)的符號,它代表了新疆的狂放和不息的生命力。它既是某種情感和意義的載體,也是某種精神外化的呈現(xiàn),另一方面它更是具有能被感知的一種生動的客觀形態(tài)。在這之前,故鄉(xiāng)對我來說是個非常遙遠(yuǎn)的存在。因為那是我前后加起來待了不足兩個月的地方。我向來以為故鄉(xiāng)一詞與我沒多大干系,在我看來,故鄉(xiāng)只不過是躺在地圖上或者寫在書本里的陌生記號。然而我總是覺得她在我身上依然很深地留下了什么,只是微弱到我未能加以注意罷了。直到再次相見,被它神秘地激活?;蛟S歲月會讓故鄉(xiāng)的符號變得抽象、甚至失去形體。但有些東西是融入血液中的、無法失去。我相信這是每個離鄉(xiāng)的游子記憶里最真實、最親近的骨骼中的原初之火。這就是故鄉(xiāng),每個人都有的故鄉(xiāng)烙記。荀子說:過故鄉(xiāng),則必徘徊焉,鳴號焉,躑躅焉,踟躕焉,然后能去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曲心如月
——《廣陵散》曲風(fēng)之流變《廣陵散》又名《廣陵止息》,為古琴之大操?!稄V陵散》流傳至今,曲風(fēng)自然是與時偕行、有所變化的。相傳《廣陵散》由春秋戰(zhàn)國大刺客聶政所作,其曲慷慨激昂,氣勢宏偉。據(jù)《神奇秘譜》記載:韓王殺聶政之父,聶政行刺不成,自毀面容隱居山林,卻遇名師教之以琴技,苦修數(shù)年學(xué)成而奏以韓王,曲罷起而殺之。由此推知,《廣陵散》最初版本是圍繞復(fù)仇主題展開的?!睹刈V》中有關(guān)于“刺韓”、“沖冠”、“發(fā)怒”、“報劍”等內(nèi)容的分段標(biāo)題,是以“殺伐”為主旨的。曲風(fēng)乃是 “紛披燦爛,戈矛縱橫”,中含不平,頗有殺氣。就其身世來看,曲中的情感更多是由憤怒到無助,再到處亂不驚的復(fù)雜變化過程。李祥霆先生說其為琴曲中唯一有戈矛殺伐氣息者,是有史實依據(jù)的。
后有“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習(xí)得此曲?!短綇V記》記載:嵇康夜里撫琴,神鬼為之感動,遂傳之《廣陵散》。這個“目送歸鴻,手揮五弦”的嵇康從此日夜研習(xí)此曲。但生于亂世無以報家國,因此曲中始終彌漫著文人傷懷和抗?fàn)幹畾?,是故《廣陵散》的大序以及結(jié)尾與原曲風(fēng)尤為不和諧,頗有一種哀哉自悼之感,后人猜度這一部分可能出自其手?!稌x書·嵇康傳》這樣記載:嵇康遭讒被害,臨刑索琴彈之,曰《廣陵散》于今絕矣?!渡衿婷刈V》則記載著另一個版本:嵇康夜奏《廣陵散》為其侄所聞,于窗外秘記譜,遂得以傳焉。后由隋朝皇室收譜。到明代,朱權(quán)以其皇子權(quán)位,獲取《廣陵散》原譜,錄于《神奇秘譜》,也就是今天的減字譜。這之后《廣陵散》從一首刺客復(fù)仇曲,演化為了一首文人詠懷之曲,由此發(fā)生了音樂風(fēng)格的質(zhì)變。某種意義上,也增強了其接受的廣泛程度。
《廣陵散》在清代曾絕響一時,后由著名古琴家管平湖先生根據(jù)《神奇秘譜》所載曲調(diào)進(jìn)行了整理、打譜,使這首古琴曲重回人間。平湖老人是九嶷山人楊時百之徒,自幼潛研古琴,然而清朝滅亡,家境破敗,居無所安,其個人經(jīng)歷背景和際遇也就必然地影響了曲風(fēng)。所以今天的《廣陵散》中,既有平湖老人提倡的“中正平和”之風(fēng),還另有一種杜甫詩律的沉郁頓挫、闊大雄渾。
“絲桐合為琴,中有太古聲”。同一首琴曲能奏出迥異的風(fēng)格。十指一觸琴弦,便可感受泛音的輕靈清越、散音的沉著渾厚、按音或舒緩或清越或凝重,隨著指尖起舞可聽到那萬古悠揚中的金戈鐵馬,以及那三尺匣內(nèi)的大江東去……。因此《廣陵散》既可彈得鋒芒畢露,殺伐果決,又可以隱忍無華,莊重沉穩(wěn),或激越雄狂,或沉郁蒼古。個性迥異的琴家呈現(xiàn)不一樣的琴曲風(fēng)格。
變的是曲風(fēng),不變的是曲心?!稄V陵散》曲風(fēng)流布兩千余年,我們雖難以窺探其原貌,但能感受到歷代圣賢大家思想情感之精華凝聚。而《廣陵散》幾次大的曲風(fēng)折變也都與亂世相關(guān),盡管曲風(fēng)千變?nèi)f化,其精神內(nèi)核即不畏強暴的奮起抗?fàn)?,卻是始終未變的。這恐怕就是類似司馬相如所說辭賦之“賦心”、揚雄所說詩歌之“詩心”吧。在綿延不絕的中華文化余脈中熠熠生輝的這曲心,宛如姣姣之月,無論怎樣的陰晴圓缺,終究是亙古不變的高懸于九天之上。
抱樹枝的老人
自打我記事起,常能看見小區(qū)花園那棵老槐樹下有個坐著輪椅的身影,他的懷里總是抱著一株蒼翠欲滴的散發(fā)槐香的樹枝。那是一個年過九旬的老人,只有一個保姆陪著他。老人臉色極度憔悴、蒼老,頭發(fā)、胡子花白稀落,在花園空地太陽下,終日不發(fā)一言。當(dāng)高樓的陰影重重地投向他,他就仿佛一幅立體剪影。他枯老的指間,翡翠般的樹枝就好像會發(fā)光,在他白色衣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有時他會怔怔地盯著看,有時會用鼻子聞一聞,偶爾喃喃幾句,就好像這樹枝會和人交流,好像他能夠聽見看見嗅見什么東西似的。隨后他沉思,像是陷入了某個回憶的漩渦無法自拔。這時他泛著陽光的嚴(yán)肅的面容就會漸漸柔和起來,顯得十分靜穆。
在我的記憶中,老人應(yīng)當(dāng)是慈眉善目,寬容和藹的,但他卻永遠(yuǎn)是一副拒絕的神情,讓孩子們有些怕他。待我稍大一些,或者是對他的高冷有些習(xí)慣,也就不再覺得他有什么可怕。有一回我看見他坐在那里,就伸手拔了幾支蒲公英走到他的跟前,當(dāng)他抬眼看我,我冷不丁的一吹,飛絮撲向他的臉龐。他嘴角微微一顫,但那只是短促的一瞬,就像忽閃即滅的燭光,隨后他又低頭看著手中白花相映的樹枝。他眼中深邃的悲戚掩隱了那微微的一絲笑意,就像一眼幽深的枯井上的石蓋被短暫打開又永久地合上了。
后來聽大人們說起,三年前他一家五口都在車禍中遇難了,獨獨留下了高齡的他。那之后他就再也沒有了笑容。他每天都下樓曬太陽,然后帶一束郁郁蔥蔥的樹枝回家,就成為他生活的日常。我猜想,可能這是他每天悼念自己親人的一種儀式吧。陽光和綠色是生命的象征,既然他熱愛,說明他內(nèi)心留戀生命。他的生命已是山坳里的一抹夕陽,對他來說,每一縷都珍貴無比。
在經(jīng)歷了一個大雪紛飛的嚴(yán)冬后,很長時間里都沒有人看見這位老人。這個熱鬧的小區(qū)花園缺失了那張有些厲色的面孔,以及他手中的綠枝、他的沉默寡言,好像失去了某種和生機有關(guān)的標(biāo)識,變得喑啞了。在那株巨大的槐蔭下,老人常坐的位置,時常有人去擱上幾束樹枝和花草什么的,就仿佛老人還會出現(xiàn)。久而久之,到秋天那里就變成了一個黃綠斑駁散發(fā)金屬光澤的樹冢,一有風(fēng)過,就會發(fā)出銅箔般的颯颯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