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影
SFFA與哈佛的這場官司,是促使高校正視“逆向歧視”的一次努力,或許在未來,能有更多的亞裔學生和教育組織站出來為亞裔爭取更多的公平權(quán)利。
2019年10月1日,一場始自2014年的訴訟落下帷幕。經(jīng)波士頓聯(lián)邦法院裁定,哈佛大學在招生過程中不存在歧視亞裔的情況,被告哈佛大學勝訴。此次判決顯示,哈佛大學在招生過程中一貫堅持的“多元化政策”受到了相當程度的支持,而眾多亞裔學生,對于哈佛大學在確?!岸嘣边^程中,是否會因偏向其他少數(shù)族裔,從而導致優(yōu)秀亞裔學生的名額被壓縮這一點表示擔心,這種一定程度上的“逆向歧視”在未來可能會造成更為深遠的影響。
SFFA:
哈佛招生過程存在“無法量化”標準
2014年,由猶太人愛德華·布盧姆(Edward Blum)創(chuàng)立的美國學生公平入學組織(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起訴哈佛大學,提出哈佛在招生中系統(tǒng)性歧視亞裔學生,以“種族政策”為由壓低亞裔申請人的個性評分。這起訴訟案獲得了美國司法部以及近百個亞裔組織的支持。
SFFA認為,在過去的數(shù)十年里,對比白人、非裔和西裔學生,在同等成績甚至是更高成績的情況下,亞裔學生更難被哈佛大學錄取,因此SFFA就這一點提起訴訟,指控哈佛大學招生過程歧視亞裔,并要求校方公開招生相關(guān)的記錄數(shù)據(jù)。此后,在2014年到2018年6月的四年時間,波士頓聯(lián)邦法院多次舉行原告與被告聽證會,SFFA與哈佛大學交換了超過9萬份文件,包括哈佛在校生和申請者資料,六年以來的招生記錄和學校內(nèi)部的相關(guān)報告等。
哈佛校報(The Harvard Crimson)歷年公布的新生背景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學校近年來亞裔學生比例一直維持在25%左右(2021屆為23.8%,略有降低),非裔學生和其他族裔(除白人外)比例則穩(wěn)定在10%左右,哈佛大學認為這是學生來源穩(wěn)定的表現(xiàn),但SFFA則認為這體現(xiàn)出哈佛在招生過程中有意控制各種族學生的比例,實際上壓縮了亞裔學生本可能獲得的名額。
根據(jù)SFFA出示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亞裔美國學生的美國大學入學考試成績需要比白人高140分,比拉丁裔高270分,比非洲裔高450分才能進入美國一流大學。哈佛大學也“未能免俗”,學校的新生問卷調(diào)查顯示,亞裔學生的SAT平均分一直名列前茅,并時常占據(jù)第一的位置。
平均分高于非裔和拉丁裔的亞裔學生,在錄取時往往需要付出更多。
如果僅僅是考試分數(shù)要求更高,相對而言更擅長考試的亞裔學生還不至于感受到巨大壓力。但在錄取過程中,他們還要面對其他更多無法量化的考核標準。
2018年,該案件正式開庭審理前,SFFA向聯(lián)邦法庭提交了由杜克大學經(jīng)濟學教授Peter Arcidiacono撰寫的“哈佛大學財政和招生”報告,報告中對2010年至2015年間哈佛大學的申請和錄取材料,包括16萬學生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進行對照。報告中提出,在主觀打分的欄目中,亞裔學生得分最少,比如,在親善力、勇敢、善良等積極人格特質(zhì)上,他們得到的評價比其他族裔都要低;亞裔學生還經(jīng)常被描述成“強標準性”“安靜”“勤奮”“聰明”等缺少個人特質(zhì)的形象?!岸袝r招生委員會甚至還沒有見到亞裔學生本人,就已經(jīng)為他們寫下了分數(shù)?!眻蟾嫒缡菍懙馈?/p>
Peter Arcidiacono的報告中還提到以下幾句:“確實存在對亞裔申請者的‘懲罰性措施”;“種族在錄取決定中扮演了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亞裔美國人在哈佛大學的偏向錄取中受到的傷害最大”等。Peter Arcidiacono還明確指出,他的所有結(jié)論與哈佛大學提供的內(nèi)部分析報告相吻合。
同時,SFFA提出了一個相當有力的證據(jù)。2013年,哈佛內(nèi)部研究辦公室(Office of Institutional Research)出具了一份調(diào)查報告,其中顯示出在錄取過程中,亞裔學生并未被公平對待。
報告中指出,如果僅以學業(yè)成績作為錄取標準,亞裔學生的比例是43%;考慮到哈佛大學優(yōu)先錄取運動員和哈佛學生的子女,白人比例會上升,亞裔比例降至31%;再算上課外活動和個性化評分,白人的比例會再度上升,亞裔比例則降至26%。但實際上,亞裔的錄取比例在當時只有19%。由此,SFFA認為哈佛確實在錄取過程中人為地控制亞裔學生的比例。
自然,哈佛大學不會坐等官司送上門來而不作回應。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jīng)濟學教授David Card代表哈佛撰寫了一份報告,盡管材料來源基本一致,但與Peter Arcidiacono的觀點完全相反,他認為哈佛的招生過程“不存在任何法律意義上的歧視”。
哈佛大學還在網(wǎng)站上發(fā)表聲明指出:“通過全面地分析證據(jù),能清楚地看到哈佛大學并不歧視包括亞裔在內(nèi)的任何群體的申請人,在過去十年間,亞裔錄取比例增長了29%?!睂W校表示,SFFA的報告沒有考慮到運動員招募和父母有哈佛背景的申請者情況,這些都可能影響錄取比例。
而對于“個性化評價”的偏差,哈佛聲稱這由申請人的申請書和推薦信決定,因為亞裔學生經(jīng)常無法提供強有力的推薦信,也因此會得到更低的綜合評價。針對2013年的報告,哈佛大學則稱“那只是初步的工作,并不完整而且使用的數(shù)據(jù)有限”,不能作為哈佛歧視亞裔的證據(jù)。
2018年10月15日,該案件在波士頓聯(lián)邦法院正式開庭,經(jīng)過一年的漫長審理,2019年,當?shù)貢r間10月1日,聯(lián)邦法官阿利森·D·伯勒斯(Allison D. Burroughs)最終裁定,哈佛大學在招生中并未有意歧視亞裔申請者,雖然哈佛大學的招生程序“并不完美”,但符合憲法規(guī)定。
判決結(jié)果出示之后,美國亞裔教育聯(lián)盟(Asian American Coalition for Education)發(fā)表聲明譴責這一判決,并表示將繼續(xù)支持SFFA上訴,捍衛(wèi)亞裔平等的教育權(quán)益,因此本案仍有可能被上訴至最高法院。
“種族平權(quán)”和“招生多元化”下
誰獲益?誰受害?
“哈佛招生歧視亞裔”案件的被告雖然只有哈佛大學一家,但關(guān)于亞裔是否遭受“逆向歧視”的爭議,近年來在美國一直持續(xù)不斷,眾多知名高校都被牽涉入內(nèi),這樁案件是矛盾積累的一次爆發(fā)。同時,由這一樁案件引發(fā)出更深層次的問題在于,如何平衡各大學“種族平權(quán)”和“多元化”政策與“公平競爭”之間的矛盾。
美國平權(quán)法案的制定始于20世紀60年代,經(jīng)過歷代修改不斷完善,本意是通過法律形式對少數(shù)族裔、婦女等相對弱勢群體給予關(guān)照,讓他們都能平等地獲得教育、勞動及其他權(quán)利。作為教育的重要一環(huán),美國各大高校也致力于推動種族平權(quán),哈佛大學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盡管種族平權(quán)的本意是推動社會公平,給少數(shù)族裔更多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但對于有限的名校錄取名額,如果將其中一部分有意或無意地分配給某些群體,即“比例招生”,必然會有一些群體受到損害。
首當其沖的便是亞裔學生。相比其他族裔,亞裔對于教育的重視可謂是數(shù)一數(shù)二。數(shù)據(jù)顯示,亞裔的教育投資占家庭支出比例在美國各族裔中排名第一,亞裔父母常常會提前為孩子儲蓄日后接受高等教育的資金。
亞裔學生普遍學習勤奮,考試成績高,競賽等額外成績也都處在上游水平,據(jù)2019年美國《高等教育內(nèi)部參考》(Inside Higher Ed)的報告顯示,亞洲學生在ACT考試中的平均成績至少比其他族裔的學生高2分,SAT的平均成績至少比其他族裔的學生高100分。
亞裔學生的父母全力以赴地為孩子進入好學校做準備,但努力換回的卻是錄取標準的“水漲船高”,錄取名額被限制甚至是減少,甚至還要加上“個性化評分”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隱形門檻。令許多亞裔學生不能理解的是,成績不如自己的少數(shù)族裔反而能獲得錄取名額,這樣的情況,僅僅用“推薦信不夠強力”或者“性格不夠鮮明”的理由,顯然無法讓為數(shù)眾多的亞裔學生和家長信服。
“多元化”是當今美國高校常常提及的一句口號。很多高校都認為,多元化的學生群體有利于教育發(fā)展。據(jù)哈佛大學校報報道,學校文理教授學院院長蓋伊(Claudine Gay )宣布判決消息時,會議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蓋伊表示,這是多元化的勝利。在哈佛校內(nèi),有很多學生支持判決結(jié)果,并為自己學校的多元化而感到自豪。
除哈佛之外,布朗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耶魯大學等常青藤名校的高層也都對這一判決表達了贊賞。喬治華盛頓大學前校長Stephen Joel Trachtenberg說,“多元化”政策并不是單純地按比例錄取各族裔學生,比直接錄取最高分的學生要復雜得多。
但爭議的聲音同樣存在。因為無論怎么強調(diào)“非歧視”,追求種族平權(quán)和校園內(nèi)種族多元化,總會讓人不可避免地戴上種族分類的有色眼鏡。
2018年8月,美國司法部直接介入本案,在一份提交法庭的文件中,司法部指出,哈佛大學在招生中使用“個人評級”,損害了亞裔美國人的入學機會,哈佛“模糊”的標準“可能會受到種族偏見的影響”。
誠然,種族平權(quán)和多元化確實都是好事,但實際操作過程中,強調(diào)各族裔的平等可能會造成學術(shù)上的不平等,而且這兩項政策的標準較為模糊,可人為影響的因素過多,不能給學生一個明確的標準。
根據(jù)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19年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在八個“大學錄取的首要考慮因素”選項中,有67%的人認為高中成績最重要,其次是SAT等標準考試成績、社區(qū)服務經(jīng)歷等實踐成績,種族因素則名列倒數(shù)第二,僅高于性別因素。73%的美國人認為種族不應成為大學錄取時的判斷標準,而且無論是哪個族裔的受訪者,反對大學考慮種族因素的人都占一半以上。
由此可以看出,美國國內(nèi)對“種族平權(quán)導致的教育資源上的傾斜”存在很大爭議,此次哈佛勝訴,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名校招生政策的合法合理性,但很多人都想問一個問題:亞裔美國人會因為招生中的“種族平權(quán)”而受到“懲罰”嗎?
招生政策因時而變
就本次案件而言,根據(jù)最高法院的判決先例,允許種族被當成錄取過程中的一個因素,但禁止出現(xiàn)種族配額。美國國內(nèi)關(guān)于“種族平權(quán)”和“消除逆向歧視”的政策也一直處在變化之中。
奧巴馬政府于2011年提出建議學校在招生時考慮種族因素,以便促進校園的多元化,而2018年7月3日,美國司法部長杰夫·塞辛斯(Jeff Session)宣布,廢除24項“不必要、過時、不符合現(xiàn)行法律”的指導方針,包括該項方針在內(nèi),共有七項與教育機構(gòu)考慮種族因素相關(guān)的方針被廢除。
哈佛大學的招生政策也在逐漸改變。2018年,哈佛招生人員接到指示,除整體評分(overall rating)外,不能將申請人的族裔列入考慮或做出任何評分,而且即便是整體評分,種族或族裔也只能被當作眾多因素中的一個加以考慮。這意味著種族因素在招生過程中所占的比重將有所降低。
我們不能斷言,亞裔學生的求學路能否因為這些改變而更加光明,但至少,SFFA與哈佛打的這場官司,是促使高校正視“逆向歧視”的一次努力,或許在未來,能有更多的亞裔學生和教育組織站出來為亞裔爭取更多的公平權(quán)利。
本次案件結(jié)束了,但相關(guān)話題的討論卻永不會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