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偉
果實的內部擎著一束熾烈的火
被陽光點燃的軀體正在想象明天的樣子
我為秋天留下一籃子的靈魂
在夢中打理好無邊的草原就不再出來
一次次虛構,一次次為人間著色
等把太陽、地球、月亮旋轉的時差倒過來
我就看見不同的自己,看見了
一首歌詞對曲譜的重要性
一枚果實封閉的時間,被細小的核打開
拋不掉人間,我寧愿被置于空曠的十字架上
讓背叛者繼續(xù),讓血開成葵花
大地可愛的樣子,像慈祥的母親
也像可愛的嬰兒
把皮一點一點扔掉,不管它愿不愿意
有沒有用。橙黃的橘瓣
并排著,像埋伏的士兵等待背水一戰(zhàn)
它們太小了,被手指輕輕拈起
一口一瓣。我以為自己成了
無所不能的巨獸
一個又一個橘子被我消滅
我想我是多么強大
攪拌機還能將它們碾成肉沫
我興高采烈地走在廣場上,被一個
覬覦很久的人狠狠捅了一刀
我倒下,沒看見傷口
肉成了擺在案板上的買賣
太渺小了,反抗無能為力
噠噠的馬蹄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殺人者死于被殺,時光被后來的時光推遠
一群人抬著細小的火柴盒
除了虛構的面容,過去的往事
和一個熟悉的名字
剩下的就是烏黑的骨灰了
沒什么可怕,鬼習慣在夜晚出來
它們小心翼翼,腳步輕巧得沒有聲音
鬼沒有重量,新死的鬼其實只是想來看看
放不下的親人,但又怕
嚇倒了活著的親人,鬼定有踟躕的時候
鬼走了,鬼只把相見約在夢中
讓曾經(jīng)的事又重新經(jīng)歷
讓被遺忘了的又重新記起
一群人抬著細小的火柴盒
仿佛抬著未來的自己。白與黑
生與死之間,其實沒有縫隙
所謂縫隙,是我們自己
在心上虛無地劃下一條線
一個人走了,我清晰地看見了他的過去
長路的盡頭,我看見等著的人白了頭
啼哭的孩子,抹一把淚把憂傷埋在心里
那個在下水道里躬身的人
歡樂掛在臉上,他的孩子明天就從遠方返回
雨密密麻麻
它遮住了人間的一部分,也掀開另一部分
我在奔跑時想到了前面的懸崖
天空暗了,我點亮的蠟燭
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雨密密麻麻
從天明一直到天黑,從天黑一直到天明
隔著雨幕;外面的人
與里面的人;互不影響
掙扎的中心除了人,還有波浪自己
地球在旋轉的時候,宇宙中也有漩渦
我把滿滿的心騰出來,放進一些事的時候
每到一處,被擠壓的空氣也形成漩渦
生長與死亡,其實也在擠疼另外的事物
船走了,留下翻卷的海水
飛機走了,留下逆流的空氣
草木走了,留下對抗的灰
我走了,留下思念的塵
靈魂的漩渦,每掙扎一次
肉體就疼痛一次;空茫茫的宇宙
所有的吶喊,都在擠疼
另一個星球
一顆一顆地抽,煙灰落在手背上
他還在抽;咳嗽越來越烈
他還是在抽;一包煙抽完了
他還在抽
他知道,不能停下來
升騰的煙圈可以抑制淚水
他一根一根地抽
仿佛奔跑的野兔一停下來
就會被老虎咬死
錢不是問題,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號碼
眼淚,再也噙不住,一根煙扔掉
又點上另一根
遠處,黑漆漆的山坳后
有人在喊回家
扎扎實實睡了一覺,醒來時
他敲了敲四周的墻壁,沒有聲響
天還黑著,他咳嗽了幾聲
寂靜像生長的豆芽,根須在不斷亂躥
他想再等一等,可天一直不亮
他想劃亮火柴,可怎么也找不到火機
他想一腳踢開大門,可腳動彈不得
大門也不知在何方
頭都暈了,他使勁喊兒子
兒子從旁邊走過也沒管他
屋外,放著強大的音樂
熟悉的木匠推動鑿子
有人在唱詩,他想透過門縫瞧瞧
但屋子里根本沒有縫
他想自己是不是死了,但閃爍的星
像一個姑娘的臉,多么美
他使勁揮舞雙手,夢里的夢
才被拽了回來。漆黑的天空
與夢里的房子一模一樣
拉亮燈,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
還是活著
一根浮在河里的稻草,被一只螞蟻抱著
它還歡快地爬來爬去
一根稻草在光滑的路上,被人踩來踩去
深夜歸家的牛二,用火柴歡快地點燃了它
一根稻草懸在牛欄上,拴住了一張蜘蛛網(wǎng)
蚊子被粘住的瞬間,蜘蛛高興地爬過來
一根稻草,被機靈的孩子掐成幾截
每一節(jié)都能吹出動人的音符
緊緊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我的選擇還有很多
要么上岸,要么在稻草的邊沿
重新接上一根木棍,或放上一頁紙
無論走到什么樣的境地,我都不敢小瞧
一根干枯的稻草
也許,它能點亮漫天漆黑的星空它也能讓下墜的靈魂,重新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