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mblood

一

因為無法獨自承擔(dān)押一付三的恐怖房租，畢業(yè)后我跟劉川楓在京合租。兩個大男人擠在15平方米不帶陽臺和衛(wèi)生間的次臥里，步入了共享經(jīng)濟的美好生活。

劉川楓在摳門這方面的藝術(shù)造詣，可謂登峰造極。每次洗衣服的時候，他都會從衣柜箱子的某個夾層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是他積攢了多年的，洗澡剩下的，小到?jīng)]法再搓澡的肥皂片，然后用一只絲襪兜起來，和臟衣物一起放進滾筒里。他說這樣可以替代昂貴的洗衣液。在向我展示完他的絕學(xué)之后，他的臉上露出了家庭主婦式的微笑。

劉川楓在家下廚半年，唯一的炊具是一口鍋，招牌硬菜是“手撕西紅柿炒雞蛋”，我吃過一次，并糾正道，這道菜應(yīng)該叫“西紅柿炒番茄”。我問劉川楓為什么不買菜刀和鍋鏟，他向我闡述了他的置物哲學(xué)：他并不打算在婚前購置任何貴重家具，大學(xué)在宿舍被竊一只心愛的電飯煲之后，他就意識到了大城市的人心叵測，冷暖自知。說白了就是這個男人舍不得花錢。

我問劉川楓省錢要做什么。本以為作為一個25歲的年輕人，應(yīng)當(dāng)有“帶妹去看浪漫的土耳其，然后一起去東京和巴黎”之類的遠大理想，劉川楓卻表現(xiàn)得毫無情趣，告訴我他的理想，即全中國男人的庸俗三連：背房貸，背車貸，討老婆。

二

劉川楓其實是一名愛貓人士，曾經(jīng)收養(yǎng)了一只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流浪貓。在選購貓糧的時候，劉川楓一口氣買了10斤，財大氣粗得完全不像他的作風(fēng)。我問劉川楓囤這么多貓糧做什么，劉川楓興奮道：“這牌子便宜，買一送三，20塊錢五斤！還包郵?！?/p>

不料此貓生于北京，長于朝陽大悅城這等高端人口聚集區(qū)，是個講究貓，對于廉價貓糧不屑一顧，絕食。作為報復(fù)，它還撕爛了劉川楓一條褲子。

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這只貓趁沒關(guān)窗，順著窗簾，逃離了我們的貧民窟。

那晚北京難得地下著小雨，劉川楓打著手電，滿小區(qū)找貓，真實上演了“它應(yīng)該在車底，不應(yīng)該在車里”的悲傷畫面。

有次路過小區(qū)一輛面包車時，劉川楓突然就開始“喵喵”叫了起來，悲慟至極，引人落淚。

我說不至于吧，這貓你才養(yǎng)了三天，哪有這么深厚的感情。他說貓糧還剩九斤呢，你不心疼嗎？后面三個月我都不敢吃他做的飯，因為我發(fā)現(xiàn)貓糧好像不見了。

五一勞動節(jié)劉川楓打電話給我，問我在海南島旅游體驗如何。我說：“你等一下，我鞋被人擠掉了，我先找會兒。”劉川楓說：“江湖救急，你把海南的風(fēng)景照發(fā)兩張給我?！痹瓉韯⒋鞅敬蛩阄逡辉诩沂″X，結(jié)果老家堂弟說要來北京了，他想借我照片發(fā)個朋友圈，假裝在巴厘島，避避風(fēng)頭。

返京后，作為酬謝，劉川楓破天荒地買了二兩牛肉卷和一斤香菜，煮了一頓綠色火鍋，喝了兩杯燕京。劉川楓醉了，他說：“小時候沒有零花錢，出去撿籃球場上初中生扔的礦泉水瓶，被我爹發(fā)現(xiàn)之后，嫌我丟人，抽了我十幾個耳光。

“我爹總是打我，我一直覺得他生孩子是因為舍不得花錢買沙包和拳擊手套，我辛辛苦苦考上×大，就是為了證明他錯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跟他斗了二十幾年，原來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他總會知錯的，但不是因為他變好了，只是因為他變老了，挺悲哀的。

“你知道什么是夏天的煙花嗎？哈哈，以前院里小孩都不跟我玩兒，我就把過年的煙花藏起來，攢到夏天，然后我就在院子里放煙花，他們就全都圍過來，跟我做朋友。

“存錢是為了什么？存錢是為了有朋友！”我聽得心里不是滋味，還想敬劉川楓一杯酒，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趴在火鍋邊上，睡著了。

三

我們樓上有個中年男人，整晚瘋狂咳嗽，走來走去，我神經(jīng)衰弱，整夜都睡不著，劉川楓倒是睡得跟豬一樣。有一天半夜，樓上咳了老半天，忽然安靜了。劉川楓把我搖醒，瞪著眼睛問我：“樓上這事你不覺得奇怪嗎？要不要報警啊？”我說：“神經(jīng)病啊你，別嚇我了，好不容易睡個好覺！”

一天傍晚，一只揮著翅膀的老鼠沖進了房間，在我頭頂盤旋。我驚慌失措，大聲呼救。然后劉川楓沖了進來，我落荒而逃。五分鐘后，劉川楓滿頭大汗出來了。我問飛鼠呢？劉川楓說：“飛出去了，你真的活過20多年嗎？那叫蝙蝠！”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劉川楓說他要走了，準備離開北京。劉川楓說，他父親前年確診患了肺癌，畢業(yè)后他一直往家里打錢，前兩天他的母親告訴他，以后可以不用再給家里寄錢了。他也終于可以不用留在北京了，準備找個暖和一點的城市生活，工資會比北京低一些，但其實無所謂了?！跋裎疫@樣的人，怎么樣都可以活下去的?！彼χ鴮ξ艺f。劉川楓給了房東三個月的房錢，讓我繼續(xù)住著，慢慢找工作，錢不急，等有錢了再還。

我坐在狼藉的地板上，鼻子特別酸。

劉川楓還說：“兄弟，你也別大手大腳的了，存點錢。以前我把錢看得太重了，那是因為覺得攢錢讓我有安全感。現(xiàn)在你問我25歲到底應(yīng)該存夠多少錢，我想即便買不起大房子，至少也得存?zhèn)€押一付三的錢，人在江湖飄，至少得有個容身之所吧？”

押一付三這話，聽著沉甸甸的，人生好像就是押一付三，總得為了明天的日子，吃眼前的虧。我送劉川楓到北京站，我了解劉川楓，北京站硬座多，比高鐵省錢。劉川楓上車前一副欲言又止又憋著笑的樣子。我說：“你還有事？”他笑著說：“你很快就知道了?！?/p>

最后那個夏天，我拉開窗簾的時候，大喊了一聲，上面倒掛著一只曬干了的蝙蝠。

【編者的話】 值得吹噓的發(fā)小方小君，他在自我奮斗時亦不會忘記朋友想開咖啡店的夢想；看起來不那么成功的摳門劉川楓，也會在離開前默默地為室友押一付三。希望我們都能擁有如此相似又不盡相同的朋友，一起成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