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雅姝

留下來，我們一起生活

卓琳是鄧小平的妻子，她與婆婆夏伯根的故事，從1950年春天的重慶開始。

1950年，鄧小平回到重慶的消息傳到廣安，舅舅談以興立即找到鄧小平的繼母夏伯根，帶她乘船去重慶尋親。

一見面，多年未見的舅甥倆立刻忘記了旁人，自顧自拉起了家常。

卓琳打量著被忘在一旁的夏伯根。這是舅母嗎？對方身材高挑，衣衫整潔，雖一路風(fēng)塵仆仆，人卻很精神。她為夏伯根端上一杯茶后，問起一路的情況。許久，談以興終于想起：“賢娃子（鄧小平），這就是你后媽。”

夏伯根露出局促的笑。

卓琳大吃一驚。她原以為丈夫除了舅舅再無其他長輩，沒想到還有一個繼母。

“是她給你老子披麻戴孝送終的。你老子死后，你們家全靠她撐起來?！毕牟犝勔耘d這樣夸獎，有點不好意思地對鄧小平說：“聽說你回來了，想來看看你，沒有別的意思?！币姷搅巳耍延X得滿足。

看著這位只比自己大幾歲的農(nóng)婦，鄧小平做出決定：“留下來，我們一起生活，夏媽媽，今后我們給你養(yǎng)老！”

夏伯根愣住了，素未謀面的繼子竟想留下自己！卓琳能理解婆婆此時的百感交集，她為夏伯根拭去喜極而泣的眼淚：“留下來，您該享享清福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叫奶奶，我們家不分親奶奶、繼奶奶?！编囆∑较蚝⒆觽兘榻B家中新成員夏伯根。卓琳也喜歡跟著孩子們喊“奶奶”，這樣有種毫無芥蒂的親切感。一起生活兩年后，她習(xí)慣什么事都與老人商量。

1952年，鄧小平調(diào)往中央工作，舉家遷往北京。卓琳代替丈夫領(lǐng)著老人和孩子游遍北京的名勝古跡。游覽途中，遇到熟人向她打招呼，卓琳總是主動拉著夏伯根介紹：“這是小平的媽媽，我婆婆?！弊鳛閮合?，她想滿足婆婆的一切愿望，而被兒子和兒媳親口承認(rèn)，是夏伯根最大的愿望。

不久后，卓琳成為鄧小平的秘書，兩口子每日早出晚歸，夏伯根便攬過所有家務(wù)。天沒亮，她就起床做好家人的早飯;孩子上學(xué)時間到了，她幫助穿衣盛飯;把一家人送出門后，她又開始準(zhǔn)備中午飯和晚飯。這個曾經(jīng)撐起廣安老家的繼母，如今又撐起這個家的半邊天。

艱難歲月里的老顧問

因為政治風(fēng)波，鄧小平一家一度被“監(jiān)禁”在四合院中。卓琳身體大不如前，管家的大事逐漸轉(zhuǎn)移到女兒鄧楠手上，而婆婆成了鄧楠的顧問。

“奶奶，現(xiàn)在日子雖然有點緊，但你千萬不能苦了自己，更別想著回老家去，有我和小平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弊苛論?dān)心老人產(chǎn)生自己是累贅、打算回廣安的想法，搶先給婆婆打預(yù)防針。

更苦的日子夏伯根也過過，她感激兒媳對自己的愛護(hù)。縫補(bǔ)漿洗，吃穿用學(xué)，夏伯根比以前更操心。

艱難歲月里，夏伯根對卓琳只提出過一個要求。當(dāng)時，無數(shù)夫妻為自保紛紛離婚、劃清夫妻界限?！白苛?，你千萬不要和先賢（鄧小平）離婚啊?！彼绞窍矚g這個兒媳，就越容易胡思亂想。

“我不會，我怎么會？”卓琳笑答。她理解婆婆的擔(dān)憂，她們都見識過背叛、出賣，知道堅守感情和信仰最不容易。

“我就知道你不會，”夏伯根如釋重負(fù)，“你和她們不一樣?！?/p>

三個人的流放生活

后來，鄧小平夫婦被下放到江西“改造”。出發(fā)前，卓琳和丈夫商量把奶奶帶走。夏伯根已經(jīng)七十高齡，留她和孩子們在北京，卓琳怎么也不放心，跟著自己走還可以互相照應(yīng)，如果留在北京，有個什么好歹，遠(yuǎn)在江西的兩口子如何趕得及。

“奶奶，你和我們一起走。”卓琳對夏伯根說。沒想到婆婆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她同樣放心不下身體不好的兒子兒媳。

卓琳的眼睛濕潤了。她一貫覺得尊重對方、孝順對方是作為兒媳該做的，可轉(zhuǎn)眼間，夏伯根回饋給自己的更多。

到了江西，鄧小平夫婦不許夏伯根再做重活累活，她便在家淘米做飯，盡量搶活干。三個人沒有工資，每月僅靠20元的生活費，日子著實困窘。

“我們種地吧。”鄧小平指著所住“將軍樓”樓下的空地說，“還可以養(yǎng)幾只雞?！?/p>

雜草叢生的空地?zé)狒[起來。夏伯根和鄧小平挖地，患有高血壓、不能勞作的卓琳坐在小板凳上揀地里的石頭。地弄好了，他們找老百姓要了些種子，種些茄子、辣椒等蔬菜。鄧小平澆水，夏伯根負(fù)責(zé)鋤草除蟲，空閑時幾人又在角落里做了個圍欄當(dāng)雞圈。

“我們還可以學(xué)著自己釀酒，做豆瓣醬?！弊苛障蚱牌盘岢龅慕ㄗh立即得到響應(yīng)。反復(fù)研究了幾個月，婆媳倆終于試驗出了鄧家的酒和豆瓣醬。三個人的流放生活里，酒香和醬香成了艱難歲月里最香的佐料。

相扶走完剩下的路

1997年2月，鄧小平逝世。自那天起，97歲高齡的夏伯根不吃飯了，也不喝水。卓琳在女兒的陪伴下趕往醫(yī)院。剛剛送走丈夫，她必須竭盡全力留下婆婆?！拔覀?nèi)齻€，一個都不能少，少了一個哪個都活不成?！痹诮鲿r丈夫說過的那句話回響在耳邊，卓琳坐在病床前，緊緊握著老人枯瘦的手。夏伯根得了老年癡呆癥，不認(rèn)得人了，但兒媳認(rèn)得她，還想和她相扶著走完剩下的路。

4年后的春天，夏伯根辭世，享年101歲。2009年7月，卓琳逝世。這一段曠世婆媳情，想必在另一個世界里可以續(xù)上吧。

（摘自《戀愛婚姻家庭·養(yǎng)生版》2019年第4期?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