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樹

一個男人可以有多渣，老婆懷孕自己不來也就算了，連派來的秘書都趾高氣揚，但隨著孩子的出生，一個隱藏的秘密慢慢浮出水面……

高齡孕婦有個渣老公

2009年我在產(chǎn)科輪轉(zhuǎn)，當時跟的帶教老師王教授是我們醫(yī)院非常有名的產(chǎn)科醫(yī)生，她一個星期只有一次門診，專家號放出來基本是秒空，黃牛把她的號甚至炒到了三百塊錢一張，盡管如此仍然有人趨之若鶩。

大醫(yī)院產(chǎn)檢基本都是從排隊開始的，中午十一點半，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醫(yī)生，快來看這個孕婦快不行了?！?/p>

王教授趕緊跑出去，發(fā)現(xiàn)一名孕婦臉色蒼白地癱軟在椅子上，身邊沒有陪同的人，只有一個嘔吐袋。

這個女人我有些印象，她叫潘文靜，人如其名很安靜，36歲才生第一胎，算是個高齡孕婦。她孕吐很厲害，幾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有一次在醫(yī)院里，吐到癱軟在地，被路人扶起來休息了半天，才晃晃悠悠地離開。

問病情的時候，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和恐慌，身邊沒有可以依靠的人，只能反復用力捏著小手提包。

王教授示意我扶她進去，經(jīng)過檢查她并沒有大礙，只是因為孕期嘔吐嚴重，加上低血糖才會險些暈倒。

王教授問：“你怎么是一個人來，老公或是家人呢？”

她說：“他工作忙，抽不開身?！?/p>

當時我們都以為她老公是某類特殊職業(yè)才不能來，所以并沒有多問。別人家的孕婦產(chǎn)檢恨不得全家出動，從掛號到排隊分工明確，而潘文靜產(chǎn)檢都是一個人，有時連護士都覺得她可憐看不下去。

潘文靜懷孕五個多月的時候查出孕期貧血，老師一再要求孕檢不能一個人來，但她卻堅持說：“我一個人可以的。”

等她走了，老師說：“你調(diào)下她的檔案，上面應該有她老公電話，老婆產(chǎn)檢都不來的人，還費勁給他生什么孩子？”

按照檔案上的電話我試著打過去，接通之后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就開口說：“我馬上要開會，有事你跟我秘書說。”

我把老師的意思傳遞給他秘書，那邊語氣冷漠地說：“知道了，我會安排。”

掛上電話，我突然想起一句話，女人只有在生孩子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還是狗。

等潘文靜再來的時候，身邊跟著一個二十出頭西裝革履的小伙子，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潘文靜身邊，幫忙拎包排隊繳費。

有人不懷好意地揣測著他們的關(guān)系，有好事的阿姨直接問：“你兒子都這么大了，你還生二胎??？”

潘文靜微笑著沒吭聲，小年輕臉紅到脖子根，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尷尬與局促。

檢查完之后，小年輕就對潘文靜說：“姐，您能不能跟老板說說，下次換個人來，我還是個沒結(jié)婚的小伙子，出入這種地方容易引起誤會?！?/p>

潘文靜為難地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會跟他說的?！?/p>

下樓梯的時候，小年輕下意識地想去扶她，潘文靜輕輕地躲開，試著與他保持距離，她挺著肚子艱難地扶著欄桿。

潘文靜八個月產(chǎn)檢的時候，陪同而來的是個女人，她自稱是老板秘書，說是陪同，卻一直在自顧自地打電話。

王教授不悅地提醒說：“要打電話出去打，這里最重要的是孕婦，告訴你們老板，他老婆是給他生孩子，又不是給別人生?！?/p>

女秘書掛斷電話一臉挑釁地說：“從黃牛那里買最好產(chǎn)科醫(yī)生的號，定單人病房和十幾萬的月子中心，這樣都算對她不好，那什么才叫對她好？我們老板的時間金貴著呢，怎么能浪費在這些小事上面。你們醫(yī)生只管看自己的病，別人的家事還是少管為好。”

說完，女秘書踩著高跟鞋扭著屁股出門了，臨走還輕蔑地看了潘文靜一眼。

潘文靜怯怯地看著王教授一直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您別生氣。”

王教授無奈地搖搖頭說：“又不是你的錯，你道什么歉，就是因為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所以是個人都想踩你一腳。”

潘文靜低著頭紅著眼睛沒有吭聲。

產(chǎn)婦大出血生命垂危

潘文靜生產(chǎn)那天是被120送來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見紅了，本來是想打出租車的，但是怕半路孩子有事，就直接打了120。

120醫(yī)生說：“真沒見過這樣的女人，我們?nèi)サ臅r候她一個人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fā)上，旁邊放著待產(chǎn)包和換洗衣物，家里住著三層別墅，卻冷清得沒有一絲人氣，真是既羨慕又可憐?！?/p>

女秘書早就給潘文靜定了豪華單人間，檢查完她就直接住了進去。

產(chǎn)婦生產(chǎn)需要老公親自到場簽字，潘文靜試探地問：“我自己簽字不可以嗎？”

一向好脾氣的王教授終于忍不住說：“這孩子是你一個人造出了的嗎？錢賺得完嗎？產(chǎn)檢不來也就算了，生孩子還不來？工作再忙，擠也該擠出一天的時間來看望一下，要真的遇到什么特殊情況需要人簽字怎么辦？”

潘文靜還是那副怯懦的模樣，低著頭紅著眼，半天才從包里拿出手機。

一個小時后，女秘書出現(xiàn)在病房，她趾高氣昂地說：“女人生孩子，要男人來干什么？”

許是太同情潘文靜的遭遇，許是對這個女人傲慢無禮的態(tài)度給激怒，我一改往日的好脾氣懟了她一句：“你是她的監(jiān)護人嗎？生產(chǎn)過程中出現(xiàn)任何問題你能負責嗎？保大人還是保小孩這樣的事情你說了算數(shù)嗎？”

“你這什么態(tài)度？糊弄我不懂醫(yī)啊，你們這里可是最好的三甲醫(yī)院，就算出了問題也一定會救活她。”女秘書狡辯地說。

我不甘示弱地回她：“你當醫(yī)生是神啊？”

我和女秘書吵得面紅耳赤，潘文靜突然開口說：“你們別吵了，其實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所以就算他來了也沒權(quán)簽這個字?！?/p>

我和女秘書面面相覷，我一臉愕然，她一臉欣喜。

潘文靜堅持自己簽字，孩子生出來是個男孩，但沒過多久潘文靜開始大量流血，15分鐘出血量就達到了1500ml。正常情況下，產(chǎn)婦的出血量在500ml左右。

“不好，產(chǎn)婦大出血不止?！弊o士急促地說。

緊張搶救的氛圍，立刻彌漫了整個產(chǎn)婦，王教授幾乎是跑過來的。當時潘文靜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煩躁不安，面色蒼白，出冷汗，胸悶休克的表現(xiàn)。

王教授對我說：“趕緊給家屬打電話不管用什么辦法，拖也要把他老公給我拖到醫(yī)院來。”

我給潘文靜老公打電話：“潘文靜產(chǎn)后大出血，一直止不住，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她的家人都在外地，無論如何請你來一趟?！?/p>

經(jīng)過20多名醫(yī)護人員的一系列搶救，手術(shù)一切順利，出血也得到了控制，潘文靜總算脫離了危險，還保住了子宮。

手術(shù)室外，站著一個焦急等待的中年男人，我心想傳說中的“狗”終于出現(xiàn)了。

渣老公是個接盤俠

男人叫鄧童，是潘文靜的前夫。他自從來了醫(yī)院就再沒走，一會看看孩子，一會看看潘文靜，任誰看這都是幸福的一家人。

不僅如此，他還經(jīng)常買早點或是宵夜給值班的醫(yī)護人員。不明所以的熱心觀眾都被這表面假象所迷惑，紛紛說他是絕世好男人。

這前后的反差大得讓人大跌眼鏡，要不是他演技太好，要不就是另有隱情？

熟悉之后，鄧童慢慢跟我講了他和潘文靜的故事：

“我和文靜是大學同學，當年她不顧父母反對執(zhí)意遠嫁跟著我，一開始真的很窮，窮到?jīng)]錢租房子差點睡大街。所以我發(fā)誓，一定要努力掙錢，給她最好的生活。

“出差、加班、喝酒、應酬幾乎占據(jù)了我的整個生活，錢越賺越多，人忙得幾乎不著家，就算回去，也是癱在床上睡覺。文靜提出過生孩子，但我覺得太麻煩了，年輕的時候就應該多打拼事業(yè)，精力應該放在工作上，而不是孩子的屎尿屁上面。

“文靜吵過、鬧過，我都沒太在意，覺得是她太閑了，我每個月固定給她錢，讓她去美容、去購物、去旅游，只要別煩我就行。

“直到她懷孕我才知道她出軌了，男人是她的健身教練。她跪在我面前說：‘我已經(jīng)34歲了，再不生就沒機會了，你可以打我罵我，甚至讓我凈身出戶都可以，無論如何我都要生下這個孩子。

“我恨死她了，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就是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她居然給我戴綠帽子，所以離婚的時候，就真的讓她凈身出戶了。

“那個男人只是想玩玩而已，知道她懷孕又離婚，二話沒說辭了工作就跑了。

“她懷孕兩個月的時候低血糖暈倒被人送進醫(yī)院，她手機的聯(lián)系人里除了外地的父母只有我，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她的全世界，而她在我的世界里早已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送她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住的出租屋陰暗潮濕，家里只有一張可以睡覺的床。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答應要給她溫馨的家，給她富足的生活。

“冷靜下來我才意識到，把她推向別人的人是我。我忽略她的感受，無視她的存在，連生個孩子這個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滿足她。

“我提出照顧她，但是她拒絕了，她覺得沒臉見我，為了避免尷尬，我一直派秘書照顧她，誰知秘書故意向我隱瞞了她的情況。

“那天接到你的電話，說她病危，我一下子就慌了，突然好怕失去她，原來我一直都愛著她。”

我尷尬地朝他笑笑，想起老師說的，永遠不要輕易去揣測別人背后的故事，這句話太真理了。

潘文靜從ICU出來第一個看見鄧童，她一下子就哭了，孕期那種孤苦無依的委屈，死里逃生的恐懼，在看見鄧童的那一刻都宣泄了出來。

鄧童用手抹著她的眼淚說：“老人們可說了，女人月子里是不能哭的，眼睛會瞎的?！?/p>

潘文靜破涕為笑說：“虧你還是文化人，這么老掉牙的話你也信?！?/p>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一會瞎了看不見寶寶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p>

潘文靜恢復得很好，孩子也一切健康。

出院那天，鄧童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牽著潘文靜說：“走，我?guī)銈兓丶??！?/p>

女秘書拿著一沓繳費單憤憤不平地說：“這是私人黑診所嗎？不就是生個孩子，怎么花了這么多錢？”

有護士小聲嘀咕：“有本事你別生啊?！闭f完一群人都假裝低頭認真工作，女秘書找不到罪魁禍首，氣鼓鼓地走了。

這件事過去很多年，直到看到今年的熱播劇《我們都要好好的》才想起，鄧童不就是劇中的向前嗎？只給錢，不給愛。

潘文靜要的不過是一份愛，一份體恤，一份尊重，一個孩子，可鄧童偏偏吝嗇不肯給。

人人都是向前，人人都是尋找。成長，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