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楊

一

《西游記》中，玉兔精的地位很低，只是廣寒宮中一個搗藥的丫頭。而廣寒宮在天庭又是一個被長期邊緣化的部門，就算是部門領(lǐng)導(dǎo)太陰星君也時常找不到存在感，更別說小小的玉兔精了，因此誰都可以欺負她一下。

“十八年前，他曾把玉兔兒打了一掌”。打玉兔精的不是主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廣寒宮里的一個素娥仙子。

廣寒宮的人員編制，除了領(lǐng)導(dǎo)太陰星君和玉兔精，就是漂亮的神仙姐姐們，她們按級別高低又可分為嫦娥、妲娥、素娥。素娥仙子的地位無疑是不高的，但她欺負起玉兔精來，都是直接一個大嘴巴子，打完后，素娥仙子還呵呵笑道：“我就打你了，怎么著？有本事你吭聲啊！”結(jié)果不難想象，玉兔精沒吭聲，撿起她的搗藥杵，接著跟藥材打交道，腮邊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這樣一邊搗藥一邊挨欺負的日子，玉兔精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只知道一直跟著她的這根搗藥杵，“磨琢成形不計年，混沌開時吾已得”，確實是數(shù)不過來啊。

這不能怪玉兔精太窩囊，如果還手有用的話，還用得著認慫嗎？畢竟素娥仙子強，玉兔精弱，一旦掐起架來，素娥仙子的發(fā)絲根根不落，玉兔精的兔毛肯定要掉一地。

她玉兔精是廣寒宮里可有可無的小角色，就是一個搗藥的，屬于那種隨便找人就可以替代的工種，再加上天生一副慫樣，料想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樣。

大家都是這么覺得的，所以大家都可以欺負她。

二

不料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素娥仙子悶聲不響，就栽到了玉兔精的手上。

一個搗藥的，難不成要用搗藥杵在素娥仙子背后搞偷襲嗎？致命傷在藥里面。玉兔精的領(lǐng)導(dǎo)太陰星君是這么跟別人介紹她的，“我廣寒宮搗玄霜仙藥之玉兔也”。

在中國民間的說法里，玄霜又稱鉛霜，有一定的腐蝕性。中醫(yī)全書《圣濟總錄》記載，“治室女月水滯澀，心煩恍惚者：鉛霜半兩”，可見鉛霜是用來通經(jīng)、滑胎的，所以玄霜仙藥其實就是天庭御用的滑胎藥。

做仙子雖然長生不老，未免也太寂寞了，總有個別忍不住的，不小心懷了孕，比如素娥仙子，只好求助于玄霜仙藥?？墒窃谔焱?，御用藥品的出入都要記錄在案，素娥仙子干的是偷偷摸摸的事情，不好明面上拿藥，只好到玉兔精那兒偷。

玉兔精被素娥仙子欺負慣了，看見她來偷藥，也不敢點燈捉賊，只好睜只眼閉只眼，權(quán)當(dāng)自己沒看見?？墒潞?，玉兔精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她想起了那個大嘴巴子。

女人其實是記仇的。這么多委屈壓在心底，讓玉兔精報復(fù)的欲望放大膨脹，玉兔精興奮了，天一亮就忙不迭地去跟領(lǐng)導(dǎo)打小報告。玉兔精心想，素娥仙子犯了天規(guī)，至少也該被雷劈吧？結(jié)果領(lǐng)導(dǎo)把這事壓下了，還摸摸她的頭，讓她別到處亂說。

家丑不可外揚，太陰星君不好有大動作，只好貶素娥仙子去人間投胎，做出思凡下界的姿態(tài)，于是素娥仙子“一靈之光，遂投胎于國王正宮皇后之腹”，成了天竺國公主。

玉兔精心里不滿這懲罰，開始等待下一個報仇的機會。

三

18年一晃而過，天竺國公主長得越發(fā)嫵媚可人，但前世的一切已經(jīng)忘得一千二凈，此時的她是個自由自在的凡人。凡人是沒有能力跟玉兔精掐架的，這消息傳到玉兔精耳朵里，她興奮得徹夜難眠。那一巴掌憋在心里實在難受，終于，她做了下界作妖復(fù)仇的決定。

女人心里的仇一旦結(jié)下，就算下輩子也得讓你還。這仇當(dāng)時結(jié)得有多深，報復(fù)起來就有多狠，“玉兔精懷那一掌之仇，故于舊年走出廣寒，拋素娥于荒野”。

天竺國公主被玉兔精拋到荒郊野外的布金禪寺，離皇宮60多里地，相當(dāng)于北京到燕郊的距離。結(jié)果被寺里的僧人發(fā)現(xiàn)后，她還一頭霧水，只知自己是“因為月下觀花，被風(fēng)刮來的”。

一個從小在皇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莫名其妙地被一陣風(fēng)刮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那種恐懼、孤寂、相思之苦，不是一個年少時離家出走的人就能完全理解的。

天竺國公主是個耿直的姑娘，雖然說的是大實話，但在僧人聽來未免太驚悚了。于是，她被僧人反手一捆，鎖進一間僻靜的空房子里，房子還被砌成了牢房模樣，門上留一個只有飯碗般大小的孔，僧人一天只給她遞兩頓粗茶淡飯……

夜深人靜時，天竺國公主在黑屋里摸著冰涼的墻壁，委屈涌上心頭，她想家，更想爹媽，鼻頭一酸，忍不住抽抽噎噎啼哭，“哭的是爺娘不知苦痛之言”。

玉兔精因仇恨搖身一變，從曾經(jīng)的被霸凌者變成了霸凌者。然而，她的心機還不止這些。

漂亮姑娘天竺國公主掉進寺廟里，不亞于一顆玉米掉進老鼠窩里。寺里的頑僧不免見色起意，為了不被玷污，天竺國公主只好裝瘋賣傻，“尿里眠，屎里臥”“白日家說胡話，呆呆鄧鄧的”，和當(dāng)年高高在上的素娥仙子已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至此，玉兔精才算報了那一掌之仇，這時候的她多半會用素娥仙子當(dāng)年欺負她時的腔調(diào)嬉笑道：“你不是寂寞嗎？那就熱鬧個夠！”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