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蕙利
眼看臨近端午,心里又念起當年阿娘(奶奶)裹的堿水粽來。記得過去每到這個時節(jié),阿娘就要開始著手裹粽子的準備工作了,這也是她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刻之一。
作為一個地道的老寧波,阿娘裹的粽子,是甬地最常見的堿水粽。與本地裹粽多用蘆葉不同,寧波堿水粽用的是箬殼。
箬殼,即毛筍成竹過程中自然脫落的竹皮。其內面呈光滑的肉色,外面則是帶有絨毛的褐色。箬殼最好取竹子嫩頭脫落的,韌性更好。經高溫消毒和退毛處理后,置太陽下曬干,等到要用時,展平后泡于水中以石頭壓住,翌日可用。
傳統(tǒng)堿水粽無餡,只是純糯米。找一個大盆,將糯米倒在里面淘洗并浸泡過夜。第二天,阿娘通常會起得很早,她要趕著做一件裹堿水粽時最要緊的事——拌堿。既稱“堿水粽”,靈魂當然在于堿水。堿水能使糯米更多地吸收水分,達到良好的黏彈性。早年時,純天然的稻草灰承擔起了食用堿的職責。將黃稻草洗凈曬干后燒成灰,倒在紗布上,用滾燙的熱水沖,瀝下的灰汁就是最原始的“堿水”了。將灰汁倒入浸好的糯米中攪勻,就像變戲法似的,原本白白的糯米,此時已變成一種漂亮的姜黃色。再看阿娘,緩緩地捏起一張泡軟捋平的箬殼,光面朝內,手一扭,先折出一個漏斗狀的底,舀入一勺糯米,摁實后再將半截箬殼一折、一捏、再一橫折,順手拿起一根細箬殼縛頭,打結扎好。不過數秒,米籮里就多了一只四角錐形狀粽子。
印象中,看阿娘裹粽子不亞于一種藝術享受,一切都顯得那般從容,整個過程中不會有一粒米掉在地上。
裹好的粽子,一般要等到灶上有足夠多的空閑時間,才將粽子放入蒸籠,整齊排列,一層接一層,加蓋開蒸。
煮粽子是個耐心活,火候把握很重要,地道的堿水粽,是“焐”出來的。先用猛火攻上半小時,然后轉文火,慢慢煮。爐膛烈火猛燒,不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灶間升騰起白白的蒸汽,箬殼夾著糯米的獨特清香漸漸濃郁,彌漫了整個屋子,并隨著窗戶縫隙傳到隔壁鄰居家。在火的炙烤下,灰汁染透了箬殼,包圍了米粒,沁入到米粒的每一層。待到柴火漸熄,再利用灶膛的余溫將粽子焐上數小時,讓灰汁覓到米粒間極細微的縫隙,滲透進去,直至完美融合。
在經歷大半天的熱切期盼后,堿水粽終于出爐。取一只出來,棱角分明,那暗色箬殼上點綴著不規(guī)則的斑點,就像裹了層豹紋般惹眼。
趁熱剝去箬殼,里面的米粒已渾然一體,黃澄澄,晶瑩剔透。用粽子的尖角蘸些綿白糖,咬一口,韌結結,彈性十足。細細咀嚼下,灰汁的香混著糯米的溫軟,那股清而不澀,香而不濃的味道,讓人回味長久。
與豆沙粽的甜膩、肉粽的油潤相比,堿水粽雖只有一味,但那種純粹稻米在蒸煮中發(fā)散出來的輕簡至味,已然勝過世上百味。那份滿足感,涂描在我童年的每一個端午記憶里。
如今,阿娘早已離世,我也多年沒吃過堿水粽了。雖說市場上粽子的餡料名目越來越多,個頭越來越精致,包裝越來越漂亮。然而對我而言,對粽子所有的味覺,早已深銘在那無餡卻泛著金黃光澤的堿水粽間,伴著當年阿娘忙碌的身影,融化成一灣灣溫情,流淌在如水歲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