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祥

1

“你一個大男人，還去偷村里老婆娘栽的菜，一點骨氣都不有得，你撒泡尿浸死掉算了！”

駐村扶貧工作隊老張，用恨鐵不成鋼的口吻，批評教育著王二狗。接著嚇唬他：“給有聽見，說著再不聽，就要把你列成教育整治對象，到時么你又鼻涕一吊眼淚一吊呢！”

下來駐村幾年做群眾工作，老張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呵哄嚇詐因人而異區(qū)別對待，即所謂的“賊要賊拿，篾要篾扎！”這也是鄉(xiāng)村干部開展群眾工作的有效方法，但也容易被領(lǐng)導(dǎo)貼上工作方式簡單粗暴的標(biāo)簽，有些時候老張想想，有些領(lǐng)導(dǎo)也是無能，偶爾參與的調(diào)解似乎也沒有成功，領(lǐng)導(dǎo)前腳走掉，群眾又跑到村委會扯，還不是鄉(xiāng)村干部抵著。

王二狗的眼神毫無內(nèi)容，看了看老張：“我只是偷著劉寡婦的白菜，才一次……”

我信你個鬼，你個狗日的王二狗壞得很。老張想。

石疙瘩村的遠(yuǎn)近鄉(xiāng)鄰都認(rèn)得王二狗是懶漢一個，爹媽早死，獨人獨戶，住的房屋還是他爺爺年輕時建蓋的，如今又傳到他手上，據(jù)他跟下鄉(xiāng)入戶的干部說是有100多年了，他自己卻連泥巴都沒有糊上一坨，煙熏火燎，黑得發(fā)亮，還是政府實施了農(nóng)村危房改造幫他修了上蓋子，達到了安全穩(wěn)固遮風(fēng)避雨的條件。他不養(yǎng)雞豬，不種田地，睡夠了就起來煮一鑼鍋飯、熬一鍋干豆臘肉，吃完抹抹肚皮，搓搓手，漫無目的地在村里游走，看看人家別個都各有其事，老人小孩都似乎很忙忙碌碌的樣子，沒有人理睬他，就又蹩回來，在屋檐下發(fā)發(fā)呆，困了就去睡。有一次，老張問他：

“王二狗，你的米哪里來的？”

“村委會發(fā)的?！?/p>

“肉哪里來的？”

“人家給的?！?/p>

“你幾歲了？”

“45歲了?！?/p>

“你這年紀(jì)不大不小，你咋不做活呢？”

“懶得做，活得下去么算了。”

“你咋不出去打工呢？”

“我怕人家打我?！?/p>

“吃完吃盡你又要咋個整？”

“黨的政策好呢……”

老張聽了哭笑不得，甩甩手，走了。

這樣的人，誰家都不會把女兒嫁給他，如今王二狗45歲了，仍然孑然一身，成天戴著那頂汗?jié)n斑斑發(fā)灰的綠帽子，穿著臟得變色的衣褲、露出腳趾頭的解放鞋。標(biāo)配。

但是，王二狗還是有想法的，其實人人都有想法，只是別人認(rèn)為王二狗這樣的人是不配有什么想法。王二狗的想法還是有一次酒后失言才顯露出來。王二狗多吃了兩杯，就呵呵呵的笑，說做個人連鳥都不如，鳥還成雙成對的……大家就都嘲笑起來：王二狗，你要是鳥早飛了……”

只要人們戲謔他，他就想起了劉寡婦，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了劉寡婦的模樣。雖然兩個人各做一家，離得還比較近，又都離著大村子一段路，卻連手都拉不著一下，王二狗也就常常魂不守舍、抓耳撓腮、無可奈何。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滑過，天淡云閑，相安無事。

2

石疙瘩村的劉寡婦，娘家是石門坎村的，說起來也是名氣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她的顏值么其實也只是普普通通，但是領(lǐng)過她的男青年隨便點點都可以編成一個加強排，所以劉寡婦年輕時候的綽號就叫“排長”。

排長最后選了石疙瘩村的老實把自己嫁了，老實其實不是排長的兵，排長那天被一個“兵”媽媽打攆出來，手機也被摔碎了，又是大冬天的晚上，衣裳又薄，拖鞋都沒穿一雙，蹲在路邊哭，正好老實去吃殺豬飯回來，摩托車燈一照，一個女人在哭，上前看看，光著腳、凍得渾身發(fā)抖，就把她扶上摩托，帶回家好生照顧。之后也不追，就是當(dāng)成親戚的走往，到后來竟然兩人成了，說起來還是排長追的老實，也許她是為了報恩，也許是折騰夠了，不想再瘋了，誰知道呢。

可惜好景不長，婚后沒多久，連娃娃都還沒有一個，老實就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撞死了，還是酒后騎摩托，全責(zé)，撞上大貨車，大貨車沒怎樣，老實卻沒了。反正貨車的保險是買得齊的，人家都無過錯賠償了，你還想怎樣，下文就沒有了。

這樣的結(jié)果不難想象，大家都說排長這女人命硬，克夫……家鄉(xiāng)是待不成了，但年輕就是資本，功夫就是能力，外出務(wù)工幾年，排長就順手把自己又“嫁”出去了，聽說當(dāng)時她是去浙江的一個酒樓里當(dāng)服務(wù)員兼酒水推銷員。那天一個老板心情好，點了一瓶酒，排長就幫他開出了酒盒里裝的1000塊大紅包，老板眉頭都沒有皺，大手一揮，小姑娘，這個紅包給你了，過來陪我們喝一杯……這一來二去，排長就俘虜了這個老板。那年老實的爹死了，老實媽還在，排長還把老板領(lǐng)著回來看了一回，自然是大奔，那年道路還沒有硬化開不進村子就停在路邊，大包小包的禮物提不完，這家給一提那家送一袋，還差人買菜煮飯辦了一回酒席招待鄉(xiāng)親，大吃大喝三天三夜，吃飯喝酒不要錢，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吃，著實風(fēng)光了一回。

但是說著話呢2018年就來了，排長也就不聲不響的回來了。據(jù)說跟排長好著的老板肯“出差”，越是休息日越出差，排長也哭過鬧過，但是一想到自己好吃好在的，憑什么不準(zhǔn)老板出差呢，也就心安理得起來。直到有一天，排長被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帶著兩個戴墨鏡的光頭男揪著頭發(fā)在大街上打罵，排長才知道自己到底還是太嫩，睡了幾晚上大街、車站，排長就南下打工，一混就是十多年。有的說排長是到東莞當(dāng)小姐，染到病，又遇上東莞掃黃打非么回來了，有的說是排長為了報仇，跟一個黑社會的大哥好上了，大哥帶人北上砍傷了那個騙排長的老板，把老板老婆打得下身出血，又趕上掃黑除惡，結(jié)果大哥被抓，排長跑路。之后就到處找工作，可惜已經(jīng)年近50，來錢清閑的老板又都是顏值控，找得到的工作都不輕松，實在混不下去才回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反正當(dāng)年的排長如今是回來了，娘家是回不去了，而在她外出這幾年里，老實的媽也死了，她跟老實也沒有辦過離婚，回到石疙瘩村也算名正言順，合理合法，就形成了她一個人獨人獨戶。由于當(dāng)年的名聲和各種傳說，有人說老是排長排長的，有損解放軍的名氣，反正嫁也嫁了，就叫劉寡婦得了，時間一長，順口就來，成為習(xí)慣。她也不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她也認(rèn)得的，有所謂又能怎樣？只能任由人說，也死了心，不去折騰了。

那是一個熱辣辣的午后，王二狗像往常一樣吃了一鑼鍋飯、一鑼鍋菜，肚子有點脹疼了，就朝房子后頭的小山溝慢悠悠走去，隔著稀疏的籬笆，就看見了劉寡婦坐在小板凳上摘辣子，因為頭低著，她寬領(lǐng)口T恤的下面，鼓鼓的兩個包，一時竟然看呆了，鬼使神差地走到劉寡婦對面蹲了下來，劉寡婦自顧自的摘著辣子，認(rèn)得是王二狗，頭也不抬的問你來整哪樣？王二狗說我來挨你摘辣子。劉寡婦就說今天是哪樣日子，今天太陽也不有從西邊出來嘛……王二狗漫不經(jīng)心地摘著辣子，躲閃著劉寡婦的眼睛，漲紅了臉哆嗦著說你的活我來幫你做嘛……劉寡婦楞了一下，隨即歪著頭想了想，咯咯咯的笑起來，我哪有那么多活給你做？說完又咯咯咯的笑起來……把王二狗笑得心里發(fā)麻，飛也似的跑回去了。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特別是對于王二狗這種閑游浪蕩之徒，吃吃睡睡，時間多精力旺，就似乎機會更多了，只是王二狗長年四季生活在本鄉(xiāng)本土，仍然具備著與生俱來的那種善良淳樸，不會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偷偷摸摸、假裝遇上、遮遮掩掩就成為了王二狗接近劉寡婦的手法和方式。

這天，王二狗被家族大爹叫了去幫忙馱糞去田里，這種農(nóng)活一個人是做不來的，王二狗本來不想去，被他大爹一腳踢在屁股上，狗日呢，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懶拖拖的你信不信我收拾你一頓。說著順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打過來，王二狗認(rèn)得那根棍子是工作隊老張上次來做入戶調(diào)查時，打狗用帶過來的，順手就放在了堂屋門口沒有帶走，就是那個肯罵自己懶漢的那個老張，棍子上還帶著刺根根，大爹打來一定疼得很，就說是了是了，去的去的。那天晌午他大爹就倒了兩杯酒給王二狗，偏偏就只是兩杯酒，而不是三杯或者四杯甚至五杯，偏偏大爹只是倒了兩杯酒，兩杯酒對于王二狗來說只是剛剛把酒興提起來，又不至于醉，他又不敢跟大爹要酒喝，怕挨打。同時他也看見鍋里煮的那坨火腿肉快沒有了，得趕緊吃飯吃肉。

就這樣，二麻二麻的王二狗趁著夜幕降臨的黑暗，徑直向劉寡婦家走去，他想好了，如果劉寡婦發(fā)起怒來，就說自己是酒醉摸錯了。大門沒有關(guān)，堂屋門也沒有關(guān)，屋里的燈光投射在院里那條大黃狗的身上，大黃狗對悄悄摸進來的王二狗搖了搖尾巴，身子卻還是懶洋洋地趴在地上。王二狗心想這就對了，也不枉曾經(jīng)喂過它幾個骨頭，正想著呢，就見劉寡婦端著洗腳水從堂屋出來，身子都沒有轉(zhuǎn)過來就徑直向院子里潑來，王二狗啊的叫了一聲，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大黃狗也在二人的驚叫聲中跳起來，悻悻的向院子邊上走去。這邊劉寡婦問王二狗你咋個來了，王二狗囁囁喏喏說我認(rèn)不得咋會走到這里來了，劉寡婦趕緊把王二狗讓進堂屋，把剛剛自己才擰干的擦腳布丟給他擦頭上臉上的洗腳水，問他你今天晚上又發(fā)哪樣神經(jīng)？有了之前的經(jīng)歷，王二狗就顯得鎮(zhèn)靜多了，我來……我來……來你家睡……劉寡婦想不到爛無一成的王二狗，居然還有這個惦記，她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腰酸背疼，末了說想來我家睡的人多了，你不是不知道，和人家比，你有什么？王二狗就不作聲了，想了想說我一樣不有么我會學(xué)著整，學(xué)著耪田種地，學(xué)著打工掙錢，最起碼不會去賭不會去亂……劉寡婦聽了冷冷地說，么等你有了再說，滾回去得了。王二狗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來。

當(dāng)然，這些心里的秘密王二狗是絕對不會跟任何一個人說起來的，就像大家都罵他懶，看不起他，但其實王二狗也想好好的努力一把，起房蓋屋，外出務(wù)工，瀟灑走走，又想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一樣意思沒有，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何必風(fēng)吹雨打太陽曬，也就懶了下來。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有了對劉寡婦的惦記，他的人生仿佛就有了目標(biāo)，有了追求，原本一個混混沌沌的世界，突然照射進來一抹天光，指引了人生的方向，就有了奔頭，45年來，他開始覺得人生居然這樣的美好。原來自己毫無念想的生活，吃吃睡睡，與豬居然沒有什么兩樣。人，還是要有點想法啊。他在心里盤算，學(xué)著整，又要咋個整呢？要栽烤煙自己沒有烤房，種菜、栽辣子、種包谷似乎不錯，也就有了養(yǎng)雞養(yǎng)豬的基礎(chǔ)……他在想，如果我也是建檔立卡貧困戶就好了，像同村的王麻子去緬甸打工了10多年，還不是除了一身病，一分錢沒有帶回來，就被評為了貧困戶，自己卻不是，真是不公平。但是不公平就不公平，又能有哪樣辦法，前次在小組活動室開戶長會，工作隊老張剛念出名字，同村的人就都七嘴八舌說二狗子年輕力壯好手好腳給否了……想來老張才是最關(guān)心自己的人，打是心疼罵是愛，哪天老張再來，一定要請他好好吃一頓飯，最起碼要請他喝一杯酒，他才會更加關(guān)心呢！這樣一想，王二狗在家里上上下下屋里屋外搜了個遍，竟然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準(zhǔn)備辦場招待，一時間又茫然起來……

3

讓王二狗做夢都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感到茫然的同時，在村委會的會議室里，有關(guān)王二狗該不該納入建檔立卡貧困戶的討論正在進行。通過激烈爭論，基本分成了兩派意見，一派認(rèn)為中央提倡精準(zhǔn)扶貧，不是扶懶漢，如果把王二狗納入建檔戶，就會引發(fā)更多的懶漢，坐等政策扶持，要吃的穿的用的還要錢，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到好處還不賣乖，政策咋個幫扶都認(rèn)為是該得的，連尾巴都不會搖一搖，豬狗不如，帶壞鄉(xiāng)風(fēng)民風(fēng)，總想不勞而獲。一派認(rèn)為盡管王二狗懶，但是扶貧也要扶志，人都是會轉(zhuǎn)變的，只要方法得當(dāng)，一定會有所改變，再說國家規(guī)定的脫貧退出條件，必須是所有農(nóng)戶都達到“兩不愁三保障”標(biāo)準(zhǔn)，目前王二狗一樣不有，家庭收入明顯不能達標(biāo)，必須想辦法進行幫扶。兩派各執(zhí)一說，難以統(tǒng)一。還是在村黨總支王書記的主持下才意見統(tǒng)一，王書記說同志們，我們開展精準(zhǔn)扶貧、脫貧攻堅工作，不單單是一項工作業(yè)務(wù)，同時也是一項政治任務(wù)，假設(shè)脫貧攻堅驗收組去到王二狗家里，收入不達標(biāo)，又不算是建檔立卡貧困戶，就說明我們村還有漏評的情況，我們又怎樣回答？又該怎么辦？扶貧扶困，不管他是哪一種原因致貧，我們都有助其脫貧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什么叫不讓一個貧困人口掉隊，這就是了。但是我們的同志去王二狗家入戶要注意工作方法，不要讓他感到是他應(yīng)得的，從而起到反作用，讓他等靠要的思想抬頭！

這天，王二狗起得比平時都早了點，主要原因還是昨晚那缸茶攆的懶。昨晚閑得無聊，就拿出了前年一個表侄送的一個茶餅，用表侄的話來說是老樹普洱茶，很貴的，就3年來一直舍不得吃，也不曉得要留著給哪個吃，就是舍不得吃，就留了下來，昨天晚上王二狗突然開了竅，留著也沒有人來吃，留去留來還是自己吃，劉寡婦一個老婦女又吃不來，就是吃得來也不給她吃，除非她來求我還差不多。王二狗掰了一片茶餅放進茶缸，從漆黑的茶壺里倒出滾燙的開水，看著那一片片茶葉大大小小上上下下漂浮起來，想那表侄也還是不賴，只不過讓我按幾個手印、借用一下我的房產(chǎn)證、土地使用證，就送給我這樣的好茶，心里頓時美滋滋，呷一口，神清氣爽，喝兩口，豪氣萬丈，不知不覺喝了兩大茶缸，剩下的實在喝不下去了，倒掉又實在可惜，最后還是仰起頭咕嚕咕嚕喝個精光，這不天光剛一放亮，小肚子就脹疼得實在受不了，似乎用手摸一下就會沖出尿來，實在忍耐不住，急慌慌爬了起來，站在房子后面的土坡上酣暢淋漓的來了一場大放水，抬頭看去，灰灰土土的云層中間，瞇縫著一只光亮無比的眼睛，撕開遮擋的暗霧，投射著山巒樹木、飛禽走獸，須臾光芒散盡，天地陰沉，竟是小雨菲菲，沾衣不濕……怪哉怪哉，今天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中午老張他們一行就找上門來。難怪，王二狗心想。

“王二狗，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偷東西？”

“不有偷了，連劉寡婦我都不敢偷了。”

一句話說得老張他們哈哈大笑起來：“人家劉寡婦雖然是個女人家，人家好歹外出打工回來的人，見識比你多，比你有志氣，耪田種地勤勞生活，你還想偷她，人家怕是看不起你！”

“你喜歡劉寡婦給？”同行的小包戲謔的問。

“不喜歡?！边@種事沒有那個會當(dāng)面承認(rèn)。

“你看看，人家一個女人做一家，人家都不等不靠，勤勞致富，你給害羞？還有，歪嘴他爹77歲了還種包谷種辣子，你給害羞？……”

“嗯嗯?！?/p>

“害羞么要咋個整？你有哪樣想法？”

“我也要種田種地，養(yǎng)牛養(yǎng)豬……就是不有得錢……”

“你懶惰成性，怕是順口打哇哇?！崩蠌堥_始生氣了，“這十里八鄉(xiāng)哪個認(rèn)不得你懶，嘴上說一樣，做的又是一樣……給是又要騙我們！”

“我不有騙你們……你們也是為我好……就是不有得錢。”

“去借嘛?！?/p>

“人家都不借給我?！?/p>

“給真？”

“真呢！”

“真心想發(fā)展就好，我們村‘兩委經(jīng)過討論，實施貧困對象動態(tài)管理，把你納入建檔立卡貧困戶管理，扶持你發(fā)展。但你要是三心二意繼續(xù)懶惰著，我們就不管你了，窮死餓死都不管你了……給聽見？”

“聽見了！”

“這是兩包辣子種，免費給你種，辣子秧撒出來么可以栽兩畝田的面積，節(jié)令到了，趕緊整去！”

“是了，我明天就去整?！?/p>

“什么明天，過一下我們走了你就趕緊去整得了！”

“是了?！?/p>

從王二狗家出來，轉(zhuǎn)了一個拐角，老張說奇怪了，王二狗今天怎么這樣乖？同行的石疙瘩村黨小組長老王說：“張隊長你信他不得，王二狗是一個懶惰成性的人，這種人得好處時答應(yīng)得很好，一轉(zhuǎn)身就什么都不是了，得找個人監(jiān)督著他才行?！?/p>

“這個主意好，找誰比較合適呢？”

“他大爹比較合適，一個家族的，從小看著王二狗長大，王二狗比較怕些……”

“他大爹會不會干這個事，或者說行不行？”

“喊著些么可以呢?！?/p>

“那我們現(xiàn)在就找他大爹去?！?/p>

4

王二狗的大爹人稱熊二，瘦精干巴的一個小老頭，性情開朗好喝酒，張隊長一行他是認(rèn)得的，開小組戶長會、入戶宣傳好多次，都不是生人，就亂著倒酒。才喝一口，熊二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前年去內(nèi)蒙跟人家架高壓線，100多米的高空，一開始去的時候是小胯彈三弦的怕，撒尿下來落不到地……工錢都要不到，拿鉸鏈機把總經(jīng)理的越野車拴起來地要工錢，搞到工錢拍拍屁股跑回來……去年跑到新疆做婆娘活計，摘棉花，一雙手被棉花刺扎了爛塌塌呢……不過么好玩呢，婆娘多……全國各地的婆娘都有……

老張聽著煩，打斷了他的話頭，說明了來意。熊二一聽：“早就該管管這個豺狗吃的了，丟家族的臉……”頓了頓，“就是怕有些時候忙不過來，辜負(fù)領(lǐng)導(dǎo)你們的信任。”

老張就不耐煩起來，心想果真是熊二一個，跌倒都要抓把土的人物：“什么忙不贏，要錢就直說。記次數(shù)，算工時，再說?！?/p>

熊二：“是了……是了……”

老張：“他不會干的勞動也得幫幫他，也不能只是打罵……”

熊二：“不怕得，到時候我叫小英英相幫著做做?！?/p>

老張：“哪個小英英？”

熊二：“我那個侄兒子媳婦，去年才回來，也是一個人在著，一個人的家庭活計少，喊得動呢！”

黨小組長老王笑笑，推推老張：“劉小英就是那個……”老張才明白過來。當(dāng)大爹的人，自然不能像人家一樣的跟著喊排長或是劉寡婦了。

理論與實際始終還是差距的。熊二一開始倒也是喊王二狗了好幾次，慢慢的也就松懈了，除了喊王二狗幫自己做活計毫不含糊，有些事就叫劉寡婦去喊王二狗下地干活，劉寡婦也是為難，不去又是長輩安排，去，王二狗一見面就嚷嚷，煩，就不去喊王二狗，自己有時間就下地把王二狗的田里地里的事情做了，反正也不多，順手的事情。為此，王二狗沒被熊二收拾，就嚷嚷，熊二說你叫什么叫，我是工作隊安排的監(jiān)督員，政府安排的事情，你再叫我就喊家族的人來了……小英英是我任命的監(jiān)督員，你給我老老實實聽她的話……

這樣的好幾次，王二狗便不敢偷懶，看著劉寡婦在自家田地里做著活計，便也摸摸索索地去做。劉寡婦說你來整哪樣，王二狗說不來么大爹要打我哩……搞得像兩口子下地干活一樣。

小山村里的生活單調(diào)得很，不像大城市里車水馬龍熙熙攘攘，每一秒鐘都有這樣那樣的故事發(fā)生，而下一秒又恢復(fù)平靜，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一樣，在小山村里，任何一件小事的發(fā)生，都會引發(fā)這樣那樣的猜測、議論和戲謔。

“王二狗，有沒有看見一對鳥在地里頭……”

“王二狗你給有幫劉寡婦倒過洗腳水了……”

一開始王二狗還很惱，但是惱又有什么用呢，他打又打不贏，罵也罵不贏，而且都是知根知底熟悉的人開的玩笑，后來也就不惱了。反過來告訴劉寡婦，歪嘴問我給有挨你倒過洗腳水了，劉寡婦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頭上，狠狠的一腳踢在屁股上，王二狗摸著頭摸著屁股說不是我說的，有本事打歪嘴去嘛。鬧過歸鬧過，劉寡婦還是和往常一樣，該幫王二狗的就幫，不幫忙絕不踏進王二狗家半步。但是對于其他村民家，劉寡婦卻和和氣氣腳勤手快。大家看在眼里，心知在肚里，當(dāng)年那些排長的兵都很無可奈何，都說王二狗這個狗日呢好福氣了，45年的積蓄到底還是要交給劉寡婦了，媽的，果真是懶人有懶福。

不僅是村民議論，連老張也似乎看出了端倪。那天老張他們進來石疙瘩村里，看見只有劉寡婦在王二狗田里忙，就喊了兩個人來，把正在吃飯的王二狗架起來拉到田里：“你王二狗害羞不害羞，人家鄉(xiāng)親都在幫助你，你還偷懶，今天這點活計做不完，就不準(zhǔn)回去！我今天就守你了?！闭f完老張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王二狗說：“我沒有偷懶，我只是回去吃飯……”被老張喝住了：“莫說了，趕緊做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