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夕然 盧 佳(通訊作者)(南華大學,湖南 衡陽 421001)
《紅樓夢》是一部中華文化的“百科全書”,反映了明末清初時期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其作為一部文學作品,不僅在文學上極具研究價值,在中國傳統(tǒng)建筑文化、服飾文化、飲食文化、中醫(yī)藥文化等方面更是吸引了眾多學者進行研究?!都t樓夢》中人物的服飾描寫占據了很大比例,是《紅樓夢》的重要內容,近年來逐漸成為研究的熱點。
功能對等理論是由美國著名的翻譯理論家尤金·奈達(Eugene A.Nida)首先提出的。功能對等理論的前身是動態(tài)對等理論,奈達認為,動態(tài)對等是要爭取實現源語言信息和目標語語言信息最大程度上的對等,而不是去爭取最大程度上的形式對等[1]。而相比于動態(tài)對等理論,功能對等理論認為“功能對等”與“形式對等”不應理解為相互矛盾,翻譯所要追求的應該是“功能對等”,要達到的目的是原文與譯文在功能層面的對等,而不是語句的“形式對應”,但最大程度上保留“形式對應”是實現“功能對等”的最為理想的手段[2]。受到翻譯操作過程、譯者自身因素、讀者理解程度、不同國家民族文化差異等各種因素的制約,通過翻譯這一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活動,源語言讀者與目的語讀者對篇章的理解不可能完全一致;因此,功能對等是不可能完全做到的,只能是相對的動態(tài)的“最為切近的自然的對等”。源語言讀者與目的語讀者對篇章的理解基本一致,譯文可被認為達到了功能對等。
國內的學者基于奈達功能對等理論對《紅樓夢》的翻譯進行了深入和創(chuàng)新的研究。研究涉及到了《紅樓夢》多方面的翻譯,但在服飾翻譯方面,功能對等理論還運用得比較少。本文選取霍克斯翻譯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以《紅樓夢》前八十回賈寶玉的服飾為例,從款式、顏色、用料、紋樣、工藝等方面對賈寶玉服飾的翻譯逐一進行分析,旨在從功能對等的角度探討《紅樓夢》中服飾的翻譯,討論霍克斯對于《紅樓夢》服飾的翻譯是否實現了功能對等,在服飾翻譯中如何實現功能對等,以使目的語讀者對《紅樓夢》服飾文化的理解與源語言讀者基本一致,促進《紅樓夢》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同時也為以后中國傳統(tǒng)服飾的翻譯提供參考。
從款式上看,賈寶玉的服飾涉及到了多種款式,其中對箭袖、褂、襖、褲子的描寫較多。在賈寶玉的服飾描寫中,“箭袖”頗具特色,盡管箭袖是男女通用的服裝款式,但《紅樓夢》中五次提到箭袖,都是在描寫賈寶玉服飾時提到的。本文以“箭袖”為例,從功能對等角度探討賈寶玉服飾款式的翻譯。箭袖是清代袍服的一種袖子款式,因形似馬蹄,箭袖又稱馬蹄袖,清代無論男女,重要的禮儀場合均要穿箭袖袍服,一般的箭袖為袖口處略窄于箭袖袖口[3]。《紅樓夢》中提到的“箭袖”不只是指一種袖子款式,可將其理解為“袖子為箭袖款式的袍服”。在五次對箭袖的翻譯中,霍克斯三次將“箭袖”譯為“narrow-sleeved, full-skirted robe”,即“窄袖、大擺的袍服”?!独饰漠敶呒売⑽脑~典》對“robe”的解釋為“a long loose piece of clothing,especially one worn for official ceremonies”,而箭袖正是一種用于禮儀場合的袍服,且用“full-skirted”修飾“robe”能夠描繪出袍服上窄下寬的大擺服裝樣式,這是符合清代袍服的特點的。可見,霍克斯對于“箭袖”的翻譯落腳點是準確的。但用“narrow-sleeved”修飾“robe”,傳達出的意思是“窄袖的”,這不符合箭袖的特點。英語語言國家讀者在閱讀霍譯本時,容易將這種服裝款式理解為“窄袖”,這與中國讀者理解的“箭袖”是不一致的。因此,筆者認為霍克斯對“箭袖”的翻譯沒有實現功能對等。如何實現“箭袖”翻譯的功能對等值得思考,國內學者沈煒艷在論文中[4]提出,采用意譯的翻譯方法將“箭袖”譯為“projecting U-shaped cuff”,這種譯文將“箭袖”理解為一種袖子款式,而筆者認為《紅樓夢》中提到的“箭袖”指的是“袖子為箭袖款式的袍服”即“箭袖袍”。因此,綜合霍克斯和學者沈煒艷對“箭袖”的翻譯,筆者認為可將“projecting U-shaped cuff”后置修飾“full-skirted robe”,把“箭袖”翻譯為“full-skirted robe projecting U-shaped cuff”,以實現功能對等。
從顏色上看,賈寶玉服飾有多種顏色?!都t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有一種強烈的“尚紅”意識,對賈寶玉服飾的描寫是他尚紅意識的充分體現:前八十回賈寶玉的服飾中,八次提到了紅色,其中“大紅”六次、“銀紅”一次、“紅”一次。本研究以紅色為例,探討賈寶玉服飾中顏色詞語的翻譯。
在英語國家文化中,與“紅色”對等的“red”除了表示慶祝,更多的是表示戰(zhàn)爭、流血、暴力、憤怒,甚至還象征著放蕩與淫蕩[5],這成為了霍克斯翻譯過程中的難題?;艨怂箖A向于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以便英語國家讀者更容易理解《紅樓夢》所表達的思想情感,所以他在翻譯過程中在盡量避免將“紅色”簡單翻譯為“red”,以至他在翻譯書名時,為避免文化沖突,放棄了“紅樓夢”的翻譯,而選擇“石頭記”,將書名譯為The Story of the Stone[6-7]。
秉承這樣的翻譯思想,霍克斯很少將紅色直接翻譯為“red”,在翻譯賈寶玉的紅色服飾時,霍克斯四次將“大紅”翻譯為“dark red”,一次翻譯為“crimson”?!癲ark red”意為“暗紅色、深紅色”,《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辭典》中“crimson”的英文解釋為“deep red in colour”,也是“深紅色”的意思。而在中國讀者眼中,“大紅”是一種正色,其不僅是一種顏色,更是至尊至貴的身份地位的象征。正色的紅在“穿戴使用上有它的服色等級限制”,《紅樓夢》中多是主子們穿戴大紅色,而丫鬟們穿戴的紅色多是水紅、銀紅、海棠紅、石榴紅[8]。顯然,中國讀者對“大紅”的認識與英語國家讀者對“dark red”和“crimson”的理解是不同的,因此霍克斯的翻譯沒有實現功能對等。
筆者認為,應該以具體的歷史的眼光看待《紅樓夢》的翻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中國的國際影響力和文化軟實力不斷增強,不少國家的讀者已經對“中國紅”有了一定的認識,也能理解“紅色”在中國文化中的含義,因此,直接將“紅色”翻譯為“red”,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實現功能對等。但不可否認的是,中西方文化差異始終存在,且《紅樓夢》中精深的“紅色”文化也在客觀上給翻譯帶來困難,如何更好地翻譯《紅樓夢》中的“紅色”,實現功能對等,需要研究者們更加深入地思考和探討。
從用料上看,賈寶玉服飾的用料有倭緞、妝緞、棉、綾、紗、絲、貂皮、狐腋皮、肷、灰鼠、猩猩氈、哆羅呢、雀金呢等??v觀霍克斯對于《紅樓夢》中服飾用料的翻譯,可以發(fā)現霍克斯在翻譯過程中多次對服飾的用料選擇不譯。
比如,在第二十回中提到的賈寶玉的“青肷披風”,霍克斯將其翻譯為“blue cape”,其中“blue”對應的是顏色“青色”,“cape”對應的是款式“披風”,而忽略了對用料“肷”的翻譯。因此霍克斯對于“青肷披風”的翻譯沒有實現功能對等。對比楊憲益的譯文“fox-fur cape”,翻譯出了用料,但沒有翻譯顏色,綜合霍譯本和楊譯本對“青肷披風”的翻譯,可以將其翻譯為“blue fox-fur cape”以實現功能對等。此外,對于第三十回寫到的“簇新藕合紗衫”,霍克斯的譯文“Brand-new lilac-coloured summer gown”將“紗衫”籠統(tǒng)地翻譯為“summer gown”,沒有翻譯出用料;第四十五回中的“掐金滿繡的綿紗襪子”,譯文“Socks extravagantly patterned with a design of flowers picked out in gold”省略了對于服飾用料“綿紗”的翻譯。這種服飾用料翻譯的缺失,造成了中國讀者和英語語言國家讀者對服飾理解的差異,因此這樣的翻譯不能實現功能對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對于服飾用料“哆羅呢”的翻譯?!岸吡_呢”又名“哆羅絨”,是西方的一種寬幅毛呢類織物[9]。在賈寶玉的服飾中有兩次提到了“哆羅呢”,分別是在第四十九回出現的“茄色哆羅呢狐皮襖子”,霍克斯將其翻譯為“an aubergine-coloured gown lined with fox”和第五十二回中的“荔色哆羅呢天馬箭袖”,霍譯本譯文是“l(fā)ychee-brown broadcloth”?!岸吡_呢”是一種舶來品,源于西方國家,譯者合理的翻譯使得西方國家讀者理解曹雪芹服飾描寫中提到的這種面料是不難的,而霍譯本中“茄色哆羅呢狐皮襖子”的譯文“an aubergine-coloured gown lined with fox”,缺失了“哆羅呢”這種面料的翻譯,使得中國讀者和英語語言國家讀者對這種服飾的理解不一致,不能取得翻譯的功能對等。但在五十二回對“哆羅呢”的翻譯中,霍克斯將其翻譯為“broadcloth”,《柯林斯英漢雙解大詞典》對“broadcloth”的解釋是“fabric woven on a wide loom”,即“寬幅織品”,與中文讀者對于“哆羅呢”的認識是一致的,實現了功能對等。因此,“哆羅呢”對應的英文翻譯是“broadcloth”,可將“茄色哆羅呢狐皮襖子”翻譯為“an aubergine-coloured broadcloth lined with fox”以實現功能對等。
從紋樣上看,賈寶玉服飾紋樣包括二龍搶珠、雙龍出海、立蟒、蟒、螭、百蝶穿花、攢花、起花、撒花、蝴蝶落花、鴛鴦戲蓮、八團、天馬等。賈寶玉服飾中“龍紋”的翻譯值得探討。從明代開始,將龍形紋樣依照爪的數量分為龍和蟒,五爪為龍,四爪為蟒[10];“螭”是指古代傳說中的無角龍,本文將“龍”“蟒”“螭”的紋樣統(tǒng)稱為“龍紋”,對“龍”“蟒”“螭”三種龍紋的翻譯逐一進行分析、對比。
《紅樓夢》前八十回對賈寶玉服飾“龍紋”的描寫有三處,分別是第三回賈寶玉初次見林黛玉時“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第八回賈寶玉探望病中薛寶釵時“額上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和第十五回賈寶玉與北靜王相見時“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第三回和第八回都寫到了同一種服飾“二龍搶珠金抹額”,“二龍搶珠”中“搶”這一動詞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了紋樣的神韻,通過服飾的紋樣表現出了賈寶玉的青春活潑?;艨怂箖纱螌Α岸垞屩椤奔y樣的翻譯是不同的,第三回譯為“two dragons playing with a large pearl”,第八回譯為“two dragons supporting apearl”。對比兩種譯文中的動詞,“play with”表現出動態(tài)美,“support”盡顯靜態(tài)美,用“play with”描寫這種紋樣更能表現出賈寶玉作為青年人的活潑與張揚,以實現功能對等?;艨怂箤⑷廄埣y中的“龍”都翻譯為“dragon”,《新牛津英漢雙解大詞典》對“dragon”的解釋為“a mythical monster like a giant reptile. In European tradition the dragon is typically firebreathing and tends to symbolize chaos or evil, whereas in the Far East it is usually a beneficent symbol of fertility,associated with water and the heavens”,可見,英語語言國家讀者能夠認識到中西方文化中“龍”的含義的差異,可以理解在中國文化中“dragon”通常是富饒、仁慈的象征,與水和天相關。因此,將“龍”譯為“dragon”即可實現功能對等。
“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白蟒箭袖”和“大紅金蟒狐腋箭袖”是賈寶玉的三件蟒紋服飾?;艨怂箤ⅰ扒锵闵Ⅱ缀讣洹焙汀按蠹t金蟒狐腋箭袖”這兩件服飾的蟒紋翻譯為“dragon”,而對于“白蟒箭袖”,則省略了對蟒紋的翻譯。在明清時期,龍紋為皇帝的御用之物, 臣庶不得擅用。清代規(guī)定文武百官可穿蟒服, 但蟒數及顏色各有等差。[11]可見,“龍紋”和“蟒紋”的使用具有等級性,從服飾龍紋和蟒紋的使用上,可以判斷出人物的地位。從賈寶玉的蟒紋服飾中就可以看出賈寶玉和賈府的地位尊貴、家族顯赫。正是因為龍紋和蟒紋在中國文化中代表著不同的地位,所以將“蟒紋”同樣譯為“dragon”或者不譯都是不妥的,不能實現功能對等。
同理,將“螭”翻譯為“dragon”也是不合理的?!绑ぁ笔侵钢袊糯鷤髡f中的無角龍,與英語國家讀者認知中的龍是不一致的,將“螭紋”簡單等同于“龍紋”翻譯為“dragon”是不能實現功能對等的。國內一項《紅樓夢》服飾文化翻譯的研究[12]中提出將“螭”翻譯為“angular dragon”,即“無角的龍”,更符合螭的形象?!独饰漠敶呒売⒄Z詞典》對“angular”的解釋是“having sharp and definite corners”,英語語言國家讀者認識中的“angular dragon”與中國讀者理解的“螭”相對應,可以實現功能對等。
從工藝上看,作者對賈寶玉服飾的工藝描寫較少,主要有嵌寶、彈墨、描金滿繡、盤金彩繡等工藝。霍克斯對服飾工藝的翻譯大都實現了功能對等,本文逐一對服飾工藝的翻譯進行分析。
《紅樓夢》前八十回兩次提到嵌寶這一工藝,分別是在第三回和第八回的“束發(fā)嵌寶紫金冠”和“累絲嵌寶紫金冠”?!扒丁奔础拌偳丁?,“寶”即“珠寶”,霍克斯翻譯為“jewel-encrusted”?!扒秾殹笔恰皠釉~+名詞”的結構,而“jewel-encrusted”是形容詞,沒有實現詞匯對等。《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辭典》對“encrusted”的解釋為“covered with a hard layer of something”,即“硬殼覆蓋的”,“jewel-encrusted”可理解為覆蓋一層珠寶,能夠準確表達“嵌寶”的含義,實現了功能對等。
“彈墨”是《紅樓夢》中較為常見的工藝,霍克斯將其翻譯為“black and white”?!皬椖笔且环N傳統(tǒng)的絲織物印花工藝,把紙片剪成各種花形,安置于素色絲織物上,用噴彈法施灑墨色[13]。簡單地說,“彈墨”工藝就是在素色絲織物上施灑墨色,呈現出黑白相間的效果。雖然霍克斯在翻譯過程中沒有將“彈墨”作為一種工藝,而是將其翻譯成為一種顏色,看似不對等,但中國讀者眼中的“彈墨襪”和英語語言國家認知中的“black and white socks”差異不大,可認為霍克斯的翻譯取得了功能對等。
“掐金”是用金緞裝飾織物的一種工藝[13],霍克斯將“掐金滿繡”翻譯為“extravagantly patterned with a design of flowers picked out in gold”;“盤金”是先將金箔切成細線,然后盤繡在織物上的一種工藝[13],霍譯本“盤金彩繡”的譯文是“embellished with roundels of gold thread and coloured silk embroidery”。在這兩種工藝的翻譯過程中,霍克斯詳細地描述了這兩種工藝,使得英語語言國家讀者能夠理解這兩種頗具中國特色的織繡工藝,實現了功能對等。
通過對具體例子的分析,筆者發(fā)現霍克斯對于賈寶玉服飾的翻譯存在以下問題:
由于《紅樓夢》中中國傳統(tǒng)服飾較多,在翻譯中文的過程中可能找不到與之對應的英文詞匯。在這種情況下可以采用音譯的方法,對于音譯的服飾或目的語讀者難以理解的服飾元素,可以通過在文后加注的方式,幫助讀者理解,以實現功能對等。
由于中西方文化差異較大,譯者考慮到文化差異,為避免文化休克的發(fā)生,傾向于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將服飾翻譯為目的語讀者容易理解的譯文,而忽視了中國文化的準確表達,造成了功能不對等。隨著中國文化影響力的增強,國外讀者對中國元素了解日益增多,能夠理解文化差異。因此,對于公認的中國元素,可以在忽略文化差異的情況下譯為英文。
《紅樓夢》中的服飾大都由款式、顏色、用料、紋樣、工藝等服飾元素中的兩個或兩個以上組成?;艨怂乖诜g過程中存在省略其中一種或幾種元素的翻譯的問題。省略服飾元素的翻譯,會造成目的語讀者與中國讀者對服飾的認知不同、功能不對等。因此,應不忽略每一種服飾元素的翻譯,在追求功能對等的同時,盡可能地實現形式對等。
雖然霍克斯翻譯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是為廣大讀者所接受的,也是非常珍貴的《紅樓夢》兩個全譯本之一,為《紅樓夢》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從功能對等的角度來看,霍克斯對服飾的翻譯還存在著一些問題,如何實現功能對等,使英語語言國家讀者更好地理解《紅樓夢》,促進《紅樓夢》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還需要研究者們更加深入地思考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