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興月 李祥耀

摘? 要：《廢都》中的女性大多是喪失自我、依附男性的悲劇人物。牛月清一心為了丈夫，做出最大的犧牲與讓步，但夫妻之間并無精神交流，最終她迷失自我而自去。唐宛兒為滿足莊之蝶，極力迎合，喪失尊嚴。阿燦將自信建立在被著名男人喜歡的基礎(chǔ)之上，她的重大選擇都是為了別人，而不是自我。柳月為了擺脫卑微的出身，用自己的肉體換來所謂的富貴，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人物。

關(guān)鍵詞：廢都;悲劇;女性

作者簡介：葉興月（1998-），浙江慶元人，杭州師范大學(xué)錢江學(xué)院文法分院中文系本科生;李祥耀（1978-），江蘇贛榆人，文學(xué)博士后，教授。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32-0-01

相比于其他歷史時期，二十一世紀是女權(quán)主義最盛行的時期，賈平凹《廢都》揭橥的則是男權(quán)社會下女權(quán)主義的不現(xiàn)實。書中女性在男權(quán)話語的統(tǒng)治下，大多缺乏獨立的自我意識，其個體存在被忽視，成為男主角莊之蝶的附庸，最終走向自我毀滅。

莊之蝶的結(jié)發(fā)妻子牛月清、情人唐宛兒、保姆柳月，以及曇花一現(xiàn)的阿燦和牢守界限的汪希眠老婆，她們與莊之蝶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一方面，她們在激烈的社會轉(zhuǎn)型中不斷掙扎，在新舊觀念的沖突中不斷調(diào)整，力求定位自我;另一方面，她們又不得不依附男人，放棄自我。嚴格上，她們并未能夠形成獨立的女權(quán)意識，只是在男權(quán)社會中敗下陣來、隨波逐流的悲劇人物。

一、喪失自我的悲劇性傳統(tǒng)賢妻

莊之蝶的結(jié)發(fā)妻子牛月清是傳統(tǒng)的中國式妻子，她賢惠、善良、持家有道、孝順父母，她的一生是為了莊之蝶而活。“他是作家，性情兒起伏大，太敏感，四十多歲的人了像娃娃一樣的，十多年的夫妻我也慣了，虧他一不抽大煙土，二不在外搞女人，咱在家就得容了男人的一些毛病……給他這樣的人當(dāng)妻，就要是他的妻，也是他的母?！盵1]她無怨無悔地付出：生活上，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莊之蝶，解決了莊之蝶的基本生活需要，使他沒有后顧之憂，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寫作，莊之蝶能夠成為西京城四大人物之一，著實少不了她的功勞。牛月清總是在抱怨沒有孩子，這就像一根刺在時時提醒莊之蝶性功能不行。性生活的不和諧給莊之蝶蒙上了一層陰影，直接導(dǎo)致莊之蝶后面的出軌。牛月清隱忍、克制，對莊之蝶的寫作和交友不加干涉。表面上，她們的婚姻幸福美滿;事實卻是平淡的生活使莊之蝶喪失了激情與靈感。這，是牛月清悲劇命運的起始。

面對嫵媚動人、身材苗條、容貌靚麗的唐宛兒，莊之蝶心動了，很快與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在她身上，莊之蝶找回了作為男人的自信。奸情敗露后，牛月清幾近瘋狂：她將他們之間用來傳情的鴿子煮了，并把鴿子的眼珠子挖下來放進嘴里咀嚼;但她沒有撒潑打鬧，而是選擇維護莊的名聲，試圖以此挽回婚姻;為了丈夫，為了家庭，她選擇忍讓。這，是悲劇的延伸。

與景雪蔭打官司期間，牛月清動用所有人脈，忍氣吞聲為莊之蝶維護名人聲譽。為了那個完整而又破碎的家庭，她不遺余力。離婚時，牛月清悄然離去，在最后一刻仍竭力維護莊老師的顏面，并證明自己的賢淑、遵守“婦道”。

牛月清將自己的生活重心全部傾注到丈夫身上，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生育、生活，小心翼翼地恪守婦道，卻至死不知錯在何處。在牛月清的人格中，傳統(tǒng)文化對女性的定義給她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品德被她完整繼承。而莊之蝶作為西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已經(jīng)不滿足妻子的這些優(yōu)點，他需要尋找一個與自己精神世界匹配的人，能夠進行精神層面的交流。牛月清則簡單地認為只要服侍好丈夫、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就可以了，她沒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不懂得打扮自己，刻意壓制自己的欲望，在新思想的沖擊下，她仍然堅守傳統(tǒng)，這不避免地為自我制造了人生悲劇;她的悲劇源于缺乏精神追求與溝通。

二、悲劇性的偽獨立情人

（一）尊嚴盡失的情人——唐宛兒

唐宛兒是莊之蝶最傾心的女人。她皮膚白皙，身材曼妙，臉蛋可人，香艷性感，是不可多得的美物。她曾說：“人若是要死，從鐘表上跳下來，那死也死的壯觀?！盵2]這樣一個不甘平凡而又野性十足的女人，滿足了男性對于女人的所有幻想。除了擁有美麗的皮囊，她還擁有與莊之蝶相匹配的靈魂。她嫁給了潼關(guān)縣城的一個粗魯?shù)墓と?，他不懂浪漫，甚至還有暴力傾向。所以當(dāng)她邂逅周敏時，便立刻有了一種重生的感覺。周敏是個知識分子，工作體面，又會吹隕，比起自己的丈夫來，周簡直完美。于是，她拋家棄子，跟隨周敏去了西京。到了西京，生活環(huán)境變了，周敏視野大開，在遇到莊之蝶后，她更覺得周敏已配不上自己。

唐宛兒崇拜的是莊之蝶的作家身份、社會地位和名利;莊之蝶垂涎的是唐宛兒的美貌和嫵媚身段。唐宛兒懂得利用美貌引誘男人，不斷調(diào)整自己，迎合男人;她深諳男女相處之道，能夠以女性獨有的溫柔去撫慰男人受傷的心靈。用精致的肉體迎合男人，用溫柔的精神撫慰男人，用體貼的自我依附男人，這是唐宛兒的成功哲學(xué)，于是他成功捕獲莊之蝶。

撇開世俗層面的道德規(guī)范，唐宛兒與莊之蝶的關(guān)系相對“純凈”，一個圖名，一個圖色。莊之蝶是唐宛兒最愛的一個，連自慰都以莊之蝶為對象;雖然她得不到莊夫人這一名分，可是卻擁有了極大的精神和肉體滿足，能夠與這樣一個男人醉生夢死過也已足夠。她將自己置于普通人的位置，把莊之蝶拔高到不是一般人的地位。她將性視為一切，但又認為作家有性放縱的特權(quán)，自己必須配合;她認為男人就是主體，女人需要不斷調(diào)整自身，使男人常看常新，只有將肉體奉獻給男人，才能夠?qū)崿F(xiàn)她的價值。她貌似追求自我獨立，但實際上沒有作為人的基本尊嚴，最終成為莊之蝶的附屬品和泄欲工具。

最終，唐宛兒被第一任丈夫強行抓回潼關(guān)縣城，關(guān)了起來，遭受毒打和性虐，結(jié)局十分悲慘。她的人生注定是個悲?。簭淖畛跆与x家庭開始，她貌似有著自己的獨立思維，但實際上她只不過是換了另一個可依附的男人;后來，她再次追求獨立，依然是他人手中玩物。

（二）粗放簡單的情人——阿燦

阿燦是個奇女子，有著強烈的女性獨立意識，身上帶有一絲“俠”氣，卻終因家庭成分太高，去了新疆支教并嫁給了穆家仁。她的丈夫本分老實，卻沒多大能耐，甚至有些窩囊;夫妻二人生活得十分貧困。機緣巧合之下，阿燦結(jié)識了莊之蝶，于是展開了一段短暫的肉體歡愉。二人十分投緣，這個美麗的女人企圖在功成名就的莊之蝶身上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莊之蝶的出現(xiàn)使她重燃愛火，精神與肉體上的出軌讓她頗感愉悅，使她的人生軌跡發(fā)生變化。

妹妹出事以后，為了報復(fù)王主任，阿燦與王主任發(fā)生了關(guān)系并咬斷他的舌頭。做法雖然愚蠢，可在男性話語統(tǒng)治的社會，這貌似已經(jīng)是她最強烈的反抗。滿城風(fēng)雨之后，她與丈夫離了婚。為了給丈夫留下顏面，她對外宣稱這是丈夫的選擇。

與莊之蝶在求缺屋完成了最后一次愛的救贖，阿燦毅然決然劃破自己的臉蛋，不再見莊之蝶。她深知自己與莊之蝶不可能有未來，斷然離去、獨自承擔(dān)一切是最好的選擇。由此看來，阿燦確實有非常強烈的女性獨立意識，但其悲劇在于：莊之蝶對她的愛，激發(fā)了她壓抑已久的自信，但她的自信卻是完全委身于男權(quán)。阿燦將自己可憐的自信建立在被著名男人喜歡的基礎(chǔ)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對自我的信任之上。她的獨立意識有些粗放、簡單，她以自我犧牲的方式成全了莊之蝶，并毅然而去，表面上體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獨立意識，實質(zhì)上這種獨立意識沒有自我基礎(chǔ)。她的獨立是為了成就別人，而不是自我。和唐宛兒一樣，她們都是悲劇性的“偽獨立”情人。

三、物質(zhì)至上的悲劇情人

柳月像是唐宛兒的補充，是個個性十足的人物。她出身農(nóng)村，來到西京城打工，偶然的機會讓她成為莊之蝶的家中保姆。柳月性格好，嘴巴甜，待人接物、為人處世十分圓熟，而且她年輕貌美，十分能干。甫進家門，便忙里忙外，讓她深得牛月清的喜愛。她跟唐宛兒一樣，都不甘平凡，且對莊之蝶的愛慕都夾雜著強烈的功利之心;但她與唐宛兒又不太一樣，她懂得利用莊之蝶完成自己對名利的追逐，她有女性特有的心計，比唐宛兒更加理智。在發(fā)現(xiàn)莊之蝶和唐宛兒的不正常關(guān)系后，她便成為了莊之蝶的女人，于是她在家中更加硬氣，對女主人也展現(xiàn)出一絲輕蔑的態(tài)度，絲毫不把自己當(dāng)成保姆?！扒f之蝶是名人，經(jīng)過的事多人多，若是真心在我身上，憑我這個年齡，保不準將來也要做了這里的主婦，即使不成，他也不會虧待了我，日后在西京城里，或許介紹去尋份正經(jīng)工作，或者介紹到哪家?！盵3]她十分清楚莊之蝶能給她帶來的切實利益，但她知道光靠這些是不夠的，要想在大城市立足，必須有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做后盾。因此，當(dāng)?shù)弥w京五對她有意思的時候，她便抓住機會，好好表現(xiàn)，與趙京五上演云雨之情?？上扇私K難結(jié)姻緣，莊之蝶為了贏得官司，將柳月嫁給了市長的兒子——瘸腿的大正。柳月心里十分痛苦，但她很清楚一切來之不易，嫁給了市長兒子就等于嫁給了榮華富貴，實現(xiàn)人生愿望。最終，她明白了：她只不過是男人手中為了利益可以隨便轉(zhuǎn)讓的物品，意識到自我命運以后，她哭著對莊之蝶說：“是你把我、把唐宛兒都創(chuàng)造成了一個新人，使我們產(chǎn)生了生活的勇氣和自信，但最后又把我們毀滅了！”[4]這番話不僅是柳月對莊之蝶的控訴，更是作者借柳月之口對于男權(quán)社會的控訴。柳月的悲劇在于自身是個矛盾混合體，她出身貧窮卻不甘平凡，從普通人家到莊之蝶家，再到市長之家，不斷向上攀爬，為的就是能在城市立足，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這一路攀爬，離不開男人的幫助，更離不開她的滿腹心計。她雖不喜歡瘸腿的大正，但大正家中有地位，有聲望，有用不完的錢財，可讓她終身衣食無虞?，F(xiàn)實決定了柳月只有依靠這樣的方式才能出人頭地，她看似手握主動，而這種主動源于可悲的自卑，啟于可恥的出軌，終于無情的利益交換，自始至終，為了擺脫生活的貧困，她不得屈從男性，處處以男人中心，使自己成為一個僅有物質(zhì)追求而無精神實現(xiàn)的悲劇人物。

通過《廢都》中的女性人物，可以清楚地看到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自我意識的卑弱。在賈平凹的西京世界中，女性大多淪為男性的附庸，她們的自我獨立意識往往十分薄弱，甚至蕩然全無。她們渴望將自身的命運依附在莊之蝶身上，但莊之蝶雖然才華橫溢，卻風(fēng)流成性，性格多變，無法成為她們的精神知己或者救命稻草，只能一個個地淪為命運的悲劇角色。

注釋：

[1]賈平凹，廢都[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0：181.

[2]賈平凹，廢都[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0：9.

[3]賈平凹，廢都[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0：138.

[4]賈平凹，廢都[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