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靜
周末帶女兒回娘家打牙祭,一桌好菜擺在桌上冒著熱氣,吃飯時卻唯獨不見母親。我端著碗在門口張望,許久,才見她沾著一腳泥,提著一籃子翠綠拐進院子里。
打眼一瞧,到底是知女莫若母,這沉甸甸的一籃蘿卜,真讓我中意!我忙上前接過,拎起竹籃一頭用力往水泥地上一倒,撲棱撲棱,蘿卜或白或紅、圓潤豐腴的身子連著翡翠色的蘿卜纓,頑童一般嘻嘻哈哈滾作一團,泥土的腥氣也趁勢鉆進我鼻子里,那是世間最好聞的氣息。
我從小愛吃蘿卜。父親常說“冬吃蘿卜賽人參”。霜降之后,蘿卜正當(dāng)時。蘿卜的佳偶是羊肉,那時日子過得清苦,蘿卜燉羊肉,是只屬于春節(jié)的大餐。平時在飯桌上吃的多是蘿卜燒肉,把黑皮五花肉切成小方塊,倒上菜籽油,添上姜片、蔥段爆香,再加五花肉煸炒,滴入醬油上色,加少許水燜至六七分熟。再把白花花的蘿卜切片丟進鍋里,翻炒兩下,添一點水,大火燒開轉(zhuǎn)小火,待熟爛收汁,肉燉得入口即化,蘿卜也綿軟鮮甜,夾一塊擱到嘴里,香、糯、甜、滑的味道燙著舌根滑入肚中。
蘿卜是平民蔬菜,似乎永遠(yuǎn)只是肉食的配角,任由餐桌紛繁熱鬧,它于盤底處靜臥,耐得住寂寞,也守得住清寒。立冬節(jié)氣,農(nóng)婦們踏著寒霜,把蘿卜從一畦畦菜地中拔起,拿彎刀割掉碧綠的纓子,用大竹筐擔(dān)著去塘邊濯洗。
晾干的蘿卜被切成長條,擱鹽水里泡上兩日再撈起,橫七豎八地攤在日頭下曬著,一日、兩日,直到失了水靈。蘿卜干碼在盤子里,撒上一撮黑芝麻,再淋上幾滴麻油,拿火紅的辣椒面在香油里熗鍋一潑,“噗”一聲,這是生命涅槃的重生,是激烈高昂的樂曲,咸香和熱辣裹挾著陽光的味道,幻化成了恒久的歲月之香。
入了冬,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待在廚房,屋外寒風(fēng)凜冽,灶上爐火正旺。我垂著頭、靜著心,不厭其煩地在煙火世界里參禪修行。一簞食,一瓢飲,生活不過一日三餐,所幸人間有味,舌上千種芬芳、萬種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