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
假如沒有蟲子,園子就顯得太寂寞了。
蟬的合唱收場最早。夏天它們累壞了,只要天氣晴好,它們的午間大合唱就沒有停播過。演出結(jié)束后它們集體消失,我仔細尋找它們的蹤跡——它們確實已經(jīng)離開了。
蟋蟀是獨奏演員,演出大概在花草下面進行。秋天的傍晚,坐在花圃旁邊細致地聽,曲子近乎天籟,它們確實與我同在一個紛亂的世界嗎?我揣度著曲調(diào)傳來的方位,輕輕撥開一簇滿天星,用手電照來照去,就是找不到那個演員。
螞蟻是沉默的,它們輕快的腳步也被其他聲響淹沒了。
我蹲在一塊方整的菊花圃旁邊觀看它們。一只螞蟻急匆匆地在高大的菊樹之間奔跑,一塊巨石從天而降攔住去路。它驚呆了,停了片刻。我以為它會繞開走甚至退回去,然而它很快就開始攀登這塊巨石。它哪里知道,這不過是花圃旁邊一個無聊的巨人跟它開的一個沒有惡意的玩笑。它只記得那件著急的事情要辦:在花圃的那邊發(fā)現(xiàn)了一塊大大的面包屑,足夠五十個家人吃上一天的;或者一個伙伴被滾過的輪子軋傷了,要找?guī)褪謥硖丶茵B(yǎng)身體……現(xiàn)在這個隨意的玩笑卻給它帶來相當大的麻煩。
要誤了人家的大事了!我惶恐,趕緊把它從光滑的石塊上面輕輕捏下來,盡量遠地放在它要去的方向,以便讓它趕回剛才耽誤的路程。它一著陸連頭也沒回就飛奔而去,在一株菊下面一閃,就不見了。不知道前面還有什么在等著它——天敵的窺視、無處不在的陷阱、頭頂?shù)拇笮印欢猛白?,根本不去想前面有什么等著它?/p>
我抬起頭,下意識尋找蹲在我旁邊的巨人。他也許隱藏在西邊那片薄云的后面吧?這樣想著,精神上便又輸給了遠去的螞蟻。它根本不會花心思去想“主宰命運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如果命運的捉弄遲早臨頭,那么就隨便吧,那是別人的事情。
生命與生命,不管是卑微還是高貴,原是可以互相提示的,當它讓你看見它的顏色和姿態(tài),或者釋放出一縷味道,就是暗示你,你的心思它知道了。
一場霜下來,園子一片慘白,秋草的顏色更加艷了。蟲子們卻好像懶惰下來,終至于了無聲息。
頭頂?shù)幕敝ι厦鎾熘恢豢湛盏南s蛻,在微風中悠蕩。那個吵鬧了整個夏天的狡猾家伙來個金蟬脫殼,不知去了哪里。我輕輕摘下它收起來,留到明年夏天,到時候還給當初蛻掉它的主人:喂,你去年丟掉的衣服,我給你收起來了,現(xiàn)在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