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榮

[摘? ? 要]同為使用一弦的“獨弦琴”樂器在我國古代有著悠久的歷史，但其樂器形制和發(fā)音原理與今名稱為“獨弦琴”的樂器有著較大的區(qū)別。對使用一弦的“獨弦琴”樂器作歷史形態(tài)的考察，有助于探討與說明今之獨弦琴樂器的形制與發(fā)聲原理。

[關鍵詞]獨弦琴;泛音;切弦;搖桿

今所言獨弦琴，多指越南與我國京族使用的樂器。京族是我國少數(shù)民族中唯一具有海洋文化特性的民族。獨弦琴是京族人民最喜歡的傳統(tǒng)民族樂器，京語稱其為旦匏（Dan Bau）。在越南，名Dan Bau的樂器仍是越南極為流行的樂器之一，今統(tǒng)稱為獨弦琴。關于獨弦琴的研究，學界已有較為豐碩的成果。是文對使用一弦的“獨弦琴”歷史進行考察，且呈一得之愚，饜之獨弦琴研究的不斷向前發(fā)展，不妥之處，敬祈方家指正。

一、歷史記載的考察

樂器以一弦為核心發(fā)聲者，古代有稱一弦琴、獨弦匏琴、獨弦琴。今論獨弦琴者，常引《拾遺記》“拊一弦琴則地礻氏皆升”之記，認為獨弦琴的歷史在東晉即有，實為誤，此一弦琴非為今之獨弦琴。我們對其全文考察便可為知，《拾遺記》原著為東晉方士王嘉，該條出自《拾遺記·殷湯》，其全文是曰：“師延者，殷之樂人也，設樂以來，世遵此職，至師延，精述陰陽，曉明象緯，莫測其為人，世載遼絕，而或出或隱，在軒轅之世，為司樂之官。及殷時，總修三皇五帝之樂，拊一弦琴則地礻氏皆升，吹玉律則天神俱降?！蕰x、衛(wèi)之人，鐫石鑄金，以像其形，立祀不絕矣?！雹倏梢?，該條為記樂師師延之事，其拊一弦琴似古琴形制，與今獨弦琴無直接關系。

另初唐盧照鄰有《宿玄武》一詩，敘其在劍南道梓州玄武與王勃所見時的感受，云：“方池開曉色，圓月下秋陰。已乘千里興，還撫一弦琴?！雹?/p>

《太平御覽》引《晉紀》云魏孫登曾彈一弦琴，云：“孫登字公和……散發(fā)宛地，行吟樂天，居白鹿、蘇門二山。彈一弦琴，善嘯，每感風雷。嵇康師事之，三年不言。”③《太平御覽》將一弦琴歸于“琴”事門中，即如今稱呼之古琴類，可見該一弦琴與今古琴形制似，惟其一弦矣。

《宋史·樂志》亦有載一弦琴，如其文云：“絲部有五：曰一弦琴、曰三弦琴、曰五弦琴、曰七弦琴、曰九弦琴、曰瑟。”關于一弦琴之如斯命名的原因，是文續(xù)載：“其說以謂……古者，圣人作五等之琴，琴主陽，一、三、五、七、九，生成之數(shù)也。師延拊一弦之琴，昔人作二弦琴，蓋陽之數(shù)成于三。伏羲作琴有五弦，神農(nóng)氏為琴七弦，琴書以九弦象九星。五等之琴，額長寸四分，以象二十四氣;岳闊三分，以象三才;岳內(nèi)取聲三尺六寸，以象期三百六十日。龍斷及折勢四分，以象四時。共長三尺九寸一分，成于三，極于九。九者，究也，復變而為一之義也。”可見，此一弦琴直至九弦琴，是以弦數(shù)為別，亦即為琴弦之數(shù)與天地三才之關聯(lián)及象征，非與今之獨弦琴有關聯(lián)矣。

以上皆為絲、木之樂器，今之獨弦琴的主體體現(xiàn)是為竹、匏，其早期來源筆者仍主外來音樂入中土之說，此不贅及，容它文詳述。

至于晉葛洪《神仙傳》卷六所載“一弦琴”與今獨弦琴更非同物。如其文云：“孫登，字公和，汲郡人，無家屬，于郡北山，以土冗居之。好讀易，撫一弦琴，性無恚怒，人或投諸水中，欲觀其怒，登即出便大笑。”①同樣的內(nèi)容，在《晉書·孫登傳》則是如斯所記，曰：“夏則編草為裳，冬則被發(fā)自覆，好讀《易》，撫一弦琴，見者則親樂之?！雹?/p>

中古宋遼金時期，均有一弦琴的出現(xiàn)?！端问贰芬噍d獨弦琴：“十有三年，郊祀，詔以陵深弓劍之藏，長樂遂晨昏之養(yǎng)，昭答神天，就臨安行在所修建圓壇。于是有司言：大禮排設備樂，宮架樂辦一料外，登歌樂依在京夏祭例，合用兩料。其樂器，登歌則用編鐘、磬各一架……琴五色，自一、三、五、七至九弦各二……”

《金史· 樂志》記載宮懸樂和太廟登歌時有奏一弦琴，如登歌時，使用“一弦琴、三弦琴、五弦琴、七弦琴、九弦琴各二，瑟四”③。“宮懸樂時，使用一弦琴三，三弦、五弦、七弦、九弦琴各六，瑟十二?！雹?/p>

一弦琴與獨弦琴最大的區(qū)別在于一弦琴品柱或徽位按音，即琴弦發(fā)音多為實音，獨弦琴多為泛音。一弦琴多為琴弦各處均能發(fā)音，獨弦琴在于固定的切音點，為取得更多的音高，只能是通過搖桿張弦，更改琴弦整體的基音高度，達到多音實現(xiàn)的功能，但切音點仍在泛音的位置。

除此之外，《新唐書·南蠻傳·驃》有載獨弦匏琴，如其文云：“獨弦匏琴，以斑竹為之，不加飾?？棠緸轵呈祝O一弦，無軫，以弦系頂。有四柱，如龜茲琵琶，弦應太簇?！雹?/p>

此條記載，我們可得樂器形制信息有：琴身以竹制，竹材的琴身配有葫蘆。琴張一弦，有四品。此與今獨弦琴有相似之處，但亦有一定的差距，最大的區(qū)別是并未介紹“搖桿”之于該琴的用途與核心構件。故我們亦不能以此就斷定此為今之獨弦琴，亦不能確鑿言其時亦使用了今之意義的獨弦琴。同樣在南亞的印度，其早期維納琴即是圓桿的琴身，琴身配以葫蘆為共鳴筒，琴上設品，左手按品，右手撥奏，是為撥奏弦鳴樂器，與該記載有相似之處。

細辨《新唐書》該條所載：“獨弦匏琴……四柱，如龜茲琵琶，弦應太簇”云云，但不能說《新唐書》所記載的獨弦匏琴就是今天的獨弦琴，也不能如有些資料說的“唐貞元十八年， 南亞驃國向唐王朝進獻樂舞， 其中就有獨弦琴”。《新唐書》載“獨弦匏琴，以斑竹為之，不加飾，刻木為虺首，張弦無軫，以弦系頂”描述最接近今獨弦琴的狀態(tài)，但其文續(xù)載之“四柱，如龜茲琵琶，弦應太簇”卻不能與今獨弦琴所印證。

《新唐書》記載的“獨弦匏琴”與今獨弦琴有重要的源流關系，但是今之獨弦琴，其匏結構的最大體現(xiàn)是在搖桿下部系納琴弦的部分，隨著拾音器與電聲設備的使用，該匏部分功能得到弱化甚至已成棄而不用的狀態(tài)。但古代獨弦匏琴，必有匏，無匏則不能稱匏琴，且古代的獨弦匏琴，其匏的體現(xiàn)除搖桿部位外，最大可能是在琴體的底部，即在琴體底部設匏，以擴大其發(fā)音，這在印度的維納等樂器中均有體現(xiàn)。《新唐書》載：“凡曲名十有二……六曰龍首獨琴，騾云彌思彌。此一弦而五音備，象王一德以畜萬邦也?！雹薮艘嗯c歷史中的獨弦琴有映射。

唐代劉勰《太樂令壁記》記載：“隋煬帝平林邑， 獲扶南工人及匏琴， 陋不可用， 但以天竺樂轉(zhuǎn)寫其聲而不齒樂部?！贝酥兴涋饲?，與今所言獨弦琴在早期匏功能使用上有密切關系，但亦未必為今天的獨弦琴。

明士人王三聘《古今事物考》中有云：“世俗有彈獨弦琴，以竹作扣擊之聲?！雹俅嗽埔喾墙裰毾仪伲穷惤裰裢睬?。即在竹筒上剜竹皮細絲弦一條，竹弦與筒身相連，不為分割，并在兩端相連處以竹篾箍扎，弦下立橋竹碼，并以竹棒擊弦發(fā)聲。

在印度，亦有獨弦琴的樂器，似胡琴，竹制琴桿，上張一弦，弓拉擦奏發(fā)聲。與中國擦奏類獨弦琴不同的是，印度獨弦琴置于左臂上拉弦演奏。除印度外，在阿爾巴尼亞亦有獨弦琴的演奏。

另如貴州荔波瑤族亦有獨弦琴，似胡琴形制，系拉弦擦奏樂器。即方形木制琴桿下套竹筒為共鳴器，以竹為弦軸，上張一弦系竹筒底竹制弦總，竹片繃馬尾弓拉演奏。云南勐臘縣克木人有稱叮黑（Dinghei）的樂器，亦名獨弦琴，是為擦奏弦鳴樂器。琴桿竹制，琴桿上部系弦之軸同為竹制，琴桿下方擴音之琴筒亦為竹制，琴軸與琴筒間張一弦，以竹片納弓毛擦奏發(fā)聲。

云南西盟與滄源的佤族亦有獨弦琴樂器，佤語有ding gonn deui（叮管堆）、sa njaeng （士箏）、ding da（叮嗒） 等稱呼，音譯有適振、西箏等，是擦奏弦鳴樂器，其制外似胡琴，琴桿、琴筒俱竹制，其上張一弦，故亦稱獨弦琴，但其與今已成通用稱法的京族獨弦琴并非為一物。該種獨弦琴的演奏，常將其置于地上，左腳踩固琴筒或左膝按固琴筒，右手持弓擦弦演奏。佤族獨弦琴的來歷，民間傳說有與孤兒思念親人有關。無獨有偶，恰巧的是，京族獨弦琴的由來，亦流傳有孤兒阮通與石生的故事。②

二、八音分類的考察

“八音”——中國最古老的樂器分類法?！鞍艘簟蔽淖肿钤缫娪凇渡袝罚纭渡袝虻洹酚性疲骸鞍艘艨酥C，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尚書·皋陶謨》云：“帝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八音”樂器的介紹最早見于《周禮》，《周禮·春官》載：“大師……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絲、木、匏、竹?！薄鞍艘簟卑礃菲鞑牧系姆诸惙椒ㄔ谖覈佑靡磺Ф嗄?，對后世樂器學的分類方法影響極為深遠。如以八音材質(zhì)的分類，今獨弦琴似乎竹、木、匏、絲皆可屬。西方音樂學家霍恩博斯特爾（E.M.von Hornbostel）和薩克斯（Curt Sachs）在探討傳統(tǒng)分類法的同時，提出了以發(fā)聲方法為分類依據(jù)的新的分類法，即Organolog Classification ③，分為弦鳴樂器、膜鳴樂器、體鳴樂器和氣鳴樂器，獨弦琴則屬弦鳴樂器。如進一步結合演奏方法分類，獨弦琴則為撥奏弦鳴樂器。此分法雖然不能完全切合民族民間的樂器分類，但無疑在樂器的分類法上提供了更為科學的分類依據(jù)。

三、樂器形制、結構與發(fā)音原理

今通用的、已成穩(wěn)固形態(tài)的獨弦琴樂器結構主要由琴身、琴弦、琴軸、搖桿、擴音筒等五部分組成。京族獨弦琴正式定型穩(wěn)固傳播約在18世紀，盲人藝術家的彈唱對獨弦琴的發(fā)展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琴身主要有竹制和木制兩類，早期以竹制為主，今木制琴身獨弦琴亦是較為流行的類型。琴弦早期多用絲弦，今多以金屬鋼絲琴弦的使用為主。系弦納弦的琴軸早期有竹制、木制，今為求穩(wěn)定的納弦效果和最小幅度做到微調(diào)，多使用金屬的琴軸裝置。搖桿主要有竹制和牛角制兩類，今通用的搖桿材質(zhì)多以牛角制成，牛角材質(zhì)搖桿比竹制搖桿在推、拉、揉弦、撞、搖、碰、滑音、顫音、倚音等音的高度精準要求更高，改變琴弦的張力更加靈活和有彈性，如以揉弦的左手搖桿而論，角質(zhì)搖桿更有余韻，持續(xù)時間更長，搖桿技巧更易得到準確的演奏，且演奏的得音更容易實現(xiàn)。搖桿底部靠近納弦處，設有擴音筒，多以天然葫蘆為材，今亦有木制取代的，早期亦有椰殼、竹筒為作。今通用獨弦琴的琴制結構亦如下郵票所示。

獨弦琴演奏時的置琴方式，常見的有三種：琴有全部置于地面者;有一頭置于演奏者腿上，一頭置于地面者;有全置于桌或架上者三種。因獨弦琴無音柱，即弦上不呈琴碼，即弦兩端的有效弦長間是置于空處，按自然泛音切弦發(fā)音，故在切音的基礎上配合搖桿的高低變化，是獨弦琴獲得音域與表現(xiàn)力的主要手法，亦是其具有獨特魅力與獨特性的最大特點。

今獨弦琴較為通用的演奏方法是右手指握挑棒，右手小指所連掌側觸及琴弦各泛音點切弦發(fā)音。在切音發(fā)基本音的同時，配合左手向左右推拉搖桿，使琴弦的固有高度發(fā)生變化，從而擴大音域。挑棒與右手手掌外側觸弦和離弦的時間非常關鍵，直接決定能否切音和切音后泛音演奏的質(zhì)量。除挑棒的激勵演奏外，有手指肉甲直接演奏的，亦有指端佩綁撥片或甲套的（類似古箏演奏義甲指套）。

獨弦琴其發(fā)音原理是為泛音樂器的典范。再配以搖桿改變弦的張度，調(diào)節(jié)音高，而搖桿的張弦改變，從而又整體擴大了音域。如以上行大二度為例，以C調(diào)，θ=1為空弦音，即1/2第一泛音切音處的c1向左搖桿上升到d1音，同理，1/4第三泛音切音處的c2向左搖桿會上升到d2音，1/8第六泛音切音處的c3向左搖桿會上升到d3音。向右搖桿，在同弦上可整體降低音的高度，在

演奏符合特定音高的情況下，可以視作是定弦的改變。

獨弦琴泛音各切音點的運用再加上搖桿的左右張弦改變，不僅使獨弦琴在演奏音域上不受過多的限制，同時形成了獨弦琴纏綿、柔美、悠揚的音色演奏效果，極具樂器特色。

四、結語

2007年1月公布的第一批自治區(qū)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中，第27項為京族獨弦琴藝術。2011 年 5 月 23 日，京族獨弦琴藝術經(jīng)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在王文章主編的《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圖典》中以《京族獨弦琴藝術》編號為1084 Ⅱ—154進行了詳細的介紹。①正如文中所言：“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京族獨弦琴藝術形成了歷史的悠久性、深刻性，形式的多樣性，曲目的豐富性和藝術的獨特性等主要特征，并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鮮明的藝術價值、多元的學術價值，是民族認同的重要紐帶和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②

職是之故，綜觀20世紀50年代以來對獨弦琴已有研究成果的分析，可以看出前輩學者在艱難條件下研究的奮發(fā)精神與不懈努力，并在獨弦琴演奏藝術與樂器改良等各方面所取得的傲人成績，以及對獨弦琴藝術的發(fā)展作出的極大貢獻，也為后繼學者在研究上提供了極大的精神鼓舞積淀了豐碩的前期成果，奠定了獨弦琴研究的堅定基礎和良好范例。隨著獨弦琴演奏的逐步普及，研究的全面展開，對推動獨弦琴的全面研究，勢必會起到巨大的作用。我們相信，獨弦琴藝術發(fā)展與研究的學術高潮及全面繁榮的時期一定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