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塬接著一座塬,就像一個個底朝天的鐵鍋,稠若繁星。
滿目所及的是,黃土的黃。
蒼老,雄渾,厚重。
在漫漫的冬日,黃在這里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詮釋。那是一種滲入國人肌膚的黃??v使眾多人工創(chuàng)造的顏料,也難以潑灑出它的真。
掬一抔黃土,你便能感受到上下五千年的久遠(yuǎn)。
沿著一圈圈縈繞在黃土坡的梯田呼嘯而過的瘦風(fēng),也散溢著豐沛的濃稠的悠遠(yuǎn)。
顯然,這塊孕育華夏文明的熱床,還在經(jīng)歷著更為長遠(yuǎn)的故事。高亢的嗩吶聲還在溝壑間穿梭。那聲音透過清遠(yuǎn)的云層,勾勒著文明的年輪。
春日,笨重的犁鏵閃耀著白熾的亮光。
緩行的老黃牛,伴著佝僂的身影,還在耕耘著歲月。
石頭,被冰冷的鏨刀,剡得方方正正。
一塊緊湊著一塊。
柔軟的黃土,正和堅硬的石頭,淺淺對視。曾經(jīng),黃土包裹著石頭的冰冷,如今,石頭點(diǎn)綴著黃土的蒼涼。
箍箍窯洞,在鞭炮聲聲中,在陰陽先生詭譎的誦讀中,宛若又一朵綻放在黃土高原的花朵。
而這些場景,如今也只存在于記憶之中。
時光流轉(zhuǎn),窯洞也將成為過去。它們將在生長了千百年后,變得頹靡,漸入膏肓。
爺爺說,以前是土窯洞,后來是石窯洞,以后,窯洞箍著箍著就沒了,再不會繁衍。
裝點(diǎn)他們的,只有曾經(jīng)栽植的老棗樹,老槐樹,老楊樹,以及越來越繁盛的曼陀羅,蒿草,苜蓿。
高原,終將回歸到,最初的模樣。
桔槔架設(shè)在河畔,身后列隊的是田字格菜田,還有充盈其間嘰嘰喳喳的飛鳥。
沒有人能獲知,桔槔是從夏暮中走來,還是在春的拂曉里生長。
只有那遍體散溢的蘚苔,無聲地講述著逝去的流年。
河水浸泡的夏天,是菜田最得意的季節(jié)。它們身體豐腴,果實(shí)豐沛,每天都棲息在農(nóng)人的笑靨之上,愉悅地舞蹈。
桔槔,在挽著褲腿的漢子的彎伸里,擺動著歲月的輕悠,綠色的期盼。
水桶撞擊石壁的聲音,就是回蕩在河溝的韻律。溫潤了多少人的童年,飽滿了多少人的記憶。
隨著時間的更迭,生活催促著人們一撥又一撥遠(yuǎn)離故土,在霓虹燈下啃噬著年輪的苦焦。
孤苦的桔槔在寂寥的秋天,瑟瑟發(fā)抖。
只有那悠遠(yuǎn)的清風(fēng),時不時帶來遠(yuǎn)方的消息。
桔槔漸入枯蒿的身體依然孑然而立。似乎在等待,也似乎在踟躕。
一聲鼓響。
兩聲鼓響。
便引出來了嗩吶的渾厚,引出來了銅鑼的清脆,引出來了漫山的艷麗。
紅的,藍(lán)的,綠的,粉的……
他們隨著陜北女子曼妙的腰肢,隨著陜北漢子粗糲肌膚的躍動,飄飛成萬花簇?fù)淼拇禾臁?/p>
自信的步伐,強(qiáng)有節(jié)奏的鼓點(diǎn),只是一刻,就忘記了生活的艱辛,日子的苦澀。
這種激蕩在陜北幾千年的舞蹈,不論歲月如何流轉(zhuǎn),始終泯滅不了人們那顆滿懷熾熱的心。
鼓聲越來越快,秧歌隊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踩著節(jié)奏,把生活扭成朵朵恣意綻放的山丹丹花。
他們不嬌不媚,他們散發(fā)著泥土的渾濁,他們奏響著新的期盼,他們笑靨如花。
熱烈的,宛似一鍋翻滾的開水,咕咕咚咚。
激蕩的,仿若波浪滔天的海面,肆意蔓延。
秧歌,是陜北的靈魂,只要那樂聲激慨而動,陜北人的熱血就會剎那間沸騰,鼎盛。